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当真佩服,李玄愆果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说到什么立时便要做,都不带忖量一下的。和他这种人在一起,永远不知他下一刻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
可见她嗔怒,李玄愆却丝毫不恼,反倒满脸笑意的低头看着她,越发觉得娇憨可爱。特别是刚刚情急之下,她唤了他的大名,这是他等了一辈子都没等来的。
边笑着,他抬起手在她头上摘了摘,丢掉几朵蹭掉的小花,又将她走位凌乱的珠钗重新簪紧。
而温梓童就一直盯着他,明明心里是生气的,却也未出手阻止。待他将手移开后,她才恍觉右手腕莫名有些疼,于是抬起看了看,竟见手腕被藤蔓划出了一道口子,流血了。
见此情形,李玄愆也瞬时收敛了面上笑意,慌忙掏出一块帕子给她包扎伤口,心里不禁懊悔跟心疼。
刚刚都怪他一心想着逗她哄她,却出手太粗鲁,没能护她周全。
包完伤口,他抬眼看着默不作声的温梓童,“可疼?”
温梓童诚实的点了点头,并将包好的手从他手中抽出,一副要躲避他的样子。
李玄愆也有些慌了神儿,连忙道:“是我不好。”说完又觉得仅是这样没什么诚意,想了想,便道:“不如这样,我答应你一个要求做偿补,但凡我能做得到的,断不推辞。”
浅浅的一道伤痕,便换来四皇子的一句承诺?温梓童倒觉得这买卖做得值,于是也不再气,眼神飘忽了下,撇开倔强,说道:“那好。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李玄愆忙接住下半句。
温梓童这下便笑了,李玄愆也不敢怠慢,低头看着她诚心探问:“不知温姑娘是打算让在下为你效何劳?”
温梓童甜甜一笑:“请四皇子尽快安排臣女出山庄,去探望母亲。”
李玄愆却郑重的道:“这是我昨日便答应你的,无需再求。”
温梓童面色微怔,既然可以另选一样,她一时倒是没了主意。虽说她对他有诸多期许,可那些总该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不应当作“要求”来提。
抛开这些,她眼下还真没什么想要他帮忙的了。
可是当她抬眼对上李玄愆等待已久的眼神时,忽又觉得他是在期待着她提“要求”,而她不该让他落空。于是眼神尴尬的四下转了转,似是找不着个立足点。
最后,她目光停留在一只缓慢飞行的萤火虫上。
那虫儿闪着青绿色的幽光,又亮又神秘,月色下格外梦幻。于是她便道:“不如请四皇子帮臣女捉萤火虫?”
李玄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真看见一只散发光芒的小虫,再扫一眼周边,还有零散的几只。于是笑笑:“这好说,你要几只?”
温梓童原本笑着脸蓦地落寞几分,却依旧保持着唇边的那抹弧度:“八只吧。”
“为何是八只?”在他看来要么是一双,要么是十只,二十只才算寻常。
温梓童高高仰起面,双眼盈盈如秋水,她真怕一低头,眼中噙着的莹然便要流淌出来。
“过去,臣女有八年不快乐的时光,故而很希望每只萤火虫能照亮它们,让那些年月不再暗无天日……”她低声细语的说出这些,想着大约是这样的夜晚太过梦幻,才更易让人伤春悲秋,思及过往。
而这话自然也深深触动着李玄愆的心,他旋即联想到她嫁给李桓的那八年。
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温梓童自然不会记得,于是他便只当是凑巧。猜想她是想到了母亲离开平阳侯府的事,回想自己一路孤独着长大,才发此感慨。
不管是哪一种悲伤,都令李玄愆心如刀割。他深望她一眼,便轻跃起身!只见月色下,夹绣银丝暗纹的宽袖轻轻一挥,他便手攥成拳,落回了亭顶。
“来。”他凑近温梓童的手,温梓童也连忙将双手捧实,看着他将一双大掌小心的压下去,将那虫儿送入她的手捧中,而后缓慢移开。
指缝中可见幽幽青光,温梓童难掩喜悦的抬头看他,他也笑着望她,留恋片刻,便选中另一只,再行腾起……
不出一柱香的功夫,温梓童的手心里便存了整整八只萤火虫!原本她打算就这样一路捧回去,却见李玄愆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葫芦型的小琉璃瓶。
他将塞子打开,空干净里面的东西,然后递到温梓童手边,“装进来。”
萤火虫在琉璃瓶里小范围的飞来飞去,似一盏灯般明亮。温梓童将它高高举起,与月亮比在一个位置,仰头看着,问道:“它们会不会憋死啊?”
“待你回去,拿绣针在塞子上扎几个洞便好了。”
有了这话,温梓童便也有了借坡下驴的台阶,顺势道:“那殿下,不如您也早些回去安置吧?”
李玄愆低头看她,神色略带不满,不过又想到她手腕还受了伤,的确应当早些回去擦洗上药,于是只得点头应允:“那好,回吧。”
回到歇宿的偏殿,温梓童没管手上的伤,而是先让素容找出绣针,她给萤火虫们扎好洞。之后又在小葫芦上系了花绳,拎着满屋子里绕了一圈,打量着将这盏小灯挂在哪处最合适。
最终她停在了榻前,选择将这一盏“小灯”,挂在帐顶的承尘上。这样它们便可在她入睡时,像星星一样照亮她的梦境。
温梓童刚将小灯挂好,就听到有人轻轻叩门,素容去开,见来人是四皇子随行的一个宫人。那宫人送来一瓶金创药,悉心嘱咐过外敷的方式,之后便告辞了。素容这才知自家姑娘竟受了伤!
宫人前脚走,素容后脚便关了门一脸急切的快步回了内屋:“姑娘,这是伤了哪里?”边问着,边着急的上下打量,恨不得将温梓童里里外外看个清楚!
温梓童随意的撩了撩右衽,露出缠着帕子的手腕:“喏,就一点点擦伤而已。”
素容轻轻解开帕子,亲眼看了伤口,这才松下一口气来。还好真的只是一点点擦伤。不过这也怠慢不得,姑娘家的手便如脸一样要紧,若是留下了疤痕,那也是不得了的。
于是素容将那金创药仔细的涂抹好,又拿干净的布条缠绕好。
“姑娘,时候也不早了,您早些睡吧。”一边劝说着,她便去铺床铺。
待床铺铺好回头想再劝温梓童上床时,却发现自家姑娘正出神的看着那条被丢在一旁的帕子。出于好奇,素容也看了看,恍然意识道其上的图样极为熟悉!
素容上前将帕子展开,见素白的棉帕上,除了一道细细的艳红血痕,便是翠色的青竹,还有明黄色的一小簇百日菊。
不由得疑惑:“姑娘,这不是浴佛节那日被四皇子丢弃的帕子吗?这帕子……您不是说四皇子未收下么?”
温梓童也是同样的懵怔,眼神直勾勾的落在那帕子上,娥眉紧拧。
对啊,这帕子可是她当初亲眼见李玄愆丢入湖中的,怎会又出现在他身上?
带着这个疑问,温梓童平躺在榻上,久久不能成眠。
素容吹熄了灯烛,只余她头顶上的那一盏萤火小灯在一闪一闪的散发着微芒。
温梓童也不知何时她终于进入了梦乡,而这一梦因着萤火之光的照亮,竟是久违的甜美。
翌日,避暑山庄内举办宫宴。
五日的车马劳顿,经过这两晚休整,大家已是重回精气神儿。就连在宫中时身体一日日变差的宣孝帝,竟也觉得这离京后精神头好了许多,头疼的毛病再也没犯过。
清早随行的太医依例来请平安脉,李玄愆也在。宣孝帝端坐于罗汉榻中,伸出一只胳膊放在脉枕上,安静的由太医号脉。
号完脉后,太医面上微露喜色,急急起身拱手禀道:“皇上,您的脉像从容和缓,起伏有力,较之在宫中时已有了极大的好转。想来是近日新换的方子奏了效。”
闻听此言,殿内主仆面上俱显现出欣喜之色,可宣孝帝却生怕是太医只捡着好的说,于是面容一肃,复问道:“此话可当真?”
太医见皇帝生疑,干脆双膝跪地,稽颡膜拜,信誓旦旦道:“微臣便是死也不敢妄言圣上龙体!所言字字属实,不敢有半点欺瞒!”
这下宣孝帝终于开怀起来,忙道:“平身,快平身!赏!”
先前太医言明圣上康健时,李玄愆只立于一旁默默听着,心中却有了些思量。
父皇在宫中时,肉眼可见的一日不如一日,头疼病犯的越来越频繁,便是不大发作,每到夜里也会隐隐作痛。可离宫才七八日,竟有了如此改善。
与其说是新换的药方子起了效,倒更像是远离了什么毒源。
上回温梓童醉酒时,向他细讲了花香长弥于棉帕上的法子,这便使他开了窍,疑心贤妃用毒的方式,是将毒液浸于被衾之类的布料上。
也唯有如此,才能避过宫中严密的查验。
倘若真是如他所猜这般,那父皇甫一离京便身体渐渐恢复康健,就说得通了。毕竟依照上辈子,父皇此时才是症状初显,真正的毒发要在三四年之后。
李玄愆微微侧目,瞥一眼伺候在父皇身旁的姜贤妃,双眼不由得微微眯起,透出一股子肃杀气。
第47章 生母[V]
贤妃却是神色镇定,单从面色上看不出分毫的慌张。只如其他人一样,听了太医的话便面泛起喜悦之色。
许是察觉到李玄愆投过来的异样目光,贤妃略感不自在,连忙顺着太医的话说了下去:“皇上身体康健,乃是万民之福。太医调理有方,理应重赏!”
随后便吩咐身边的李嬷嬷,将前些日子新得的一对儿碧玉瓶一并赏赐给太医,以示嘉奖。
太医退下后,李玄愆也随之辞出,在门外又小声询问了太医几处细节,心中便更加笃定之前的猜测。
不过此事若真如他所想,乃是贤妃所为,那父皇便不会就此转好。因为上辈子父皇自宣城别宫避暑回京后,非但龙体未见好转的迹象,反倒头皮疾越发的严重。
由此可见,在避暑山庄的这三个月,贤妃的恶毒手段定然也没少使。
随即李玄愆招出隐卫,指派了两人暗中盯紧贤妃,只盼着她再下手时能露出蛛丝马迹。
离开父皇寝宫后,早已等在外面的何公公便上前禀报:“殿下,定北王来了。”
男主面色微霁:“定北王在何处?”
“奴才已将王爷延入花厅。”
未作迟疑,李玄愆便提步往花厅走去。
李玄愆到达待客的花厅时,定北王梁寅正坐在椅中饮茶。见李玄愆来了,立时起身恭敬道:“四皇子。”
李玄愆回礼,随后指了指座位,示意他不必客气。
这梁寅虽则是个王,却是因着战功赫赫封的异姓王。与李玄愆这种大燕皇室嫡亲的血脉自是不能相提并论。是以论尊卑时,便要礼让三分。
李玄愆落座,梁寅却未重回位子,而是站在一旁问起:“四殿下,可是皇上要召见微臣?”
依照大燕的礼仪,皇上移驾来别宫时,只要不主动召见,臣子便不得自行迎驾或是晋见。故而梁寅昨日收到四皇子请他来避暑山庄的贴子时,便以为是圣上要召见。
李玄愆却缓缓的摇了摇头,道:“是我想见王爷。”
梁寅心下更是不解。大燕礼法分明,皇子无故不得私自传见大臣,尤其是他这种手握一方重兵的王侯。传出去恐会遭人非议。
只是这些话梁寅心下腹诽,嘴上却是不好明说,只得谨慎的问一句:“不知四殿下想见本王,是为何事?”
李玄愆自是看出他的顾虑,释然的笑笑,安抚道:“王爷大可不必多虑,我见王爷与国事政务没半分关联。完全是出于私事。”
“私事?”梁寅剑眉微蹙,越发的迷惑。
李玄愆又指了指座位,作出请的姿态:“王爷还是坐下来慢慢说。”
这回梁寅安稳的落座。李玄愆面上略有迟疑,之后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听闻王爷的原配夫人几年前不幸早辞,不知这些年来,定北王府可是后宅空悬?”
听四皇子过问起定北王府的后宅之事,梁寅简直傻了眼!一双未被岁月摧残的烔目中,透中大大的疑惑。咂了咂嘴,他只得如实答道:“有劳四皇子关怀,本王去岁业已续弦,如今定北王府是有正头娘子的。”
在他看来,四皇子指不定是帮哪家来说媒的。毕竟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其它的理由。
李玄愆端起茶碗,揭盖轻拂浮叶,又轻轻吹了吹,才漫不经心的问了句:“不知这位新任的定北王妃,可是姓姚名婉娘?”
梁寅怔了怔,心说四皇子居然还调查的这样清楚。他也没什么可避讳的,点头确认。
李玄愆放下杯子,饶有兴致的再问:“新王妃可还带了个不良于行的儿子?今年应是二十有二。”
“是……是有这么回事。”梁寅面色变白,隐约觉得四皇子不像是来说亲的,终于皱眉问道:“不过殿下如何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李玄愆笑笑:“王爷可知您这位王妃在京城还有一个千金?实不相瞒,其千金如今正在山庄内,她想见她母亲一面。”
“殿下是说童儿?那丫头居然随驾来宣城了?”梁寅不敢置信,不过也明白四皇子断无诓骗他的可能。此事只能为真。
他虽从未见过温梓童,却是时时总听王妃念叨,故而提及她时也不觉生分,只当是自己从未谋面的闺女一般。
李玄愆从他这声“童儿”里,也听出了他对温梓童这个继女的认可。只是他认可了,可温梓童若得知日日思念的母亲早已他嫁,又会作何感想?
李玄愆不想看她失望的样子,故而昨日忍着没说,只想着今日先与定北王见上一面,了解清楚这其中的原由后,再寻机温和的一点点透给她。
既然道明了此次见面的原由,梁寅便也不拿四皇子当外人,将如何与姚婉娘相识相知,最终定下终身的经历大致说了说。
原来当年尚是平阳侯夫人的姚婉娘,带着堪堪六岁的儿子温生学骑马时,不慎摔断了腿,自此便只能在轮椅上过活。
太夫人恨姚婉娘为母失责,监看不力,才致使惨剧发生,令得平阳侯府袭爵的独苗成了个废人!
那年太夫人重病,大夫说是急火攻心,断了心脉,难撑过年底。而太夫人躺在床上,却对三个儿子哭诉,她这样无颜去地下见老平阳侯!她唯一心愿便是能在有生之年,亲眼看见温家的有个全须全尾的孙儿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