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语速越来越快,最后可能是气不足,话说到后面都带着点哽意。
但沈离淮去看梅妃脸上的表情,很是平静,同她激烈的语调截然不同。
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梅妃有些累了,停顿了下,深吸一口气后才继续,话与浊息一起吐出。
“这一切的一切,我之前都以为是皇上对我的情,直到后来,我才知晓那仅仅是帝王对妃子的宠。”
梅妃素手抚上旧红浮尘的栏杆,苍白的肤与旧红的木的结合酝酿出丝丝森然的死气。
“舅舅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靠着回忆过活,有关舅舅的回忆,有关皇上的回忆,可越回忆,就越是空虚气愤,越能一点点看清之前我拒绝看到的东西——我的愚蠢和皇上的虚情假意,我之前总是和舅舅说我过得很好,这些话一层一层地包裹在真相之上,说多了,我除了那些表面自己建造的东西,什么也看不到了。”
“其实我觉得自己挺傻的,为了一个不爱自己,步步为营的男人,赔上了一切,我现在是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就连拂冬也离她而去了。
沈离淮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安慰她,但感觉到了话语的苍白无力。
她的遭遇,三言两语的安慰显得多余。
梅妃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话锋一转。
“说实话,我还蛮喜欢你的,若是在进宫之前遇见你,或许我们俩还能是朋友呢。”
她笑笑,语调突然轻松起来。
不仅仅是因为宸妃算计皇上而对她心生好感,她能看出来,宸妃对皇上并不是毫无感情,毕竟皇上要是真想对一个人好,天底下没几个女人能抵挡住他的攻势,她再清楚不过了。
但宸妃非常拎得清,动是动了感情,但计划也要继续推进。
要是她能像她这般理性有魄力,也不至于落到现今这般境遇。
宸妃是她一直想成为的人。
沈离淮还没能从方才沉重的气氛中抽离,见她这样表现,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但她还是跟着梅妃的话笑了笑。
梅妃将搭在肩上的斗篷递还给沈离淮,后退两步,倚靠在她刚刚握住的栏杆上。
“所以说,千万别学我,为了个男人一无所有。”
梅妃语气调侃,笑得娇俏,像是十五六岁打趣玩伴的小姑娘。
朝沈离淮眨眨眼睛后,梅妃手一撑,人就坐在了老旧的栏杆上,小腿不受拘束地微微晃着,她看了眼天边的残月,自言自语地说道,“是时候了,我该走了……”
看出了梅妃的意图,沈离淮心下一沉,以最快的速度伸手去拉她,“别……”
可梅妃侧身避开了她伸来的手,闭上眼决绝地往后一躺,那安详恬静的神情,像是义无反顾奔向甜美的梦乡。
沈离淮扑了个空,重重撞在了栏杆上,她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摇摇欲坠的栏杆,手臂抻直,还维持着伸抓的动作。
她眼睁睁看着梅妃像干枯的落叶一样,在空中短暂地停留,紧接着落地。
与枯叶落地的悄无声息不同,柔软□□与坚硬地面碰撞后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有深红的液体在她身下如蜘蛛网般蔓延开来,染红了她棠色衣裳。
躺在血泊中的梅妃还有细微意识,她半睁着眼,最后朝大树的方向望了眼,就彻底阖上了眼。
她竟是死之前还对那人有所留恋。
沈离淮被撞的肋骨隐隐作痛,她缓缓握紧抓空的手,撑着摇摇晃晃的栏杆站直,深吸了口气,那股寒气将胸口的沉闷压下去些许。
她定定地盯着大红楼台前那棵大树,那长出细小枝叶的断枝。
直到双脚发麻她才将手上还有余温的斗篷披上了肩,顶着寒风,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红色……果然是令人生厌的颜色。
这才过完年,宫中妃嫔就死了两个,宫中气氛凝重,众人人心惶惶,
宫中人多嘴也多,易生口舌是非,宫女太监们间逐渐就传出是不是上天不满意宸妃作为国母,所以降下厄运,宫中这才接连死人。
原本只是小部分人在讨论,但不知经过谁的煽风点火,谣言吹满了后宫还不够,还吹到前朝去了。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反对声,又以更大的势态反弹。
赵亦泽这几天为了处理舆论,都忙得没时间见沈离淮了,但在大婚前两日的那个晚上,他还是百忙间抽出空,去椒房殿看了眼沈离淮。
“陛下,您来了?”
赵亦泽一进屋,沈离淮就起身去迎他。
天色不算早,赵亦泽来时,沈离淮是洗漱过,躺在床上看书的。
“嗯。”他自然地搂住她的腰,鼻子凑在她披散顺滑的发间,闻到熟悉温暖的味道他才感觉满身的疲惫消散了些。
沈离淮回抱他。
“正好,臣妾有东西要给您看,您先在这坐一会儿……坐一段时间,臣妾尽量马上回来。”
沈离淮拉着他在床沿坐下,走之前反复叮嘱他只能老老实实坐着,不许来寻她。
见她神神秘秘,不放心的样子,赵亦泽无奈应下。
待沈离淮回来时,赵亦泽果然还坐在床沿,像是上朝时一样坐得笔直,但那双深邃厉锐的鹰眸已然阖上,俊朗的眉眼萦绕着深深的疲倦。
他这副毫不设防的恬静睡颜让沈离淮不忍心吵醒他,她提着裙摆轻步朝他走去,走到他跟前侧着身为他挡去灯光,走近了看才越觉男人长得英俊硬朗。
睡觉中他的眉头都是紧皱着的,唇也是抿成一道直线,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肃,很容易吓走对他心怀不轨的小人。
但沈离淮一点不怕,她知晓这几天他是真的累到了,他总是默默地在后面为她收拾烂摊子。
顾娇那件事,她知晓是他帮着她遮掩了,不然宫中妃嫔被谋杀这种事哪那么容易就结案。
宫中是赵亦泽的地盘,她自帮梅妃谋划那件事开始,她就没想过要瞒住他。
他得知后帮助自己掩盖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但他居然都没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总是默不作声地纵容她,给予她最大的耐心和包容,却从来不向她索求什么,这样她真的会恃宠而骄的。
而且前几日听内务府总管说,她进宫后衣鞋的尺寸都是他报给内务府的。
神奇的是他从未拿尺量过,那些衣鞋她竟穿得分毫不差,也真是难为他了,就不知他是何时看得那些奇奇怪怪的尺寸的……
沈离淮静静看着休憩中的赵亦泽,手不由自主抬起,指尖点在他的隆起的眉间,想要一点一点抚平他眉间的沟壑。
假寐的男人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张开的手覆上脸侧,抬头睁眼看她。
眼前沈离淮的装扮让他有些暂时语塞,喉头上下滚动,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怎么现在就穿上婚服了?”
“臣妾迫不及待啊,怎么,不好看吗?”
难道自己最近胖了,让婚服看起来很臃肿?沈离淮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华丽婚服包裹的腰。
赵亦泽眼神缱绻温柔,专注地将她从头看到尾,轻声认真回道,“好看。”
这一刻他觉得所有劳累都是值得的,她说她迫不及待。
第77章 离开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期待,她也是期待着他们的婚礼的。
赵亦泽长臂一揽,沈离淮又朝他近了小步,他的脑袋以依恋的姿态靠在沈离淮的腹部,“陪朕眯一会吧,要后天才能看见你了。”
云秦国风俗,大婚前一日,新婚夫妇是不能见面的,不然婚后生活可能会有不吉利的事发生。
赵亦泽从来不信鬼神,但事关沈离淮,他总是格外谨慎。
沈离淮笑着,手搭上他束得整齐的发,来回轻抚,像安抚小孩一样。
“怎么这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也就……短短一日?”
后面那半句话沈离淮原本的陈述语调微有些上扬,像是不确定。
可赵亦泽以为她是在与他玩笑,并没有听出她的异常。
“短短?一日够长了。”说着,他在沈离淮腰上的手又箍紧了些。
沈离淮若有所思,“……也是,够长了”
长到她可以悄无声息离开这了。
赵亦泽抱着身着婚服的沈离淮躺上床,但他并没有像他之前说的那般要好好眯一会,二人躺在床上安静地对视着,一动不动,谁也没有开口的欲望,像是二人心照不宣地在玩什么游戏。
赵亦泽在临近凌晨的最后一刻钟,遵守规矩,踏着寒风夜色匆匆离开了温柔乡。
离开时,他没料到,他与沈离淮这一别,真的就是久别了。
守在屋外的揽秋见赵亦泽的背影彻底被深沉的夜色吞噬,谨慎地再在屋外守了会儿才进屋去了。
“主儿,皇上走了,那我们……”
听出揽秋话语中的催促,沈离淮缓缓收回盯着赵亦泽离开方向的目光,打开了床头机关。
狭窄的空间中挤着寒冰刃和召莱令两件东西,她先是将召莱令取了出来,盯着寒冰刃刀鞘上妖娆华丽的暗黑色花纹犹豫了瞬,最后还是顺手将它也掏了出来。
一手握住一件,同样坚硬冰冷,意义却截然不同的物件。
一件是那人自愿给予,一件是她费尽心机盗来的。
她双手虚握着,将东西平举在眼前,她的手像是某种测量重量的称,一开始两只手几乎在一条水平线上,可经过她的犹豫,似乎有只手上的东西太重,将她其中有只手压低了些,那只手似是要不堪重负,将手中东西放下。
“揽秋,你说,我可以不将这令牌交与赵亦庄吗?”
揽秋听见沈离淮的询问有些怔愣,根据她待在宫中伺候主儿这么多天,她知晓主儿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她思索一会,没直接给出结论,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儿,是因为皇上吗?”
沈离淮只是盯着左手向下坠的寒冰刃,没说话。
揽秋几不可闻地叹了声,“若是主儿实在不想将令牌交与雇主,也可不给的……”但估计会有许多麻烦事接踵而来。
这句话揽秋没说,但沈离淮懂。
若是出尔反尔,且不说赵亦庄会不会找她们麻烦,一旦传出去,听风楼的名声也会被摸黑。
况且若是没有赵亦庄拖住赵亦泽的步伐,让他无暇来抓她们,她们怕是也不能安全逃脱,被抓住那可就不是仅用麻烦二字可以简单概括的。
所以她虽是这样问揽秋,但其实她心中早有决断。
她可是能在烈日下平举她那杆二十多斤的银枪稳稳当当扎一个时辰马步,被小物件压得手下垂那是从未有过的。
询问他人的意见有时候并不是真的想从他们那获得什么切实有效的解决方法,而是想让自己脑中的想法在询问过程中更加清晰。
沈离淮将好不容易穿上的繁复婚服一件件脱下,在换上单薄夜行衣那刻,她打了个寒颤。
她心中莫名升起恐慌,能感觉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迅速从她手中溜走,无法挽留,像是她此时身上极速流失的热度。
沈离淮看着手上换下的极其精美的紫白婚服,有些怅然若失,她不太想就这么离开。
她细致地将婚服一件件折好,抚平,端正地置于尚有余温的床上。
环顾了圈布置温暖的寝屋,沈离淮终是离开了,离开椒房殿,离开皇宫,离开赵亦泽,步伐决绝,没回望过一次。
她做出了决定。
……
“什么叫作不见了?”男人平静的声音令人胆寒。
下人鸦雀无声,呼啦啦跪了一排,李宁硬着头皮回道:“奴才一得知就派人去寻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找到娘娘的。”
“怎会突然消失?”赵亦泽的眉头皱得死紧,压低的眉与锐利如鹰隼的眸给人极大的压迫感,就连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的李宁都觉着发怵,不敢与他对视。
李宁埋头回道:“奴才也不清楚。”
他本来觉着可能是有哪个妃嫔见不得宸妃登上后位,不知天高地厚掳走了宸妃。
但他得知宸妃消失的第一时间就去那屋中看了,屋内似乎并无挣扎的痕迹。
当然,也不排除是那人心思缜密,扫清了狼藉。
可奇怪的是,宸妃身旁的那个大宫女也一同没了踪迹,难道是那丫头绑走了宸妃?
李宁犹豫了会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找!再多派些人去找。”
赵亦泽想起他最后一次见到沈离淮是在前两天,如果是在他走后,那人立即抓走了阿怀,这都过了一天余,若她们昼夜不歇赶路,那估计这会儿早已出了长安。
一想到有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绑走了他的妻,赵亦泽眸色沉不见底,满身肃杀,像是伴侣被捕的头狼,凶狠地对敌人露出锋利獠牙,势要不死不休。
“立即封锁长安,及长安周旁的所有邻省,直到找到皇后为止。”
他不仅让李宁多派些人,他还出动了保卫他安全的暗卫。
赵亦泽将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寻找沈离淮的身上,由于人手被大量调离,皇宫的守防严重削弱,让人轻而易举地突破了皇宫的第一道防线,危险飞快向身处皇宫首位的赵亦泽迫近。
庄亲王府,庭院。
“王爷……”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会这般在他府中唤他的人也就那么一个。
庄亲王听出了是谁,但依旧维持着面向湖面的姿势,没回头,态度颇有些随意,“朝云你来了。”
李朝云走至庄亲王身侧,和他一同看向平静如镜的湖面,闲谈般开口,“王爷看上去颇有些忧心忡忡啊?”
庄亲王笑了声,一语中的,“朝云若是心安,也就不会出现在这了吧。”
这话说得没错,李朝云确实是待在家里心中不踏实,这才来庄亲王府的,来寻个安心。
原本她一开始是盯上了当今皇上身旁空缺的皇后之位的,结果赵亦泽连入宫的机会都没给她。
若是在沈离淮出现之前,李朝云还是很大可能会被选进宫的,那时的赵亦泽对谁都无情,所以谁进自己的后宫他并不是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