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明镜一样,李桓急着见她自是此计需要她的配合。不过她自然不介意,毕竟保得住贤妃娘娘才有望保得她自己一命。若是贤妃都保不住了,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又岂能活命?
李桓倒也不讳言,微微点头道:“的确是需要嬷嬷的大力协助。”说罢,他从袖里掏出一张信笺,穿过漏窗交给李嬷嬷。
李嬷嬷双手接过,却只看了一眼便重新将目光移至六皇子身上:“殿下这是?”
“这是悔-罪-书。”李桓直言不讳。
李嬷嬷只懵怔一瞬,立时双眼惊恐的瞪起,比先前更加的大。“殿下是要老奴……”她不敢说出那么“死”字来,但心里明白了六皇子的意思,她本能的摇了摇头,扑在漏窗上的身子开始向后退去。
李桓眯了眯眼,透出一股子阴厉之色。得亏他没寄希望于李嬷嬷的衷心,果然大难临头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随即他稍缓颊,声音也放轻了不少:“嬷嬷无须惊慌,我虽要你去认下这罪,却会保你性命无忧。”
李嬷嬷不置信的看着六皇子,心道就是贤妃犯下这事也要扯着整个姜氏一族为她陪葬,更遑论她一个奴才!六皇子当下这样说,不过是想诓骗于她。
且不说她自己怕不怕死,弑君的罪过可是诛九族的罪过!她的相公,她的儿子,还有她生出不久尚未有机会见面的孙儿……一大家子的人都会赔上。
这比贤妃服罪后只牵扯她一人还要可怕!
“殿下,老奴……老奴……”边支吾着,李嬷嬷越发向后退去,大有转身要走的意思。
如今她也不怕失了尊卑开罪六皇子了,反正这条老命摇摇欲坠,凶多吉少了。
可李桓却唤住了她:“嬷嬷不信我能保住你这条命?”说着,他取出那一粒舅父给他的黑丸来,举在漏窗上示意李嬷嬷看见。而后道:“这颗假死药可让你龟息六个时辰,与咽气无异。”
李嬷嬷驻脚,转头又畏怯又有些好奇的看着六皇子的手。有些不敢置信:“这颗平平无奇的药丸,当真有此奇效?”
李桓郑重道:“此乃我花千金在世外高人处求来,本是想留着在四哥登基后……万不得已之下,保命用的。”
听六皇子如此说,李嬷嬷终于信了。自古帝王家的皇位争夺总是伴着流血的,兄弟相残并不罕见。四皇子的皇位十拿九稳,却还有十之其一的变数在六皇子身上。
故而六皇子提前为自己备下这种保命的药,也算合情合理。
且李嬷嬷也意识到这药非她吃不可,贤妃娘娘还指望着洗清罪名后继续留在宫里享受后半生荣华,而她吃了这药恰好可以拿着这些年积攒下的不菲财物,回乡与家人团聚。
想到此事,李嬷嬷竟有些心生向往。
李桓这个谎言,顺利骗过了李嬷嬷。李嬷嬷重新回到漏窗前,开始请示起这场计谋的细节。待半柱香后禁卫来催,已受完命的李嬷嬷便拿着信笺和那颗药丸回去了。
李桓转身提步时,冷绝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神情。
只要李嬷嬷畏罪自尽,这计谋便算是成功一半了,另一半就要看舅父的了。他勾了勾唇角,大步离去。
*
翌日天亮,李玄愆依此前约定驱车来了定北王府,亲自接温梓童回避暑山庄。算着时间,今日上京也应该有消息传来了,只要上京平稳交接完军权,他们随时就将启程回京。
下马车时,他先是看到定北王亲自在院子里迎接,随后又看到王妃也过来,而温梓童就在她身侧搀扶着。母女连心,短短两三日的相处便已没了任何疏离之感。
李玄愆不由得微微一怔,三人走过来的画面看起来浑似美满幸福的一家。比起她在平阳侯府时,这里倒是更像她的家。
“四殿下快请!”定北王笑着尽显热络的迎来,全然没有之前见面时的敷衍生硬。
李玄愆也收敛了些平日待人的倨傲,展出笑颜,随着他们一家入了正堂。而路上时他不时故意的落慢半步,借机偷偷瞥一眼三日不见的温梓童。
待落座后,他更是借着丫鬟上前奉茶的功夫,仔细端了端坐在斜对过的温梓童。
她自然是哪里都好,可若说唯一的一点不足,就是略瘦了点。而在定北王府的这三日,看得出有亲娘在身边照顾,将她尖尖的小脸儿养得略微圆润上两分,便是恰到好处。
加之住在亲娘跟前心情舒展,面色越发粉嫩,若春花一般明媚。
就在李玄愆这一眼有些出神儿时,定北王“咳咳”了两声,将他思绪牵回。立马又聊起了北境这几日的新局势,转移了这些注意力。
而温梓童在一旁听着,起先并不插言,直到听见王爷愤慨的说:“早战也是战,晚战也是战,为何不早些出兵解边境百姓之苦?”她终是有些按耐不住。
还不待李玄愆开口,就听温梓童将手中茶碗略微用力的放回边桌上,那茶杯和盖子甚至还在碗碟里“卡擦卡擦”跳了两下。
“还不是那些一力主和的文官?他们自己在京中享着太平,就不管边境黎民的苦楚,只一心顾着自己的安危!”
温梓童这话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却是将王爷、王妃、李玄愆三人唬了一跳!三双眼睛齐刷刷投向她,一时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最后定北王妃率先开口申斥一句:“童儿,住口!”
温梓童转眼看娘亲,就见娘亲皱着眉心冲她暗暗摇头,示意她不要乱言。
定北王妃委实被女儿吓的不轻,不过倒是未疑心什么,只当这些朝堂上的事是从她父亲那辗转听来。可朝廷大事岂是一个小丫头能随意妄言的!
定北王尚好说,本就不拘小节,只会当她童言无忌。可四皇子也在此,这话若是传出去岂不是惹祸?便是四皇子确实对她有意,也不可能无原则的纵着她。
宫里那些惹祸上身的后妃,哪个不曾得过帝王的垂青?可能为帝王之人岂是会被儿女之情绊住的?
四皇子是众人眼中最可能被立为太子之人,未来的帝王宝座也八成是属于他的,在这样的人面前,侍宠生娇可是大忌。
再说这些话若是被那些主和的文官知晓了,也是要竖敌无数,不得了的。
温梓童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立马乖乖闭了嘴不再争辩。她倒不是怕李玄愆会恼她无状,毕竟上辈子李玄愆是可以为了她与众人为敌的。她担心的是自己言多必失,露出马脚,毕竟这些事原是她一侯门千金不该知道的。
王妃见女儿知错收敛,便悄悄将目光移向四皇子身上。带着一丝不安与讨好开口道:“还望四殿下恕罪,童儿是无心的一句话,日后我定……”正想说日后定会好好教导女儿,可王妃却蓦然止住了。
她眼中流露一丝忧伤,女儿今日一别,只怕一年两年又是见不着面。
李玄愆勾唇笑笑,安抚道:“王妃多虑了。”
随后又将目光投向温梓童,意味深长道:“不过令千金当真是有着不同于一般女子的见识。”
第56章 接回 [V]
温梓童也不确定这话到底是夸还是贬,毕竟李玄愆也不可能知道她上辈子的建树……况且她上辈子本就荒唐,委实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她只窘迫的笑笑,然后垂下头去,立意不再搀和两个男人间的话题。
李玄愆看出她的窘迫,便也立马转了话峰,对着王爷王妃道:“宣城离着京城说近不近,说远也不算太远,五日车马算不得兴师动众。王爷与王妃若是有闲,随时可来上京游玩。”
这盛情的邀约出自一位皇子之口,且还是当今圣上最为偏信的四皇子,不禁令定北王有些意外,一时竟忘了说申谢之词。
自己虽得圣上王爵分封,却始终只是个异姓王,所有荣耀浮于表象,不入骨血。甚至还因战功赫赫手握一方重兵,而时常遭到朝廷的忌惮与打压。
异姓王无召不可随意入京,这是百年不变的规矩。而四皇子自然知晓这些,居然还邀约,甚至语气间颇为笃诚。
定北王愣了片刻,才蓦然发现王妃炙热的目光正投在自己的脸上。他与王妃对上一眼,深知她此刻听到这等话的激动之情。于是笑笑化解这僵怔良久的尴尬气氛,并向四皇子说了谢词,避过那些忌讳不提。
随后又借着半盏茶的功夫闲叙几句,李玄愆便起身带着温梓童告辞了。
这回离开,姚婉娘与温梓童母女二人皆未流泪。
温梓童自是感觉到李玄愆对她娘亲和定北王的亲厚,故而并不担心日后嫁给他没机会见亲娘。
而姚婉娘也通过这两次机缘,对这位四皇子有了更多了解,也深深赞叹女儿的眼光。这样一门亲事若当真能成,她可是举双手赞成的。毕竟有这样一个肩膀依靠,女儿即便入宫她也不会担忧了。
回避暑山庄的路上,有一段小路并不好走,乱石杂根兀起,马车不时颠簸。
李玄愆随手在身后抽出一个绸靠递到对面,未说什么,却是令温梓童心里暖暖的。她接过绸靠垫到自己背后,终于不再觉得脊背硌得上。
之后她若不经意的开口:“不知这几日山庄可发生什么事端?”
李玄愆抬起眼皮看着她,疑心她听到了什么风声,便试探:“你指什么事端?”
温梓童自还不知贤妃之乱已被皇上识破,心里想的也只是自己那点事儿,于是眨了两下大大的眼睛,坦白说道:“臣女是担心这几日私出山庄,引起什么麻烦。”
贤妃的心思她多少知道,自打出京便对她看管颇严,时不时让李嬷嬷盯着她。她三日不回山庄,李嬷嬷定然早已发现,也不知贤妃会作何反应?温梓童隐隐担忧这次回去,是否会有场暴风雨等着自己?
她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李玄愆的双眼,他勾唇笑笑,而后意味不明的说了句:“你不必忧心了,贤妃如今自顾不暇,没功夫来管你。”
温梓童微微一怔,一时想不通李玄愆这话的意思,毕竟上辈子贤妃可是呼风唤雨了半生。她自然不敢想此时的姜贤妃已成了困兽。
待她再想问明白些时,李玄愆却道:“回京你就知道了。”
温梓童不便再问,只得闭嘴,心里却是忍不住的猜测她不在的几日山庄发生了什么。
回到山庄后温梓童被送回了歇宿的偏殿,不一时之前分派过来伺候她的小宫女就来伺候盥洗。态度较之前更为恭谨,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
她既不问自己这三天去了哪里,温梓童便也没解释,只在梳头时坐在铜镜前问了句:“贤妃娘娘近来可好?”
那小宫女的动作蓦然一滞,脸色也变白了几分。这些温梓童都透过铜镜清楚的看到了。
她不由得又想起路上李玄愆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一时耐不住好奇之心,转头逼视着那小宫女:“娘娘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那小宫女吓得连连后退,最后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泪珠子扑簌扑簌的掉,却是一个字也不肯说。
她既是李嬷嬷分派来“伺候”温姑娘的,自然时不时要回去复命一番。贤妃可是有意将温姑娘选立为六皇子妃的,李嬷嬷更是叮嘱她务必观察好温姑娘私底下的习性喜好,这些都将作为评判能否够格成为皇子妃的一环。
可三日前她去找李嬷嬷禀报温姑娘的情况,却发现贤妃的整个寝殿被禁卫军把守,纵是那些人只说贤妃娘娘病了,可那阵势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贤妃娘娘触怒龙颜被幽禁了。
三日来她成了无主的闲仆,贤妃那边见不到,温姑娘这边也不知道去向,她隐隐意识到变了天,夜夜心慌难眠,生怕哪一刻自己也会不知不觉消失掉。
如今温姑娘终于回来了,她也多少算是松了半口气。可关乎贤妃的事情,她却不敢有妄加猜测。
见小宫女吓成这样,温梓童越加意识到事态不对,却也不想逼她,只干脆站起身来,说道:“你既不肯说,那我自己去看便是。反正也有三日未向贤妃娘娘请安了,总该过去看看。”说罢便要往外去。
小宫女有些焦急,立马出言拦阻道:“温姑娘不必不去了!如今贤妃娘娘的寝殿外皆是禁卫军把守,旁人谁也靠近不得。”
温梓童不由得一怔,驻步回头惊骇的看着她:“禁卫军把守?出了何事?”
眼见也瞒不住,小宫女便将明面儿众人皆知的情况说了出来:“奴婢也不知……那些禁卫军只道是贤妃娘娘得了怪疾,恐将病气外扩,这才封锁了寝殿。可问是什么怪疾,又说只是水土不服吃坏了东西……”
“吃坏了东西?”温梓童细眉微拧,这借口太过蹩脚,除非这吃坏的东西是中了毒,不然怎会重至有病气外扩的风险?
她眼珠子转了转,珠黑睛亮透着精光,随即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看看。
这种事上温梓童是个绝对的行动派,转头便来了贤妃寝殿外,只是所见到的比小宫女先前说的还要乱!
就见大门处的确站了许多禁卫军,只是此时并非严防死守的列队站着,而是有些手忙脚乱的配合着里面的人往外抬什么东西。
温梓童未敢近前去看,只躲在廊柱后半掩着身子,定睛细端。
那些禁卫们正从院内往外抬着一块好似床板的东西,上面还盖着白棉布,这气氛诡异,有些像是抬尸体。
可这个念头才闪过,温梓童就迅速否定了,大白天的这怎么可能?圣上此时对贤妃偏宠有加,虽不知因何缘故要幽禁她,但总不可能赐死吧!
想着这些时,四名禁卫已抬着那蒙了白布的床板往西去,恰巧路过游廊下面,温梓童忍不住再控头辨认。这一次她却是不得不承认了,那真的就是一具尸体。
可是死的是谁呢?
虽则心下好奇,可温梓童也不敢靠近半分,在确认是尸体后她便紧捏着手里的帕子往远处退去。
待那四名禁卫走远了,她再回头看贤妃的寝殿外又恢复了平静,依旧是禁卫军拉成一排把守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转身提步回去时,温梓童发现那小宫女没及时跟上她的脚步,转身看,才蓦然见她脸色煞白的怔在原地。
“你可是也被先前那场景吓到了?”
那小宫女依旧不答,直至温梓童饶有耐心的退回半步,站在她面前时,她才吱吱唔唔的念叨了句:“刚刚那尸体……是李嬷嬷。”
“李嬷嬷?”温梓童也随之一懵,仔细回想先前那盖着白布的轮廓,的确不似一般纤弱的宫人,可那矮短的个头又绝不是男子。经小宫女这一提醒,她才恍然反应过来,的确只能是李嬷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