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资?齐副将恐怕多虑了,咱们后面的是整个强盛的云秦国,又不是单打独斗,怎会没有物资?”有人嘲笑他的杞人忧天。
端坐于主位听取众将领意见的沈离淮立即明白了齐彦盛话中的意思,安抚地看了眼忧心忡忡的齐彦盛。
在场的将领中,除沈离淮和齐彦盛之外,没人知晓他们已经被他们引以为豪,誓死保卫的国家所抛弃。
而沈离淮也不准备让他们知晓。
“齐副将言之有理,就算从国内运物资过来,变数太多,我们不能全身心依赖那些东西,不能掉以轻心。”沈离淮肃然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
刚刚出声嘲笑的人低下了头。
众人齐声应道,“是。”
孙留进蹙着眉道,“那将军,蛮夷那边的人怎么办?这样时时刻刻让士兵们准备战斗,神经紧绷,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士兵们难以保持良好的作战状态。”
沈离淮眼中划过暗芒,“他们想让我们着急,那我们就让他们更着急,坐不住了,自然会来同我们痛痛快快打一场。”
立即有人出声,“将军,您是有办法了吗?”
沈离淮看了眼提问的那人,“你们干好我吩咐下去的事就好了,其他事,由我同齐副将来解决。”
前世被支从自己镇方射出的箭穿了个透心凉,所以现在这军营中,不管是她一手提拔的,还是别人带出来的,她都不相信,她只信齐彦盛。
日常会议结束后,沈离淮单独留下了齐彦盛,“彦盛,今天记得准备一下,老规矩,那时再同你细谈。”
齐彦盛知晓她说的是晚上外出的事。
齐彦盛点点头,“行。”
他突然凑近,细细打量沈离淮的脸色。
沈离淮觉着奇怪,“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他摇头,“离淮你是身体有哪处不适吗?”
方才开会时便见她脸色煞白,精神头有些不太好。
沈离淮缓缓摇头,“无事,就只是近几天胃口不太好,吃什么吐什么,估计是这几天不小心着凉了吧。”
冬日还没过,严寒仍旧维持着,大风吹得呼呼作响,这种天气确实容易着凉。
更何况他们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也只着薄薄一层棉衣,外面还要套层冷重的铁甲。
听她这么无所谓的一说,齐彦盛眉蹙得更紧了,“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你感冒了,别自以为是,还是去看看军医吧,事情交由我一人来办就好了。”
他想要揽下所有。
习武之后的她确实是极少生病,但这身子在皇宫里待了数月,养娇了也说不定。
沈离淮眼神调侃,嘴角含笑,“怎么,担心我?”
她这么一笑英气的五官柔和不少。
她眼中盈动的波光让齐彦盛心中一跳,不自然地别过眼,盯着鞋尖的干涸的黄泥道,“谁担心你了,你是将军,关键时刻你可不能倒下。”
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勾了勾。
瞧他这别别扭扭的模样。
见齐彦盛是好意,她便没同他计较。
“行了,你的关心我收到了,军医我待会就去看,但事情还是得两个人一起干。”不是经她手的,她总是不太放心。
但齐彦盛难得的没同她杠,“随便你。”
低头说完这句话齐彦盛就转身离开,火烧屁股似的步子迈得很大,高大身影略有些狼狈。
草,真是见鬼了,他居然有瞬间想要摸摸那臭小子苍白的脸……
沈离淮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笑了两声,喉间的呕意又上来了,她收敛了笑意,压下胃中翻滚的冲动。
果然死撑不行,还得去看看是什么毛病。
像彦盛说的那样,万不能在关键时刻让身体拖累了战局。
……
“着火了,快来人啊……”
深夜,火光与惊叫惊醒了沉睡中的蛮夷军营。
大部分人都边穿衣裳边急匆匆朝起火的地方赶去,只有几支人手持兵器朝不同的方向快速奔去。
蹲守着的沈离淮看到这幕唇角勾了勾,原来并不在一处啊,正所谓狡兔三窟,那她就给他们全端啰。
沈离淮悄声几个手势,潜伏在夜色中的黑衣人也迅速分成好几波,尾随着他们去了。
……
“怎么样了?损失清算完了吗?”说着说着,那坐在书案后的山羊胡中年男子都站了起来,向跪在地上的人走去,像是迫不及待想听见他的回答。
“都都……都被烧光了。”回答的人头几要埋在胸前,见将军在自己跟前站定,他跪伏的身体越是抖如筛糠。
那将军不信,狠狠在回答的人肩上踹了脚,将回答的士兵踹了个仰翻。
“不是分了三个储存帐吗?又不是连在一起,怎么可能全都烧毁了!”
莫说将军,他也觉着奇怪,先不说三处储存帐都着火了,那守卫的人就在帐那,火势该是有多迅疾,才会在守卫们极力扑火的情况下,帐中的东西烧得几乎一点不剩?
士兵迅速又回到跪伏动作,身子蜷成一团,暗中护住柔软的腹部,“属属下……不知……”
众人皆知将军脾性暴躁,喜欢捉他们这些人泄愤,他下手又重,碰上他生气非死即伤,只能自求多福。
将军喘了两口粗气,在帐中焦躁来回走了两圈,见到什么踢什么,那双三角眼中满是暴戾。
士兵绷紧了身子,准备承受他暴怒的踢打。
“去,去请先生过来。”
他这时是气头上没错,但事态紧急,他也顾不上泄愤。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士兵紧绷的身子一抖,听清将军说了些什么,他暗中松了口气,手脚麻利爬起来刚想退下,就见那位先生掀帘而入。
他周身的沉稳冷静与将军的焦躁暴戾形成鲜明对比,一打照面就知晓谁才是拿主意的人。
而事实上,拿主意的大多数时候也确实是这位先生,他相当于军营中的军师。
据说他是由王亲自下派,某种程度上他的意思就相当于王的意思。
见那位先生进帐,将军像看到着落般,立马迎了过去,“先生……”
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先生抬手打断了。
“我听说了,你先下去吧。”后句话是对那小士兵说的。
见士兵合上帘子,那先生才再次开口,端的是冷静镇定。
“那帐,烧了便烧了,将军莫要太慌乱。”
将军眉头紧皱,眉眼间显出燥郁的褶,“先生这说的什么话,没了物资,这仗还如何开始?”
先生漫不经心地在凌乱的帐中扫视,一撩衣摆在桌边落座,“为以防万一,我早在前几日就向王申请了物资,相信不日便会到。”
将军紧皱的眉头没松,揪出了他避重就轻的方面,“那些东西能够这么多人吃吗?”
先生没正面回答,啜饮了口手中冒着袅袅热气的茶道,“所以我们需要改变一下策略……”
第83章 命运
再经过一次虚晃后,蛮夷正式进攻了。
火烧营帐奏效了,蛮夷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通过几场与蛮夷的酣战,沈离淮的攻击招数越发得心应手,从前在战场上的手感也都回来了,在几人的夹击中游刃有余,像是为战争而生。
不过她的打斗稍微收着了点,不似之前那样不要命般的攻击。
随着一场又一场的战役,战况愈发胶着,时间距沈离淮既定的死亡越来越近,沈离淮心中的大山也越压越重。
因为她的重生,她的人生从这世一开始就完全不一样了,她找出了奸细,破解了龙坎之战父亲的死局。
那现在呢?
在她改变了那么多事情的情况下,她破解了她自己的死局吗?
她能破解吗?
还是说,她依旧会死吗?
像前世一样,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憋屈的死法?
经过改变的命运还算是命运吗?
……
随着越战越酣,沈离淮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像是从温暖的地方突然被扔至寒窟,整个身体为了应付紧急情况,每块肌肉,甚至于每条血管都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收缩着,抵御外界攻击。
虽然严寒依旧,沈离淮身上铁甲重且冷硬,但久战早已让她热汗淋漓,哪还感觉得到寒冷。
她满身的鸡皮疙瘩并不是因为严寒,而是因为兴奋和紧张--一种等待命运降临的紧张戒备。
她不会记错的,今日就是那天,前世她在战场上永远陷入黑暗的那天。
虽是过了这么些年,但她一站在这,一想到那个似血残阳,她就能轻易想起心脏被箭穿透的撕裂痛楚,那炸裂的痛楚真实到让她有种那日即昨日的错觉。
她并不认为她这次死了,她还能有机会重头来过。
时间越流逝,那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就越甚,似乎有人死死扼住她的咽喉。
她粗喘着,一招一式极其用力,刺穿鲜活的□□的同时划破粘稠厚重的空气,她想摆脱这种被束缚的窒息感,呼吸不通畅让她隐隐有些力竭。
她在一片喊杀声中听见了自己鼓跳如雷的心脏,像是命运迫近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在她心上,让她的心越来越下沉。
似乎听见命运的脚步声为她的五感加了成,她能听见更多以前听不见的细微声响,甚至还能分辨出它们分别是什么发出的声响。
刀划破寒冷空气的呼呼声,兵刃相接刺耳的嗞拉声音,刀砍在铁甲上的叮当声,刀的震鸣声,刀入肉的扑哧声……
这些繁杂庞大的声音未经处理,一股脑涌入沈离淮的脑海中,让她头痛欲裂。
那突然涌入脑海中的嘈杂声响打乱了沈离淮的杀敌节奏,一时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周围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动作有些迟缓,更多的蛮夷士兵朝沈离淮涌过去,将她重重包围。
沈离淮粗略扫了眼周身,挤满了敌人,心知若不赶紧杀退他们,接下来就会有更多人像闻到美妙死亡气息的秃鹫朝她围过来,把她拆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是一个糟糕的死循环。
于是沈离淮也顾不得身体,直接火力全开,动作大开大合,手中银枪舞得虎虎生威,一枪一个,招式利落狠绝,快速解决围过来的蛮夷。
随着鲜血喷涌,具具倒下的尸体,蛮夷士兵似乎有些忌惮她,包围圈越来越大,毕竟谁也不想上赶着去送死。
当势态逐渐好转,沈离淮似乎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声响中,听见了箭矢破空的声音。
沈离淮觉得荒诞。
怎么可能?
在战场这种极度嘈杂的环境下,有人站在五米外扯着嗓子喊她,她都不一定能听见,更何况是箭矢飞行这么小的声音。
她的理智告诉她不可能,听见箭矢破空声可能只是因为她压力太大而出现的幻听罢了,可她的直觉早已拉响了警报,汗毛直竖,仿若寒芒在背。
她脑海中有个声音疯了似地在尖叫,躲,快躲,有危险!
那尖锐笃定的声音一下盖过别的声响,像根钢针狠狠扎进入沈离淮的脑海中。
沈离淮犹豫了瞬,旁边就是砍过来的刀剑,若后方并无箭矢,她躲了的话不就相当于把自己往刀口上送吗......
没时间让她再细想,那尖锐的声音神经质不停地重复着,一声比一声大,似要将她的耳膜震破。
最后沈离淮还是遵从直觉,心一狠,微侧身,拿武器去格挡气势汹汹的攻击。
但她身边的敌人太多,尽管她阻挡了绝大多数攻击,还是有一柄□□穿了她的肩胛骨。
正当沈离淮为自己这个愚蠢的行为感到懊悔时,一支利箭从她的身侧擦过,正中她斜左方那人的胸膛。
举着刀向她砍来的那人顿在原地,随后轰然倒地。
沈离淮瞳孔微缩。
箭……
还真有,是从城墙那边射过来的没错。
沈离淮转枪将攻击格挡开,一枪穿透刺穿她肩胛骨家伙的脑袋,单手将嵌在肩胛骨中的枪头拔出,立即回望城墙。
她只遥遥看见一个匆然离去的背影,眨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盯着那人消失处的沈离淮满眼杀气,紧攥沾满鲜血枪杆的手骨节凸起。
是谁?
前世杀掉她的人也是他吗?
似乎觉得方才的背影有些眼熟,沈离淮微微眯眼看着男人消失的那处,莫名有些心寒。
是她熟悉的人想要她的命啊……
腹部突然传来的剧痛让沈离淮差点一下没站住,枪杆撑在地上借力。
偏偏这时那些人见她负伤,还没让她喘口气就又重新朝她涌了上来,围过来黑呼呼的一圈,像是一群饥肠辘辘争食的蚂蚁,密密麻麻,无端让人头皮发麻。
下腹开始是阵痛,随着时间的推移,疼痛开始变得尖锐而绵长,像是有人手握尖刀在她腹腔中旋挖,角度刁钻地折磨着她,与之对比,连肩上的伤都变得不值一提。
还没片刻,沈离淮就已经被痛得满头冷汗,眼前发黑。
极度的疼痛让她头脑已经开始混沌,无法思考,手中看起来有条不紊的一挑一刺大多是没经过思考的肌肉记忆,虽能险险支撑,但源源不断围过来的蛮夷士兵让她的处境变得危险。
显而易见,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力竭。
齐彦盛远远就看见沈离淮那惨白如纸的脸色,也发现了她肩上那看上去颇为严重的伤。
能不严重吗?他以为是那伤让她身体虚弱成那样。
见蛮夷士兵杀了一批又有新一批涌上去,源源不断,车轮战似的想将沈离淮耗死,齐彦盛眉头紧皱,赶紧率一小队人马清空障碍,快速靠近死撑着的沈离淮。
40米,20米,10米……
齐彦盛越靠近,就越能看清沈离淮身上的伤口到底有多少,也越能亲眼看见蛮夷在她身上一添再添伤口。
他越看越是心焦,明明他们离得不远,但他们之间硬是隔了这么多人,他只能站在不远不近处,眼睁睁看着她本就遍布伤口的身上被人割上一道又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