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疏散了宫中的人,活着的都从密道中走了,眼下这宫中只有你和我,是时候做个了断。”赵清漪轻轻一笑,那笑容像是纸糊的,挂在脸上,并不真切。
“你想要什么样的了断?”,末代帝王从龙椅上起身,看着殿外熊熊燃烧的烈火,它如一条火蛇吞噬一切,红墙琉璃瓦,宫室殿宇,一切都在火焰中变形,化为灰烬,湮灭在历史的烟云中。
他似乎听见了匈奴人的惨叫声,空气中传来生肉烧焦后的气味。他们还未擒王,便死在了异国的宫殿。
“我想要陛下的命。”
“你恨我?”
“不恨你,只是单纯想要你死。”
“为什么?”
“我从未有过遗憾事,唯有一桩,悔到如今。二十年前的冬日,本不该遇见你。如今,我要来弥补遗憾,陛下。”
“我知道,你从未倾慕过我,一丝一毫也没有。”
“陛下也从未思慕过我,一丝一毫也没有。”
帝后相视一笑,在生命的最后,他们终于达成了理解。
早在昨日晚上,她下达了最后的谕令,将油脂铺满宫殿的每个角落。待众人逃散后,她卸去了沉重的凤冠,终于又做回了赵清漪。
站在城墙上,空气中的血腥味灌入脾肺。她觉得宏伟的宫殿是吃人的怪物,百年来多少勾心斗角的龌龊事在这里发生,多少红颜玉碎美人老死其中,她所见不过冰山一角。
而今又有多少士兵、宫人以它作为坟墓,就连她自己也要躺在这黄金铸成的棺材里。
她举起火把,往勤政殿走去,在永徽朝最后一位皇后离去后。宫门发出了最后一声哀鸣,轰然倒塌。
匈奴人举刀欢呼,奔向宫室楼宇。永徽朝百年基业,累积下的珍宝财富、玉玺皇权、江山社稷,终于要落到他们手中。
宫墙殿宇留存下的卫兵,是永徽王朝最后的勇士,他们用火把,为王朝送殡,以最无畏最炽烈的方式。
最后一把火,是皇后放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脸,那一刻,她是烈风赤红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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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骑士之歌
作者:洛尔迦(西班牙)
科尔多瓦,孤悬在天涯。
漆黑的小马,圆大的月亮,
橄榄满袋在鞍边悬挂。
这条路我虽然早认识,
今生已到不了科尔多瓦。
穿过原野,穿过烈风,赤红的月亮,
漆黑的马。
死亡正在俯视着我,
在戍楼上,在科尔多瓦。
唉,何其漫长的路途!
唉,何其英勇的小马!
唉,死亡已经在等待我,
等我赶路去科尔多瓦!
科尔多瓦,孤悬在天涯。
译者:余光中
读到洛尔迦的《骑士之歌》,想到的是赵清漪,因此将烈风和赤红月亮放在一起。
第47章 暴打赵寒声
看着“全文终”三个字,赵清姿沉默了很久。
跟刷负分的读者一样,她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倘若她并未来到书里的世界,大约也会刷负分滚粗,甜文最要紧的,不就是治愈风的甜甜爱情?
太太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产出这种致郁结局。
当她成了故事里的人,却觉得和祁瓒一生一世,才是真正的悲剧。
假如她是赵清漪,也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可以打分吗?”她指着不断刷新的评论区问。
“可以哦。”
潇潇暮雨子规啼向作者赠送火箭炮,
潇潇暮雨子规啼(2分):be是必然的结局,如果女主能活下来就好了,狗男人应该独自去死。
“原书的结局是可以改变的,对吗?”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许多事情已经偏离了原来的剧情轨道,那么结局也不该是必然的。
“当然可以,决定权在你手里。”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赵清姿笑了笑,方才烦躁的心情得到了平复。
“你说的任务,是不是阻止祁瓒娶赵清漪?”
“是这样没错。”燕王凯旋而归,便会在庆功的国宴上,再次请旨赐婚求娶赵清漪。
“我会竭尽所能。”
长安城今日热闹非凡,朱雀大道两侧,挤满了百姓,人人争相目睹王师凯旋而归的英姿。
人群攒动,赵清姿看着军队的队列从眼前走过,眼神晦暗不明。
余信对王师并无兴趣,他的目光在赵清姿身上逡巡。
在赵清姿眼中,看到的景象与旁人不一样。
阴云晕气遮蔽了天空,铁骑驰突,到处是逃散的人群,古树倾倒,仅馀残蘖,地上散落城门稀疏的碎末,斑驳的城墙逐渐被风化,甚至有流沙倾泻在她身上。
一会儿只见火焰从地下涌出来,她在宫殿中,想要下来,但楼梯已被烧毁。长安城内,饿殍遍地,他们一批批死去,尸骨埋葬在沟壑里。
向东方遥望霸陵,再无活人的踪迹,骊山上奢华的宫殿倒塌了 ,过去的车马大道只余平林漠漠,荆棘丛生,乌鸦尚在不知疲倦地鸣叫,只有食腐鸟有了吃不完的食物。
赵清姿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余信捕捉到了她微妙的变化,又不愿唐突了她,于是对舞刀说到:“劳烦扶住小姐 。”
舞刀这才回过神来,将视线从队伍中收了回来,扶住了她,赵清姿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弄枪激动地指着队伍说道,“小姐,快看,是侯爷!”周围人声鼎沸,“燕王殿下神勇”、“燕王殿下战无不胜” “定远侯国之栋梁”……
赵清姿循声望去,恰好与两道视线交汇。她个子不高,但舞刀弄枪却有顶天立地的架势,她们一行人走到哪里,都是格外惹眼。
燕王骑马在前,赵寒声紧随其后,他着一身银色的铠甲,刻意擦拭得如新,涤去了陈年血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光,倒有几分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模样。
赵清姿眼中有恨有怨,在看见俩人身后的程苏园时,又稍稍平歇。程小姐在铠甲外套了一身缟素,面色更苍白了些,眼神却依然坚毅。
程小姐不知道赵清姿在看她,她目光似在空灵处,不再分给旁人,也不会再如从前一般灼灼地望着燕王,更莫要说赵清姿。
玉门关一役,终究是迟了一遭,她的两位兄长困守多日,誓死不降,等到王师收复失地时,已成了腐烂的尸身。
程家满门忠烈,再无儿郎。从此以后,她要独立支撑家族门楣,在山河将倾时,与她的袍泽兄弟一道挺身而出,如同程家的祖辈一样,将目光投注于社稷与黎民。
周围的群众呼喊着“燕王”,其间夹杂着“定远侯”,没有人提到程小姐。
赵清姿放声喊到:“程将军巾帼英豪,盖世无双。”
她不知道程小姐有没有当上将军,但她就是想这么喊。
程苏园并没有听见赵清姿的声音,那声音很快被人潮湮灭。
“我们回去吧”,亲眼看着程小姐无虞,赵清姿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今日,她还有事情要做。
舞刀弄枪恍惚了一会儿,才明白小姐喊的“程将军”是谁,小姐主动提出要来看王师凯旋,她们还以为是为了看侯爷。
赵寒声没有想过,赵清姿真的会来,他寄回家信,提到了归期,就是盼着她来,即便她依然用充满怨恨的目光看着自己,也是好的。
这不是赵清姿第一次替他接风,不管她愿意与否,只要她来了,赵寒声便当她是来接自己。
十七岁那年,赵寒声报了父仇,凯旋而归那日,是春光正好的四月。打马自朱雀大道经过,周围亦是围满了人群,他们高声议论,毫不吝惜赞美之词,都说将门无犬子,小侯爷骁勇善战,老侯爷后继有人。
赵清姿也挤在人群中,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身边跟着个慈祥的老嬷嬷。
她并未看得胜而归的军队,好像周围的人事在她眼中,比不过一串糖葫芦要紧。
借着天光,她细细地看手中裹着糖衣的山楂,分外晶莹剔透,展眉一笑,像是拨云见日,雨霁天晴,四月里满树烂漫的桃花,万枝丹华灼春的艳丽,不及她。
那时,“清姿”浮现在他脑海中,后来,赵寒声将这二字用作她的名。
很奇怪,无论有多少人,赵寒声总能一眼看到她,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赵府的人都认为小侯爷恨这贱骨头,三天两头欺辱她。
赵寒声也以为自己恨她。
他生于簪缨世家,长于钟鸣鼎食之家。他喜欢的只能是清漪那样的女人,对阿猫阿狗动心,令累世功勋的家族蒙羞,最要紧的,是叫他自己不耻。
“清姿”,他笑自己,她哪里会写这两个字,本就是不配。
赵寒声那时想,回了赵府,一定要将那贱骨头打一顿,这几日总梦见她,不好。
时至今日,赵寒声的心境却和从前不一样了,他只想赶紧回家,只想……只想对她好显庆帝在安定门亲迎王师,进行献俘仪式,犒赏三军。等仪式结束,赵寒声便纵马回了定远侯府。
日暮,宫中还会有国宴,在那之前,他要先见到赵清姿。
“她在哪里?”赵寒声还未来得及卸甲,进了府头一件事,是追问舞刀弄枪。
“侯爷,小姐自回来后,便在屋内闭门不出。”
他一路奔向她,扑通扑通,心脏在胸膛中有力地跳动着,活着的感觉才异常明晰。
等他推开赵清姿的房门时,她似乎早有准备,转过身来,冲他一笑,只是那笑容比胡天八月的飞雪,还要更凛冽。
赵寒声装作对情绪毫无感知能力,他顺从本能,走向她,伸出紧实的双臂抱住她。
他长身玉立,轻而易举地将她罩在怀中,双手轻轻搁在她背上,眉目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餍足,一条毒蛇终于找到了它栖息的水潭 。
但接下来,出乎意料地疼痛袭来,赵清姿膝盖用力一顶,硬生生地将赵寒声撞开。
她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砸在赵寒声的铠甲上。他习武多年,不似张公子那般草包,但也招架不住这样的攻势,呕出几口鲜血,再也站不稳,跌坐在地。
银色铠甲出现了几处裂痕,穿心蚀骨的疼痛传来。倘若不是铠甲护着,他此刻应该昏死过去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清姿,眼中有惊诧,更多的是化不开的悲伤。
“我把铠甲脱了,你再打,担心手疼”
赵寒声踉跄着,脱掉了铠甲,将军卸甲,只余一身淡青色袍服,站在她跟前。
赵清姿红着眼,一脚踹向他的膝盖。
“赵寒声,跪下来谢我抬举你。”
第48章 祁瓒痛失所爱
赵寒声仿佛听到,膝盖碎裂的声音,顺从地跪了下来。
他想眼前的人,什么都记起来了,前生若噩梦,他终究欠了她。
“清姿,你想杀我吗?”
赵清姿也曾在梦境的深渊里问过原主,想不想杀掉燕王和赵寒声。
她回答说:“你的意志便是我的意志。”
我的意志?其实她也不知道不懂所求为何,又要如何报复,但总归不能放过,绝不原谅。
“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愿意死在你手里。”
“早就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
赵寒声擦掉嘴角的血 ,勉力支撑着身子,隐忍着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烈疼痛,直挺挺地跪在她脚下。
这人即便跪着,也没有一点受了折辱的样子,反而对她粲然一笑,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赵寒声看她时,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炙热,仿佛火焰在蒸腾海水。
日暮的微光照在他侧脸上,空气中匍匐的微末尘埃落在他发间,他似赎罪的宗教徒,甘愿虔诚跪拜她。
且哭且笑,赵清姿不懂眼前的疯子,他的爱恨都太极端,她有一瞬的挫败感,似是想不明白要如何才能真正伤害到眼前的人。
“我今日不杀你,等你养好了伤,也毋须让着我,拼个你死我活,才算了断。”她转身欲走,不想再重复这种无意义的复仇。
倘若不能从心理上击溃他,那她选择从肉身上折磨他,也总要堂堂正正地好。
“我宁愿死,也不会对你动手,这天下欺负过你的人,我会让他们十倍偿还,赵府的那些贱人、赵洵、燕王、显庆帝……包括…我自己。”
这一次,他自愿走入无间,要她平安无虞。
前生是一场醒不来的梦,从她死后,一条毒蛇蛰伏着,靠恨意维生,它蓄谋已久,等待时机,露出了带有毒液的獠牙。
群胡乱华,永徽王朝四面楚歌,最后一位皇帝疲于应付之际,定远侯谋反了……
赵清姿厌恶他的眼神,他看她时,没有藏匿的余地 ,炽盛的不是□□,是比□□更可怕的东西。
她心中升腾起一股恨意,她想看他跪地求饶,痛哭流涕,誓要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也让他尝尝被人践踏的滋味。
可赵寒声对着她笑。
她不管不顾,由着戾气作祟,颇为狠厉地给了他两巴掌,“啪”、“啪”,极为清脆的两耳光。
赵寒声饶是铁打的,也受不住她用尽全力的两巴掌,口鼻间鲜血不断涌出,再也支撑不住,由跪立的姿势往前一栽,头磕在她脚上,彻底昏死过去。
赵清姿怔怔地站着,她不知道赵寒声是不是已经死了,原来杀人之后,头脑会是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双目所及,唯有窗外的光线,正在不可挽回地消逝。
直到余信推门进来,赵清姿的神智才回转过来几分。
余信皱着眉头,进门后便将门关死,径直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来,探了探赵寒声的鼻息。
“下次不要这么冲动,谋杀侯爵 ,你我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他似乎是有备而来,从怀里掏出个瓷白色小瓶子,倒了一粒黑色的药丸出来,急急给赵寒声喂了下去。
“赵寒声活着,对你有利无弊,我自会教你怎么报复他,先不要急着取他性命。”余信将赵寒声拖到床上,打了盆清水,将他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眼下就盼他赶紧醒过来,不然就有得麻烦了,我替他更衣,你先回避。”
赵寒声的衣袍上沾染了血迹,赵清姿魂不守舍地站着,压根没注意到余信是带着衣物进来的,他似乎早有预料。
“去门口守着,不要让人进来。”
赵清姿像失去了牵引线的提线木偶,木然地往门口走去,她杀人了,亦或是没有?
“也毋须担心,有我在。”余信又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