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一听是乡君,面上露出一丝失望,不过很快又重整旗鼓焕发神采:“乡君如何?别忘了今年去避暑山庄的一应用度与名单,可是皆由本宫操持。”
加个人而已,莫说是个乡君,便是平头白丁,她真想让她去,也能随便使个名目给列进去!
李桓知道母妃是作好了决定,不好再劝,只是略有担忧的提点道:“母妃说的是,只是您别忘了,儿臣的四哥也会去。”
贤妃面上再次闪过烦闷之色,轻轻叹息一声,却是坚持己见:“四皇子去又如何?他对那温家丫头是有了心,可温家丫头对他却不见有什么心思。外人皆知你父皇偏爱你四哥,一心要给他物色个有权势的岳丈,就平阳侯府那点基业,呵呵,也敢妄想?”
李桓依稀觉得母妃的话里将自己给贬低了,温家不能攀高四哥,却攀他富富有余不成?
这疑问他不好提,好在贤妃说完顿了顿,自己咂摸出味儿不对来,立马又圆上一句:“温家这丫头原本配你也是够不上的,谁叫那晚太极殿现了吉相呢?若真如钦天监和那些方士所言的那般玄乎,咱们便等同请回了一尊佑你的活菩萨!”
“那若是无用呢?”李桓便即追问一句。
贤妃目露鄙夷之色,伸出一条胳膊示意女官来扶,起身走出数步后,才不甚走心的轻轻丢下一句:“若是你父皇仍立了那位,到时你愿一封休书还是贬妻为妾,皆随你愿。”
第42章 共浴[V]
“温姑娘!”
正走在廊道上的温梓童,在听到背后这一声唤时,双肩随着心同时一凛。随即停下脚步,迟疑片刻后才缓缓转过身去。
她甚至没与那人正眼对一下,便直接将身子福下,端雅的见了个礼:“四殿下。”
“免礼。”李玄愆轻柔的道,同时伸了伸手虚扶一下,只是很快又将手收回。看一眼她身后引路的小宫女,命道:“你先退下吧。”
那小宫女依命行礼后退下。
其实刚刚温梓童离开贤妃的承娴宫时,李玄愆就紧跟着辞出。早在一出承娴宫大门他便可以唤她,可是他并没有。只是一直不紧不慢的随在她身后,直到宫人颇少经过的廊道这边,才开了口。
这处,算是宫内少有的清静地儿。
温梓童起礼后等了须臾,见李玄愆不主动说,她便想抬起眼帘偷看一眼他是何意。谁知才一抬眼,便撞进那双幽黑深邃的眸子里。
那眸子幽深若潭,眼波稍一流转便如秋水湛湛,丝毫不见平素他对旁人时所显露的锋芒。
温梓童不得不在心中再道一回上辈子的眼瞎,这么明显的情谊她竟看不出半分!每逢与他对上时,她总觉得那眼神暗含轻侮与低蔑,以至于误解了他,也耽误了自己。
不知不觉间已盯着李玄愆看了良久,回过神儿来的温梓童不由得低了低眉眼,面上略现粉云。
随后请示道:“四殿下可是有什么指教?”
直至她再开口,李玄愆才从先前的遐想中抽离出来,刚刚他看着她,也是禁不住心猿意马的想起了前日那晚,她趴在他怀中撒娇的场景。
他浅浅一笑,“你可没事了?”
这话问的温梓童有些懵,她记忆里最后一次见李玄愆,还是那日随父亲和连尚书入宫。
稍一思忖,想着李玄愆这话大约是想问她处置了连今瑶后,可心里释然了?于是便感恩的点点头:“谢殿下上回为臣女做主,臣女已没事了。”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令李玄愆皱了皱眉,接着追问:“温姑娘可记得上一回见我,是哪日?”
“上一回,不是臣女入宫那日吗?”温梓童抬头眨了眨眼。
那又长又密的睫羽似蝶翅般忽闪而过,撩过李玄愆的心头,一阵酥痒。他负于身后的一只手不由得攥成了拳头,心里明白温梓童这是醒来后忘记了那晚的事。
虽有些遗憾,不过这样也有好处。起码温梓童不会觉得他是个趁夜偷偷潜入平阳侯府,并借着她的醉意为所欲为的伪君子。
这样一来,他反倒暗暗松了口气。而后无奈的笑笑:“是。”
正这时,远远便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温梓童不由得抬眼去看,见是何公公正一溜小跑着往这处来。李玄愆也瞥了一眼,眉宇微锁,似在怪何公公搅扰了好事。
何公公惯会察言观色,自是感受了到了主子眼中的凌厉。只是此时也由不得他退缩,硬着头皮跑到跟前,禀道:“殿下,皇上请您去汤沐阁。”
李玄愆微怔,父皇若是想见他,叫他去御书房亦或太极殿皆可,怎会叫他去汤沐阁?
不过既然是父皇有请,他也只能放下其它事。于是他转头看向温梓童,谁知他还没提,她便先开了口。
“臣女恭送殿下。”
既如此,李玄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低声“嗯”了句,便转身往汤沐阁去了。
目送他转出廊道后,温梓童也舒了口气,转身速速出宫。
虽说李玄愆住在这皇宫里,她也确实想多看他几眼,可一进这皇宫,难免不会想起自己上辈子所受的苦。她是当真一刻也不想多呆。
这厢,李玄愆到了汤沐阁,才入外间便被水气沾湿了衣衫。
待他去到内间,转过一道屏风,便看见宣孝帝泡在汤池里,阖眼倚在池台子上假寐。
“父皇,您召儿臣来可是有何急务?”李玄愆小声请示,在他看来若无十万火急的政务,父皇断不会在沐浴时召见他。
宣孝帝睁眼,透过朦朦水雾,可见儿子那挺拔的身姿,和过于俊朗的面容,一时间无比感慨……就在刚刚小憩时,他还梦见了他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先皇后尚在。
只是这些年他满心政务,忽略了儿子早已长大的事实。直至前些日子儿子及冠,他才恍觉流光易逝,白驹过隙。
加之近来他头疼的毛病犯的愈发勤了,更觉许多事还是提前铺排周全的好。
“沭儿,你下来与父皇一同泡。”说着,宣孝帝往一旁移了移,将有石阶的一侧让出来。
在李玄愆还是个娃娃时,他常带着他一起泡汤池,后来先皇后去了,他精神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对儿子的疼爱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外显了。
刚刚他梦到了先皇后,醒来便命人去把李玄愆叫来。也不知怎的,今日忽地就想重拾下旧日天伦之乐。
父皇今日行事的确有些出乎意料,不过李玄愆似也能隐隐读懂,便也不多话,只转身去屏风后将衣衫靴袜褪下,再下入池中。
池水温暖,似能瞬间松泛全身,四肢百骸俱觉舒爽。李玄愆释出一口气,这才状似漫不经心的问起:“父皇可是又梦见母后了?”
轻易便被儿子洞穿心思,宣孝帝有些心绪复杂,大笑了两声,似在赞叹儿子的敏锐。只是这笑声里裹挟着苦闷。
宣孝帝只暗暗庆幸是在这种地方,不然眼角不自觉流下的两行老泪,怕是要令他的帝王尊严不保了。
他撩起一捧水拍在脸上,不动声色的将那不争气的泪水稀释到池水中。随即转头看向儿子,语重心长的道:“沭儿,父皇迟早有一日会再见你母后,只是到那时,这世上就只余你一人了……”
这世上怎会只余一人?李玄愆笑笑,自然明白父皇的意思。父皇是个念旧重情之人,纵为帝王有着三宫六院及无数子嗣,却在心底深处只当母后与他是家人。
“父皇不必担忧,儿臣余生自有佳人相伴,断不会孤苦一人。”说到这儿,他突然肃起脸来,极认真的纠正一句:“况且父皇身体康健,既是天命所归,也受天恩垂顾,定能福寿缘长。”
“您老人家定能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哈哈——”宣孝帝被儿子三言两语逗得龙颜大悦,开怀大笑。
就连外间候着的几个中官也不由得面面相觑,瞪圆了双眼。这种由心而发的爽朗大笑,圣上可是许多年不曾有过了。
笑着笑着,宣孝帝却好似从先前的话里咂摸出了另一重意思,忽的止笑,扭头惊疑的望着儿子:“沭儿,你可是已然遇到了心仪的姑娘?”
自己的儿子,当老子的自然了解是何脾性,若是没影的事,刚刚断不会将“有佳人相伴,不会孤苦一人”的话说的这样顺口。
李玄愆活了两辈子,早已不是及冠之年初初通晓男女之事的心境,是以也不遮掩,只是微微带着憧憬之情的回道:“确实遇到了,只是如今还不到请父皇为儿臣提亲的时候。”
这下宣孝帝又惊又喜,全然将自己之前的愁闷抛至一旁。只暗叹自己作为父亲的失职,急切询道:“是哪位爱卿府上的千金?快快说来让父皇帮你参详参详!”
“父皇,这男女之间的事您是过来人,自当理解儿臣‘纵世间佳人无数,却只想求得一人’的心意。”李玄愆语气真诚,又将双手抬出水面拱了拱:“若儿臣所中意的姑娘母族并无势力,还请父皇莫要因此而失望。”
李玄愆早知父皇心思,一心想为他选门能匡助帝业的亲事。所以这些话他迟早要说,择日不若撞日,今日恰逢父皇思念母后,便是最佳的时机。
虽说这辈子任谁也拦不住他要温梓童的决心,但他并不想走到公然忤逆父皇的那一步。何况以父皇对他的疼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不是件难事。
宣孝帝听完这话,先前惊喜的神色自然有些落败下来。其实他心中已有几个不错的人选,方才儿子提到此事时,他一度希望父子二人能不谋而合,想至一处。可听儿子这语气,显然那姑娘门楣低了。
“沭儿,打小你喜欢往东,父皇便不会强扭你往西,父皇想你过的随心所欲,不留遗憾。”说到这儿,宣孝帝话锋一转:可是父皇对你也有诸多期待……”
宣孝帝将一条胳膊搭在儿子右肩上,意味深长的道:“你这肩膀迟早要扛上一副这天下最重的担子,父皇希望到时能有人为你分担,不至于将你压的喘不过气来。”
李玄愆微微侧目,凝着自己的右肩,笑道:“父皇可觉得儿臣这肩膀厚实有力?”
宣孝帝微怔,李玄愆则将自己的手叠在父皇苍老的手上拍了拍,“父皇大可放心,这天下再强的重担也压不垮儿臣这双肩膀。只要儿臣眼里心里住着的皆是心仪的那人,便没任何人任何事能迫得儿臣喘不过气!”
听儿子一番表意,宣孝帝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意识到儿子越来越有担当,越来越可担重任。
而就在此时,屏风外传来中官小心翼翼禀事的声音:“万岁,六皇子来了。”
宣孝帝不禁纳罕,“桓儿来做什么?”
既被父皇提了名,这回传来的便是李桓的声音:“父皇,母妃说您一个时辰前便来汤沐,却是至今未出。太医曾嘱过入池太久于父皇的头疾不利,母妃忧心,特命儿臣前来提醒。”
六皇子这话说的低声下气小心翼翼,却也没耽误宣孝帝动气:何时连他泡个汤,都要后宫的人来指手画脚了?
眼看着父皇要动怒,李玄愆急忙安抚几句,大意是贤妃娘娘也是衷心一片。
他为贤妃说话自然不是为了贤妃母子,而是不想看着父皇再一次头疼病发作。近来父皇每每动气,必会诱发头疾。
而他前两日安插进浣衣局的人也无功而返,说是承娴宫的一应被褥皆由宫中婢子自行涤洗,不送去浣衣局。如此,他便难以查验。也不能全凭着无根据的猜测,就贸然派人去承娴宫搜宫。
调查的事一时陷入僵局,需得再找突破口。
宣孝帝被安抚住,终于没动火气,只不耐烦的道了一句:“朕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李玄愆率先离开汤池,转过屏风去更衣。却是堪堪转过,就见还未离开的李桓朝他拜礼,忐忑的唤了声:“父皇。”
作者有话说:
如果时间来得及,今晚应该是三更,二更在10点
第43章 起驾[V]
李玄愆被这一声“父皇”惊得怔住!
随即想明白定是先前父皇语气略显暴躁,才吓得李桓自以为触怒了圣颜,不敢离去。而李桓又不知他也在此处,这才在他一出来时误认作父皇。
毕竟即便是皇子,在皇帝出浴未更衣时,也不便大咧咧的直视。
李玄愆心下暗笑,不过说话时语气却是严肃,他只无甚感情提点似的唤了声:“六弟。”
李桓闻声一惊,立马直起身来看着他,这才惊觉自己先前出了大丑!一时间愣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怔怔的看着李玄愆绕过他,去更衣。
不过在两人擦身而过时,还是有一点异样吸引了李桓。他眉间微锁,转身求证,果然在李玄愆的肩膀上又看到了那一小片紫红。
四哥受伤了?
李桓微眯着眼,目光穿过层层水雾细瞧,发现那不仅仅是一片淤紫,其上还有齿印……
许是察觉到身后投来的两束目光过于炙烈,李玄愆转过头乜他一眼,李桓顿时被那威压震慑。原本想开口问四哥是因何故受伤,这会儿却是吓的不敢再问了,连瞧也不敢再瞧了。
只余光留意着李玄愆自行更完中衣,又招来内官伺候着穿上衫靴,之后便兀自出了汤沐阁。
*
这厢温梓童也回了平阳侯府,如她所料,一下马车便有家仆带话:“太夫人和侯爷皆在偏堂等候姑娘回来,还请姑娘勿先回汀兰苑。”
她不由得笑笑,祖母这回的念想怕是要落空了。
待她去偏堂将贤妃今日所说的话全部一一转述给祖母后,果然祖母喜庆的面色瞬时耷拉了下来,不解的问道:“就这些?”
“是祖母,贤妃娘娘就说了这些。”温梓童喏喏的道。
接着便见太夫人提起拐杖,往地上用力一拄,而后一脸悻悻的起身回自己院子去了。临走时还叫了大儿子一并过去,显然是有事要商议。
提着一颗心的二房和三房的老爷夫人们,见状也很快散去。这结果对他们而言无疑算是好的。
三房间关系早已疏离,若不是有个太夫人在上面掌着,早便要分家各过各的去了。所以大房家即便有喜事,也未必能惠及他们二房跟三房。倒不如指望自己女儿出息些,能被哪位皇子看上,哪怕是做个侧妃那也是上好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