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宁快走到门口时,庄亲王终于出声了。
李宁不明所以,停下脚步看向皇上。
“李宁你先下去,那些事等等再说。”
赵亦泽没有说要停止,只是说暂停,意思很明显,瑶嫔母子的生死决定于他的回答。
李宁离开后,赵亦庄吐出了第一句话,“宸妃不是本王绑走的。”
赵亦泽负手朝他逼近,高大的身材给赵亦庄极大的压迫感,“你应该知晓的,若是没有宸妃的消息,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首当其冲和消失的宸妃共受苦难的便是瑶嫔母子,其次便是你。”
“宸妃是自己离开的。”赵亦庄语气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
赵亦泽眼微眯,透出危险的光芒,“你觉着朕现在是在同你玩笑吗?”
赵亦庄掀开眼皮看着步步迫近的他,毫不退缩地同他对视,“你以为本王是如何得到召莱令的?”
“是梅妃助你?”
两年前他放置召莱令时,在场除他之外的就只有苏遂宁,魏清贤与梅妃,梅妃的嫌疑最大。
赵亦庄扯了扯唇,漫不经心地在赵亦泽心中扔下一道惊雷,“是宸妃,宸妃是听风派来盗取召莱令的,东西到手自是要离开了。”
赵亦泽想也没想就否认道,“一派胡言。”
怎么可能……
“想必你也调查过那位姑娘吧?你就真的没发觉一点不对劲之处?比如那位姑娘同醉生楼,同听风之间的关系?”赵亦庄步步诱导。
他这皇弟能耐可大得很,鲜少有事是他真正想查却查不到的,除非他选择自欺欺人。
阿怀是醉生楼的人他是知晓的,她来到他身旁别有目的他也是知晓的,他只是不敢相信,物件到手后,她竟真的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留他一人面对得了她助力的赵亦庄。
她亲手将召莱令交给赵亦庄时她是怎么想的?希望赵亦庄成功将他除去吗?希望……永远不要见到他吗?
她帮着别人对付自己,之前的事只有他一人当了真。
骗子……
赵亦泽脑中浮现了她那双似乎会发光的清泓般的眼,他们的初见,他们的相遇,他们的相处……
当时觉得有多高兴,现在就是双倍的剜心。
骗子。
见赵亦泽难得的怔愣无语,赵亦庄似乎发现了个令他开心的事实。
“你该不会当真爱上那女子了吧?”
大殿内一片死寂,只听得到赵亦泽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压抑无比。
但赵亦庄却笑开了,不同于平常的皮笑肉不笑,是爽朗的,发自内心的笑,在此时他为鱼肉,赵亦泽为刀俎的情况下显得极为怪异。
明明夺权上是他输了,但整体上也不见得是赵亦泽赢。
赵亦庄像死囚的铡刀步步逼近,毫不留情地给予罪大恶极的犯人残忍的审判,“真是可笑,没想到以铁血无情著称的皇上也会有这么一天,怎么样,一颗真心被人践踏的感觉不错吧。”
这出生于粗鄙乡野的小子抢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至高无上的权利,众人的尊崇。
偏偏他还生命力顽强,魏清贤那老匹夫都没能弄死他,让他从个傀儡摇身一变成了掌权人,果然是卑贱的人,从小习惯了劣势肮脏,再怎样恶劣的环境都能存活,像那墙缝中苟活的负盘,碍眼得很。
所以只要这小子不舒坦,他就很高兴,不管身处何等环境他都能笑出声。
况且感情这种事,可不是什么如蚊虫叮咬那般暂时性的不舒坦。
“那女人业务熟练,一看就是听风的老手了,女探子这种东西本就是以色惑人,她在你面前的柔情蜜意,她对你做过的事情,说不定之前对很多男人都做过……”
赵亦泽眼中布满了血丝,像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死死盯着赵亦庄,“闭嘴……”
赵亦庄见他这副骇人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这就生气了,也是,感情是假的也就罢了,一想到她在多个男人身下攀附喘息,连本王都觉得受不了,更何况是皇上您……”
“朕说了闭嘴!”
怒极的赵亦泽脚一抬将轮椅踹翻,庄亲王重重摔在地上,额上都被散架的轮椅划了个口子,他依旧不减笑意。
那是明晃晃的嘲笑与幸灾乐祸。
赵亦泽看得刺眼刺心,一脚蹬上了他的胸膛,警告道,“你若再笑一次,朕便命人砍下瑶嫔的一根手指供你啖食。”
赵亦庄渐渐收敛了张扬的笑意,他承认,赵亦泽确实是手握他的软肋。
他之前不说有关宸妃的事,只是单纯想同赵亦泽作对罢了,可他发现说了之后,对赵亦泽的伤害似乎更大,他也就不怎么抗拒了。
赵亦庄与赵亦泽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他同样是为情所缚,深陷情网而不自知罢了。
他之所以那么急切地几乎将所有人都派出去寻阿怀,一是怕阿怀若是被人掳走,她会受到伤害,二是为了否定他心底一种隐蔽,且让他不愿相信的想法。
其实一听见阿怀消失,他心下猛然一沉,脑海中就出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对他说时间到了,如今就是那个时间了,阿怀离开的那个时间,他故意忽视的那个时间。
但李宁说阿怀可能是被贼人绑走,他像是迷失在辽阔海域的船突然看到了某个建筑,不是他相信那种东西,而是比起茫茫无望,他愿意去相信。
可是假的,果真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他在自欺欺人。
……
皇上自那日见过庄亲王后,进了寝宫就没再出来过,朝也不上,端进房中的饭也不吃,只会从房中伸出只手拿酒,奏折也是端进寝宫让皇上批阅。
李宁很是忧心,皇上这好几天不吃饭只饮酒,身体再好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李宁……”
李宁正吩咐小太监将门口的饭菜换成热的,就听见门内传来声沙哑的呼唤。
李宁听见熟悉的声音精神一振,正在嘱咐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推门进屋了。
他一进屋看到的就是满屋子凌乱,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
到处都是的奏折和空酒壶,皇上一手捻盏,一手提笔,歪坐于榻上,头发凌乱,满眼血丝,嘴周长出了短短的青色胡茬。
李宁很早就在赵亦泽跟前伺候了,亲眼目睹过他落魄不得志,也亲眼目睹过他一手创建自己的王国,但独独没见过赵亦泽现如今颓废狼狈的模样。
纵是前几年在当魏清贤傀儡时,魏清贤为了打压驯服皇上,经常会惩罚,囚禁皇上,但那时皇上的眼睛是有光的。
不管里面发亮的是仇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那时他只要与皇上对视,就能感觉到他眼中的坚定与力量。
但在现在,皇上眼中已经没有那股支撑着他的力量了。
他不知道那晚庄亲王到底对皇上说了什么,才会让皇上变成如今模样。
李宁小心踏过地上那些东倒西歪的酒壶,嘴张了好几下才发出了声音,“皇上……”
赵亦泽头也没抬,似乎整颗心都扑在了奏折中,“去将搜寻宸妃的人都调回来。”
第80章 重逢
“可宸妃娘娘现在依旧毫无音讯。”
“撤回,那些人朕有他用。”赵亦泽稳稳在奏折上落下最后一笔,果断杀伐。
这让李宁摸不着头脑,宸妃娘娘在皇上那分量多重他都是亲眼所见,皇上他这是怎么了?连宸妃娘娘也不找了……
“把这些折子都撤了吧,朕看完了,顺便将苏遂宁和谢均唤来。”赵亦泽随手又灌下一盏酒。
李宁收回飘荡的神思,“是。”
李宁在收皇上面前的奏章时,余光掠过,不小心瞟到几个字。
边关,蛮夷,侵犯……
是边关又起战事了吗?
那皇上召集苏遂宁谢均两位将军,是准备从永宁侯一家人手上收回边关和兵权吗?
自永宁侯夫人在先皇驾崩时带着世子趁乱躲去边关,永宁侯一家子就相当于在那扎根了。
每每皇上召他们回京,他们总有各种无法回京的缘由,加之边关那处确实是战事迭起,皇上暂时还需要他们一家人。
永宁侯在先帝那时就已是备受人敬仰,而皇上真正执政才几年,人心朝向也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况且永宁侯一家子虽是带兵蜗居于边关,但似乎是没有不臣之心的,故皇上对于盘踞于边关的永宁侯并没有特别着急处理。
但现在看样子是要动手了。
沈离淮马不停蹄地回到最开始的来处,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看见了神色匆匆的齐彦盛。
“离淮你总算回来了。”
沈离淮嬉皮笑脸,“怎么,想爷了?”
这么久没见,没想到猛然见到这小子还有点开心
齐彦盛没同她玩笑,仍旧是一脸严肃,“前线那边的蛮夷似有异动,侯爷的召回信昨日就到了。”
沈离淮听见这一消息,脸上的嬉笑立马消失,“我马上回去,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她拍了拍齐彦盛的肩膀。
臭小子,明知道会辛苦我,当初还不是拍拍屁股就走了,就知道说些场面话,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对,他定要同她好好切磋一番。
对他而言,有战事时,沈离淮是主,无战事时,沈离淮是友。
齐彦盛端着一张脸,“行了,别在这浪费时间,我早已备好马,先上路吧。”
上路说出了要过奈何桥的气势。
沈离淮眉微挑,哟,几个月不见,这愣头青胆子肥了不少啊。
“齐副将思虑周全,我们即刻启程。”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在路过齐彦盛时抬手重重拍了下他的脑袋,齐彦盛没有防备,被她大力拍得一趔趄。
“嘶……你!”
沈离淮在齐彦盛的瞪视下昂首挺胸,负手踱步离场,庄严肃然极了,仿若方才突然动手的小人不是她。
还是齐彦盛这臭小子拿她无可奈何时的表情最让她舒心了,憨小子同她装什么冷酷,就几月不见他还能变到天上去?
……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刚在别人面前仗着身份“作威作福”,现在立马乖得跟个小兔崽子似的。
“父亲。”沈离淮身子站得像根直立的枪,头微垂。
沈离淮向来走路站立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做什么都透着股懒散劲,只有在永宁侯的面前才会身子笔挺。
其实也不纯是她敬畏父亲,关键是她的肌肉记忆在作祟。
小时候父亲总是把她往死了练,导致现在她一看见父亲,浑身的肌肉都绷得死紧,连带着上面那层皮。
皮绷紧单纯是因为被父亲拿鞭子打多了,那可就不是小时候的事了,只要她做错了什么事,少说一顿鞭子。
她现在有些心虚。
长桌后的男人不怒自威,“这几个月都去哪鬼混了?还让齐家那小子帮着掩瞒,你当真以为为父老糊涂了?”
沈离淮又不是皮痒了,哪敢说他老糊涂,“父亲根本没老,是儿子关公面前耍大刀,自取其辱了。”
永宁侯将手上的文件往书案上一扔,发出重响,“油嘴滑舌,若不是蛮夷异动,恐有战事,光擅自离营这项为父就能让你脱层皮。”
沈离淮头垂得更低了,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是,是儿子错了。”
“你即是回来了,这件事便交由你来解决吧,注意事项过了这几个月该不会需要为父重申吧?”永宁侯虎目中满是审视。
沈离淮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神坚定,“儿子清楚的。”
见她眼中的坚毅不退缩,永宁侯这才稍感满意,脸色缓和了些,“希望如此,去吧。”
自沈离淮在五年前的龙坎之战--第一场完全由她指挥的战争中大获全胜后,一举成名,永宁侯就渐渐让她独当一面,自己只在幕后偶尔提出建议。
才二十的年纪,沈离淮就已经当了五年的主将,无一败绩。
沈离淮紧急召集了所有小将领于将军帐内。
“现在是什么情况?”
有将领简单概述了现下情况。
“据百姓反应,这个月频繁在空白区看到蛮子军,那偷偷摸摸的样子像是在窥视我们,还有蛮子试图混入咱们城中,平民打扮,拷问那蛮子,只说是想要进入我们国家生活,关键被抓的蛮子都是这一同样借口,问他们相互认不认识,都说不认识,但查到他们私下见过面。”
空白区是上次他们结束战争后多出来的一个东西,若无要事,两方军人不能踏入那块区域,给双方适当的空间。
蛮夷这一举动不异于挑衅,估计是又想同他们开战了。
他们总是这样,被打趴下后嚷着要和他们签订和平条约,结果通常还没过几个月,他们就又开始骚动。
关外环境恶劣,资源缺乏,掠夺成了他们的天性,只有掠夺才能存活。
“知晓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们好生备战吧。”
“张生,刘竹,你二人各率一支小队,乔庄进入空白区,轮流值班,进一步收集信息。”
“孙留进,李野,你二人负责加强城防巡逻守卫。”
“叶金,龚凯,石屹三人负责士兵的备战训练。”
见沈离淮有条不紊一条条吩咐下去,到最后都没听见自己的名字,齐彦盛纳闷,主动上前一步,“将军,那属下呢?属下的任务是什么?”
“齐副将别急,你的任务本将自有安排。”沈离淮慢条斯理的话显得齐彦盛急不可耐。
众人发出善意爽朗的笑声,帐中紧张的气氛缓和不少。
作什么卖关子,齐彦盛烦躁地搔了搔头。
齐彦盛一看见将军神神秘秘的样子,他就生理性地头皮发麻,这种表情在他的脑中就相当于不怀好意。
根据以往的经验来说,一旦离淮对他露出这种表情,那就意味着绝对没什么好事,说不定是要拉着他偷偷摸摸去干些见不得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