她又不是蠢货。
顾贵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涂了大红蔻丹的指甲盖,指责张口就来。
“梅妃你在胡说什么呢,你那大宫女不是大半夜在宫中乱逛,一个不慎失足溺死的嘛,怎么扯到嫔妾身上了?”
话说得理直气壮,全然没有沈离淮当时质问她的心虚慌乱。
“对了,听说她是为了偷见外男才大半夜在那河边乱逛的,梅妃你也是,拂冬都快是老姑娘了,你都不给拂冬安排门婚事,搞得拂冬如此心急。”
顾贵人兰花指虚掩在嘴边,嗤嗤笑着,谈笑间就把拂冬的死归咎于梅妃。
梅妃笑了,有瞬间像是能闻到红梅绽放的冷冽花香,她无意义地反问了句,“是么?”
她的语气很平,没有起伏,像是不需要人回答的自言自语。
“那是自然,作为后宫妃位,梅妃该做好不信谣不传谣的表率的……啊……”
一记清脆的巴掌打断了她义正词严的话,顾贵人和她的尖叫一同重重地砸在坚硬的地面。
躺在地上的顾贵人捂住肿胀火辣辣的左脸,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看向俯视着她的梅妃,一脸的不敢置信,由于气愤称谓和自称都是乱七八糟的,声音尖锐,“魏棠枝你个贱人居然敢打本宫?”
“瞧,你何曾把本宫当做妃,现在倒是知晓本宫是妃了?”
梅妃神色不变,悠悠走向倒地的她。
见梅妃向缓缓向自己迫近,顾贵人四顾了空无一人的周围,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危险。
她手肘撑地后退了段距离,色厉内荏地大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仿佛吼得越大声,她的底气就越足一般。
身体虚弱的顾贵人再怎么躲,怎么可能躲得掉梅妃,梅妃没花多少力气就一把薅住了她的后衣领,不顾她的挣扎咒骂,单手在地面上拖行她。
那慢慢踱行,轻松的模样,似乎是她手里拖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只空荡的破麻袋。
“魏棠枝你是不是疯了?!”高傲的顾贵人被她这样对待已然是气急败坏。
“魏棠枝你要是真敢对本宫做些什么,皇上是不会放过你的!”
“要是本宫出了什么意外,本宫的父亲也会让你生不如死!”
梅妃的沉默让顾贵人心底发慌,恐慌在一点点积聚。
“魏棠枝你是哑了吗?说话!”
“魏棠枝……”
……
从始至终就只有顾贵人在大声嚷嚷,尖叫咒骂,像是似麻袋被拖着的她在唱一场无人理会的凄惨独角戏。
辉煌气派的华羽宫自是不止只有平地,但梅妃头也不回,专心前进与拖行。
在下楼梯时,顾贵人□□与阶梯的碰撞,她的呼痛,像是在为梅妃坚定落下的每一步伴奏。
随着拖行距离的变长,顾贵人发出的声响越来越小,梅妃保持着原来的步伐频率,像是她们二人这个奇怪的组合之间真正提供动力,花力气的是顾贵人。
在经过很长一段拖行之后,梅妃终于在某处停下了步伐,此时的顾贵人已然是满身泥尘,奄奄一息。
梅妃放开她的后领,随手把她往地上一扔,她的脸正好砸在了潮湿的地上,吃了一嘴泥。
“呸呸呸……魏棠枝你个贱人……”
她擦掉嘴上带着腥味的土砾,声音低弱,明显没有刚开始的那么“中气十足”,但嘴上还是不饶人,一口一个贱人,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凶狠。
说完之后顾贵人感觉不对劲,宫殿中哪来湿润的土?
抬头一看周围环境,才发觉她被带到了花园中。
梅妃将她扔在地上后便背对着她,面向不远处的湖,似是在看些什么,“那日掉进湖中可还舒服?”
这片湖就是宸妃将自己绊下去的地方,梅妃带她来这原是来羞辱她的。
她还以为她要对她做什么呢,待她回去了,定要将今日所受屈辱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纵然自己位分不如她,可她那位分不过是空壳子罢了。
在她心中以为她还能回去。
她恨恨地瞪着梅妃单薄的后背,“舒服,舒服的很,梅妃有机会也可以下去试试。”
见她死鸭子嘴硬,梅妃嗤笑了声,“既然舒服,那本宫今日再带你体验一番如何?”
说着,她就反头去扯她领子,不似开玩笑。
在梅妃冰凉似死人的手触到顾贵人后颈时,顾贵人打了个哆嗦,身子从头凉到脚,瞬间就怂了,脸色僵硬地改口。
“不舒服,一点也不舒服行了吧,上次落湖染上的风寒到现在还没好清,那次几乎要了我半条命高兴了吧?”
她之前的有恃无恐不过是建立在她认识梅妃这么多年的基础上。
梅妃和她舅舅不一样,和她之前的闺中密友婉妃也不一样。
她身上有一种令她极其厌恶的正直清高,相较于婉妃,她倒是更有武将世家的风范,而婉妃更像是奸谗的魏丞相一手养大的。
她从没想过梅妃会这么疯。
听见她改口,梅妃停下了拉拽她的动作,但手依旧是攥着她的后衣领,似寒冰的手指抵在她柔软的后颈,像是把架在脖子上的刀。
“是吧?不舒服是吧?那你落水之后,曾经是否有那么一秒想过在湖中溺死的拂冬是什么感受?”
梅妃边说边蹲下,阴沉的目光锁定她,观察着她脸上丝丝毫毫的变化。
顾贵人被她魔怔的样子瘆得慌,不太敢与她对视,目光闪烁,“我同她非亲非故的,落水之后想她做什么?”
虽是矢口否认,但语气没了刚开始的生硬。
梅妃已经疯了,她可不想激怒一个一无所有失去理智的疯女人。
梅妃听她死不悔改地狡辩,浅淡眸色微冷,放开了她的衣领。
冰冷的威胁离开敏感的后颈,顾贵人趴在地上刚松了口气,就被人大力抓住头发,硬生生地将她的脸扯得仰起。
“啊……”
梅妃扯住她披散的头发,粗暴地将她的脸拖到眼前,她靠着微蹲的姿势俯视趴在地上的顾贵人,冷厉警告道:“本宫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拂冬……是不是你下令杀的?”
她们二人脸与脸间的距离太近,顾贵人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对面人眼中的凛冽杀意,像是把直直指着她脑袋的出鞘的剑,随时都可能会将她的身体刺穿。
她被摄住了,傻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顾贵人纵然嚣张跋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那只是空壳,就像是不置一物的大水缸,轻轻一敲响得比谁都大声,可实际上它肚子里什么都没有。
顾贵人出身富贵人家,从小娇生惯养着,都没怎么被人凶过,哪见过这种阵仗,所以说她现在彻底慌了,不知所措。
顾贵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不是,说了不是就不是,怎么,梅妃娘娘准备屈打成招?”
前面二字细如蚊蚋,几乎是气声,后面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在暗自为自己增加底气。
她不过是笃定以梅妃的脾性,只要不是百分百确定,她就不会对她动手,只要她死不承认,她总会抱有疑虑的,梅妃她,就是这么一个懦弱伪善的人。
可惜了,顾贵人的如意算盘注定落空,她低估了拂冬对梅妃的重要性,拂冬是她现在还活着的唯一理由。
如今就连拂冬也因为她没了,她什么都不在乎了,自我放逐也无所谓。
梅妃对她的“提议”赞成地点了点头,“屈打成招?听起来挺不错的。”
顾贵人连连摇头,“……你不会的。”
顾贵人忘了,她所认识所熟悉的梅妃,是拂冬死之前的梅妃,是她亲手将梅妃逼到这般穷途末路的地步。
梅妃嘲讽地掐住她的下颚,逼顾贵人直视她,反问道,“本宫为何不会?听顾贵人的话,好像你很了解本宫一样。”
连梅妃都不知她那莫名其妙的笃定是打哪来的。
她长得就那么像好人?
未进宫前她还靠着这张冷脸赶走了不少乱七八糟围过来的人,怎么到顾娇这就变成面善了?
第74章 因果报应
尽管被她威胁,被她掌掴,被她拽着衣服拖行,但她好像并没有特别害怕,总是一副知晓自己并不会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举动一样。
呵,这女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大可笑啊。
那她现在是不是该打破顾娇对自己的固有印象?
她一个罪人无所顾忌怎么成呢?那岂不是显得她太无能了。
梅妃不再和她瞎扯,突然直接站起身来,手上还攥着顾贵人的头发。
趴在地上的顾贵人没有准备,像个人偶一样被拽得直起上身,那瞬她都有种她的头皮都要被掀起的错觉,她手艰难地撑起身子,尽量配合着梅妃的高度。
梅妃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就着这个姿势拽着她就往湖边走。
顾贵人手脚并用,蹒跚的动作像某种四肢着地动物的幼崽,狼狈的很,但她的头发还是被扯得崩得直直的,她手脚无力,赶不上梅妃故意加快的步伐。
梅妃将顾贵人拽到湖沿,抓住她的头将她往湖中摁。
近日雨雪交加天气较多,所以湖水近满,若是梅妃将她的头摁到底,是完全可以让顾贵人一尝冬日湖水的味道,但她没有。
以现在顾贵人的位置,她已经能感受到湖面那迫人的寒意了,她披散着的头发大半都泡在了湖中。
顾贵人只一眼便不敢再看了,她紧紧闭上了眼,可还是有冰冷的水气不停地往她鼻腔中灌,让她感觉窒息。
自那日落水后,她便对这湖有了些心理阴影,经常做些溺水,在冰冷的水中窒息而亡的梦。
梦境在试图延续那日,延续死亡,它们似乎在预示着什么,她很害怕。
她本来已经让人准备将这湖填了的,但他们动作慢,还没来得及。
顾贵人的手死死扣住湖沿,葱白的指甲齐根断裂,有鲜血溢出,但那伤痕累累的指头还是拼了命的往湖沿缝隙里钻,像是遇到危险疯狂扭动逃窜的蛇。
她抖着苍白的唇,哆哆嗦嗦地出声,“是我……是我下的令。”
梅妃眸色微暗,摁着她的手却纹丝不动,“下的什么令?”
见她一动不动,顾贵人知晓自己全身而退是不太可能了,便真假参半地说出她下的命令。
“让荃贵……好好教训教训拂冬,但我是真没料到荃贵会下那么重的手……”
梅妃将她的头提了上来。
见有点作用,顾贵人再接再厉,“你也是知晓的,那时嫔妾本来禁足期都快满了,是可以陪同皇上一起去冬猎的,可拂冬她偏偏赶着这个节骨眼去向皇上告状,害嫔妾又被禁足了,陪同皇上的机会就这么飞了,嫔妾能不气嘛,得知是被拂冬摆了一道之后便想叫她长长教训,谁知荃贵一下没收住手……”
“对于拂冬的死,嫔妾深感抱歉。”这句话的语调悲恸沉郁,从她口中说出来却略显怪异。
顾贵人脸上令人作呕的故作悲痛为梅妃心中的仇恨之火扎扎实实地添了把干柴,使其愈烧愈烈,“按你这么说,拂冬的死都是荃贵的责任了?”
顾贵人倒也乖觉,并不全都推脱,“也不全是,嫔妾也是脱不了干系的,毕竟一开始是嫔妾派荃贵去的。”
她脸上的愧疚面具越发明显,原本放低姿态是为了讨好此时掌控着她性命的梅妃,却没想过她那浅显拙劣的演技只会适得其反。
梅妃俯视着她,眼中的厌恶不屑像是在看一大堆恶心至极的垃圾。
“曾经有个人同本宫说,国有国法,宫有宫规。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你懂吧?”
语调傲慢,给人一种她同顾贵人灵魂互换的怪异感。
这像极了顾贵人拿着白玉雕花臂钏去找梅妃那日的场景,那时她诬陷梅妃损坏了她封妃时赏的臂钏,借此肆无忌惮地“惩罚”梅妃。
那日,她就是这般傲慢地对梅妃说出了宫有宫规的那番话。
不过风水轮流转,此时惩罚者与被惩罚者已然互换。
被压在地上等待宰割的,变成了以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顾贵人,被欺压□□的梅妃变成了掌握她生杀大权的人。
所以为什么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大抵就是为了避免这种尴尬的场景吧。
梅妃模仿顾贵人的语调,说她之前对她说的冠冕堂皇的话,这是明晃晃的嘲讽。
顾贵人自是也感觉到了,她很是憋屈。
那句话就是很早之前她让荃贵掌掴她时说的,虽说惩罚还未开始,但她脸上已经是火辣辣的了,像是被人劈头盖脸狠狠扇了几下,脸上虚伪的笑差点就没挂住。
“……懂。”
“那就好,甘愿受罚么?”
顾贵人迟疑了瞬,刹那间脑中闪过很多想法,“……甘愿。”
现在的情形已由不得她来决定,只要不把她扔进湖中,一切都好说。
“甘愿啊,那么……你就亲自去同拂冬赔罪吧……”
顾贵人见梅妃还算好声好气,以为她是改变主意,准备收手了,她态度转变太快,导致顾贵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什么叫做亲自赔罪?拂冬人都没了……
她还在愣神中就被梅妃推进了湖中。
“啊……”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顾贵人尖叫出声,此时的坠落感和窒息感和她今早做的那个噩梦重合,让她有种分不清梦与现实的恍惚感。
“……救命……救……救……命……”
水中的顾贵人手脚并用,在水中乱划乱蹬,拼命挣扎着上浮,可冬日的衣服吸水后极重,还紧贴在身上,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她的行动。
加之她水性又不怎么好,没一会儿就呛了不少冰水,频频呛水之后呼吸不足,更是没有力气在水中扑腾,这简直就是一个糟糕的恶性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