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抬起手刚想敲门,门就自内而开,她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张她心心念念着的俊脸,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却透着让她心安的沉稳,不出她所料,他今日也是一身黑色骑装,款式同她的差不多,她心中有着隐秘的欢喜。
“卫一……哥哥……”
在他们长久的对视中,卫九率先打破了诡异的静谧,喊他名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后面不情愿地加了哥哥二字。
“嗯。”男人声音低沉浑厚,富有磁性,他侧过身,空出足够大的空隙,示意她进房,这个时候会来他房中的也只有阿九了,他回来时便问过阿九的踪影,他们说阿九出去谈生意了,他就在房中等着她,不管多晚,她总会来见他的,次次如此,阿九她很依赖自己。
卫九小心翼翼地捧着两坛子酒走进房中,房中摆设简洁整齐,像他未曾回来时一般,她原本想将酒坛置于桌上,可看见了酒坛上和自己手上的深棕色泥土,再一对比一尘不染的圆木桌,她停了下来。
关上门的卫一注意到了她的停顿,他主动伸出手,想要接过她手中沾满泥土的酒坛,卫九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她不想他像自己一样满手泥土,卫一不容拒绝地拿走酒坛,将其置于桌上,抖落一层泥尘。
“无事的,坐。”卫一在她的对面落坐。
见卫一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两坛酒上,卫九开口解释道:“今日听主子说你回来了,我便去迷阵中的桃林挖了两坛我们一起酿的酒,替你接风洗尘。”
看她兴致勃勃,卫一沉默了一会,“阿九,主子今天交给了我一个任务……”所以今晚不能喝酒。
卫一还未说完,就被卫九打断。
“好吧,我知晓的,你今晚不能喝酒……”
见卫九低垂着个头,似有些失望,卫一心中一软,手指微曲,“待我完成任务定与你畅饮。”
察觉到男人的退让,卫九得寸进尺,娇横道:“可我现在就想喝,你不准喝,只允许你看着我喝。”
“好。”他看着她无理取闹的模样,内敛的眸中满是纵容。
她向男人扬了扬小巧的下巴,像只斗败敌人的猫对着主人炫耀战果,旋即她拔开木封,抓着酒坛就准备往嘴中倒,卫一握住酒坛阻止了她,卫九看向他,用眼神询问,你不是同意了吗?
几乎是瞬间就看懂了她眼中的疑问,他开口道:“先擦一下手再喝。”说明他并不是想阻止她喝酒。
卫一没花什么力气就抽离了她手中虚虚握住的酒坛,拿过一块用温水泡过的湿毛巾递给她,她瞥了眼,手心向下地朝男人伸出手,没接。
“我要你帮我,卫一哥哥。”轻缓的声音中是她特有的甜腻。
卫一的神情并未因卫九勾人的声音有所改变,卫九是所有暗卫中同他合作次数最多的,她什么模样他没见过。
“阿九,你不是小孩子了……”
“我不管。”甩出一句任性的话后,她紧抿嘴,就那么无声地盯着他,像是在控诉他的狠心。
看着她执拗的眼神,卫一也没停顿多久,就轻托住她沾满泥巴的手开始擦拭。
在卫一握住她手的那刻,暖意从手心直直传入心脏,像是一道被暖意包裹着的电流,激得她的心漏跳一拍,之后疯狂跳动起来,它通过的路径是温暖夹杂着痒意的。
她指尖不自主地抽动两下,差点就把手从他有着厚厚一层茧的宽大手掌中抽出,还好她及时克制住了,尽管同他接触会让她变得不像自己,但她还是想要她的手就这么一直被他握着。
看着认真给自己擦手的男人,卫九心中不知是喜还是悲,她知晓他会同意的,因为他总是将自己当作妹妹一样去照顾,但她可不想当他的妹妹,不过情妹妹倒是可以……
“罢了,今日这酒就不喝了,待你有空了咱们再不醉不归。”酒这种东西一个人喝多没意思,要在适当的时机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卫一习惯了她的善变,头也没抬,只嗯了声,继续轻柔细致地擦拭她的双手。
紫禁城内。
深沉夜幕中零零散散地缀着几颗黯淡无光的星子,它们也曾璀璨过,可现在像是已为这方天空燃烧殆尽,挣扎着明亮,却又后劲不足,无力地变黯淡,就这么周而复始,对于增加夜空的亮度没起到丝毫作用,倒是一直灯火通明的华羽宫将它所在的那方天空照的通亮,犹如白昼。
荣妃坐于华贵的梳妆台前,用波斯进贡的螺子黛细细地描着本就乌黑秀丽的眉,余光瞥见自己的贴身奴婢轻手轻脚地走近,便立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迫不及待地向她问道:
“怎么样,打听到了没有?”
走近的云珠看着自家娘娘殷切的眼神缩了缩脖子,“打……打听到了。”
“打听到了就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模样。”
荣妃不耐烦地斜睨了眼云珠,看她一副支支吾吾,不敢开口的样子,心下便有些明白,今夜皇上怕是又不会来了,她的手轻拂过头上的珠翠,神情落寞,话中带着丝丝哀怨:
“是不是皇上今日又政务繁忙,无暇来看本宫?”
云珠面露难色,这要她怎么回答?还是实话实说吧。
“不……不是……”
荣妃倏忽抬眸,眼神锐利,双眸像两根针一样扎在云珠身上,“那是为什么?”
看娘娘这么大反应,少不了又要闹一顿。
“皇上他……去了婉妃娘娘那……”
云珠话音刚落,荣妃便满脸怒容地将手旁那装满华丽首饰的妆奁扫落在地,云珠虽心中早有准备,但还是被这巨大响声吓得一抖。
第11章 荣妃的妒火
她老老实实地低头站在原地不敢动,作为自家娘娘的陪嫁丫鬟,她自是比这宫中任何人都要了解娘娘,娘娘这时候正气头上,需要一个出气筒,自己可万万不能引起娘娘的注意。
荣妃原本轻愁夹杂着哀怨的眼神瞬间变得狠厉,枉她还以为今日皇上是因政务繁忙才不来她宫中,原又是被苏湘玉那个贱人给勾了去。
自两年前,皇上就不经常来后宫了,来的话也几乎都是在她二人间作选择,可那苏湘玉不知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皇上去她那的次数要比自己还要多上一些。
戴着华丽护甲的纤纤细手死死地扣住梳妆台的边沿,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划痕声,像是将它想象成了某个女人,想要将其生生撕碎。
“苏湘玉这个贱人……”
总有一天本宫会让你生不如死。
语气间满是咬牙切齿,像是对她口中的人恨极,欲生啖其肉,饮其血。
她胸脯起伏不定,眼神触及躺于地面上一堆首饰碎片中,完好无损的那对白玉雕花臂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盯着它们勾唇一笑,慢慢从梳妆台沿上收回了满是红痕的纤纤玉手。
时时刻刻观察着娘娘神态的云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一堆首饰碎片,看着那么多珍贵华丽的首饰就这么被摔碎了,玉珠不禁有些心疼,娘娘每次生气都会拿这些名贵的物件儿撒气,上次是对釉里红摇铃尊,上上次是错金螭兽香炉……
唉,真是作践东西,也罢,不管是什么,只要娘娘不拿自己撒气就成。
荣妃缓缓起身,阻止了云珠想要过来搀扶她的动作,避开各种碎片,将那对臂钏拾起。
“娘娘您小心……”
荣妃不理会云珠的叫喊,从腰侧抽出丝帕,继续将臂钏包入贴身丝帕中。
一旁的云珠看到荣妃的动作有些惊讶,那对白玉雕花臂钏从那么高摔下来居然丝毫未损,不过可能是放得太下面了吧。
这可是娘娘封妃那天皇上亲手赐下的,在同一天封妃的婉妃,梅妃也都得到了不同的赏赐,婉妃是支银凤镂花长簪,梅妃是支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
只是平常并不见娘娘怎么戴这对臂钏,她还以为娘娘不喜欢呢,没想到娘娘生气时看着它们竟会笑,但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云珠总觉得娘娘的笑有些阴恻恻,她心头正有些发凉呢,就听到娘娘喊她。
“云珠,去,叫些奴才在本宫殿外侯着,人数……就比本宫平常出行的再多个一倍吧。”
“是……”云珠轻声应和,生怕刺激到自家娘娘脑中那根紧绷着的弦,行礼后弯腰退下。
云珠走后,荣妃重新坐回梳妆台前,打量着铜镜中自己艳丽的脸,继续不慌不忙地上着妆,没过多久,云珠就又进来了,说是奴才们正在殿外侯着呢,荣妃在本就娇艳欲滴的嘴唇上又补涂了层艳红的口脂,站起身来细细整理了一番稍微有些凌乱的红色罗裙。
“云珠……”荣妃抬眼看她,玉手轻抬。
“是,娘娘……”云珠赶紧过去搀扶,看着娘娘这么大的阵仗,她有些疑惑,“娘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呀?”
荣妃神情高傲,被细细勾勒出的尖锐唇角微微上扬,“咱们,去趟长信宫,探望探望故人可还……安好。”
“是……”
长信宫?
她说为何娘娘刚刚还生着气呢,突然就笑了起来,还笑得那么渗人,原来不是因为那对臂钏,而是找到了出气筒啊。
就这样,荣妃乘着轿辇领着浩浩荡荡几十人撞散朦胧月色朝偏僻的长信宫去了,到了宫门紧闭的长信宫,云珠转头使了个眼色,身后便站出一个小太监,咚咚咚暴力地敲着长信宫已经有些掉漆的宫门,一刻也不停歇。
老旧无人打扫的宫门上总是被各种各样的灰尘所覆盖,小太监那么用力一拍,门上的灰尘像是被惊吓到了一般,拼命地逃向空气中,就那么飞快逸散飘荡着,急于找一个新的栖息地。
在昏黄灯光下飘散着的密密麻麻的灰尘,以及扑面而来尘土的味道,让荣妃精心描绘过的细眉微蹙,捻着手帕虚虚掩鼻,向后稍稍退了一小步。
拂冬在房中正准备就寝就听见了急且重的敲门声,那沉闷的声音就像是落在她心头的不规律的鼓点,砸得她的心突突直跳,她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向宫门处快步走去。
“是谁?”她仰头站在高墙下问了句。
门外人不加以理会,仍是将门拍得震天响,拂冬又问了几遍,回答她的依旧是急促的敲门声,老旧的宫门随着声音抖动着,摇摇欲坠的模样像是下一秒那敲门之人就要破门而入了,无奈之下,她只好将宫门打开。
宫门开后看见被乌泱泱一群人簇拥在宫前,衣着华丽张扬的荣妃娘娘,她顿时心感不好,她心中那不详的预感竟成真了,瞧荣妃这般来势汹汹的模样,今日怕是要大闹一场才肯罢休了。
她对着神情倨傲的荣妃很勉强地笑了笑,边跪下行礼边想着如何拦住荣妃,“奴婢拜见荣妃娘娘,想必娘娘是特意来探望我们梅妃娘娘的,夜色已深,梅妃娘娘怕是都睡下了,还请容奴婢前去通报一声……”
云珠不待拂冬说完,就重重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对着捂着脸的她轻啐一口,“你这贱婢倒是胆大包天,竟是要我们尊贵的荣妃娘娘在寒风中等你?这更深露重的,万一我们娘娘千金之躯受损,一百个你都担当不起。”
话说有怎样的主子就有怎样的奴才,云珠也只是在自家娘娘跟前乖巧顺从,在别的奴才面前可是盛气凌人,娇蛮跋扈得很,她手一挥,就有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摁住了地上跪着的拂冬,拂冬张嘴刚想出声,就被一太监死死捂住了嘴。
见拂冬被牢牢压制住,动弹不得了,云珠便扶着衣着华贵的荣妃往漆黑的长信宫内走去,在经过拼命挣扎着的拂冬身旁时,不屑地横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看着一堆垃圾,扬着下巴对摁着拂冬的二人说道:
“你二人务必在我们回来之前看好这个贱婢,让她老老实实待在这,哪也不准去。”
“是,奴才二人定会看牢这奴婢。”两个太监应和着。
跪在地上的拂冬不甘地盯着他们一群人嚣张地朝宫内走去,她拼全力想要摆脱身上的禁锢,可男人的力气怎是她一个柔软女子可以撼动的,更何况还是两个成年男子,顿时她心中升起悲意与愧疚。
娘娘,对不起,拂冬没用,帮不了您……
房中坐于榻上的看书的梅妃听见外头的大动静,且看拂冬久久不来,心下预感不好,侧脸朝外喊了句拂冬,迟迟不见回应,便放下手中的书,披上月白色披风,正准备出去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众多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紧闭的房门突然就被暴力推开,她有些被惊着了,下意识向后退了一小步,但待她看清门外之人,俏脸如覆寒霜,走过去直面来势汹汹的那人,“放肆,荣妃你竟敢夜闯本宫寢殿,拂冬呢?”
荣妃挑眉,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般轻轻笑开,犹如一朵雍容华贵的花缓缓绽放,她拿手中绣着红色牡丹的丝帕虚掩嘴,旋即收敛不达眼底的笑意,讥讽地瞧着她。
“梅妃这话可真是好笑,你自己的奴才,竟要来问本宫,再说了,本宫这哪叫夜闯长信宫,明明是本宫好心来拜访你,而你……竟因嫉妒故意摔碎了封妃那天皇上亲手赐予本宫的白玉雕花臂钏,梅妃,你该当何罪啊?”
虽然荣妃的声音不紧不慢,但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下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面对荣妃的咄咄逼人,梅妃神情不变,只低头慢条斯理拢了拢披风,镇定道:“你简直是在一派胡言,先不说本宫会不会嫉妒你,况且本宫今日根本就未曾见到你那臂钏,简直就是莫须有的罪名……”
不会嫉妒本宫?荣妃脑中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不堪重负,被梅妃的一句话给撞断了。
荣妃仿佛从她清凌的眼中看到了怜悯,愈发怒火中烧,她不过一个弃妃,有什么资格怜悯自己?
本宫可是皇上的宠妃!今日她便要让这个小贱人好好看清楚她们俩之间的差距。
“哦,这样啊……”荣妃笑得意味深长,从广袖中拿出被丝帕包裹住完好无损的白玉雕花臂钏,掀开丝帕,将一双臂钏在梅妃眼前招摇地轻轻晃了晃,“喏,这不就看过了嘛。”
说罢,她后退几步,用力将那对臂钏往梅妃脚下一掷,啪的一声,碎片四溅,梅妃见她突如其来的此举,下意识地以袖遮脸,可还是被一小块碎片划伤了脸,鲜红的血痕在她白皙脸庞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