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管沈婳音是如何找到的千容衣行,就说以养女的月例……
虽说在每月零花钱这方面,府里明面上一视同仁,无论嫡庶还是养女,每月都是半两金,但养女没有长辈的贴补,就算攒上半年,也未必能买下一套,何况沈婳音进府才多久?
“音姐儿看重老太太提议的春日宴,是好事,你打扮得体,到时在中书令一家面前,我们镇北侯府也长脸面。”白夫人道,“只是,千容衣行的价钱咱们都清楚,可不是小数目,音姐儿付的现钱吗,走的自己的账?需不需要贴补你些?别因为这个误了别的事。”
婳珠在旁听得满意,就算白夫人真的知道阿音是谁,就算这母女两个狼狈为奸,作为一府主母也必须主持公道,何况阿音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十箱谢礼,若真典当了一件半件,那可是连累到整个镇北侯府的大事。
沈婳音答道:“回夫人,阿音付的是现钱,走的自己的一点积蓄。夫人尽管放心,阿音绝不会在金钱上给府里惹麻烦。”
果真是她自己的钱?婳珠原先还担心衣裳是昭王赠与的,现在想来,应该是多虑了,堂堂昭王怎么可能逾矩送女郎衣裳?要送也不可能送给沈婳音这样的“养女”。
婳珠道:“阿音,你从前一直四海为家,这俩月才到咱们府上清闲下来,只怕尚未存上多少积蓄吧?你别撒谎,你说的‘自己的钱’,是不是拿了宫里赐的东西变卖了?这可是要降罪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比对了一晚上不同朝代、同一朝代不同时期的物价,算了,大凉朝是个大孩子了,该学着创造自己的物价了。
第34章 搜院
婳珠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那句话。
沈婳音直接对白夫人一礼,“夫人,阿音做事,夫人心里该有数。”
婳珠心道夫人自然有数,你一脚踹断了树,又一钗扎进床柱里,哪里是做事正常的人?
没想到白夫人却挥了挥手,叫婳珠和沈婳音都下去,竟是不打算再管了。
婳珠蹙起眉,“夫人,这么大的事……”
“能有什么事?”白夫人露出几分不耐烦,“吵着老太太了。”
婳珠还要再劝,就听外面有人道:“什么大事吵到老太太跟前了?”
原来是杨姨娘,带了小厨房的点心来孝敬沈母。
“呦,都在呀?快来尝尝藤萝饼,新做的,多加了蜜呢。”
虽说杨姨娘被禁足琅芸院思过,白夫人也没打算把风水风波解释给老太太,老太太年纪大了,听见如此阴险计谋只怕要动大气,为其身体计,还是半遮半掩的好。于是白夫人就命杨姨娘隔三差五到老太太跟前点个卯,把受罚的内情瞒过去,自己则在旁盯着,不让杨姨娘有机会求情也就是了。
婳珠见杨姨娘正巧来了,赶紧将沈婳音买了一套新衣的事又说了一遍,暗戳戳指出那一大笔钱来路不明。
杨姨娘果然惊讶起来,“夫人,孩子们做事,夫人可得把好关呢。咱们府里每月发的零花钱不少,就是为着孩子们想添点小玩意儿时能自己做主,可是一下子买来这么贵重的东西,夫人难道都不问问清楚吗?”
“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沈太太已经听她们说了半天,听明白了来龙去脉,缓缓地应着:“是该问彻底,琬儿做主便是。”
杨姨娘把食盒里的两碟点心取出来,也放了一碟在白夫人跟前,低眉敛目地撺掇:“老太太知道夫人最是公道,让夫人做主呢,咱们府里的规矩,可从没在夫人手上破过。”
白夫人瞧都不瞧那碟点心,暗自沉吟。
她做了这么多年正妻,与侯爷聚少离多,每每侯爷回府时,总会问她府中事务,这回她虽不愿叫告状的婳珠得逞,但确实也嘀咕阿音哪儿来那么多钱,被杨姨娘拿一句“公道”压着,又有老太太发话,她还真不好执意独断,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反正就算真查出什么,念着阿音进府日子短,不懂规矩,倒也能从轻发落。
“既然老太太过问,阿音,让暮琴跟你回去看一眼那十箱谢礼全不全,也好让某些操心之人把嘴闭上。”
杨姨娘脸上笑开:“夫人取笑妾多嘴,妾可听出来了。”
白夫人不给她好脸,“孝心送到了,这儿就没你的事了,杨姨娘最近不是在‘养心’吗?”
杨姨娘已经横叉了一杠子,没什么不满意,软软地答应着,乐呵呵回琅芸院继续思过去了。
沈婳音张臂拦住暮琴的去路,“夫人,阿音已经说过了,没有变卖箱子里的谢礼,夫人为何不信?”
婳珠扯开沈婳音,“反了你了,暮琴姐姐办正事你也敢拦着?府里的规矩竟是咱们小辈说了算?”
沈婳音把衣袖从她手里抽开,“我没做错,凭什么翻我的东西?”
“就凭你的镇北侯府里的孩子。”白夫人摆出威仪,“如此简单的一桩事,行得正坐得直,就该主动自证清白,要是一直遮遮掩掩的,越发叫人瞧着可疑。”
“……既然夫人如此说了,”沈婳音迟疑了片刻,侧身让开路,“暮琴姐姐请吧。”
沈婳音没有继续挑战白夫人的权威,跟着白夫人、暮琴和婳珠等人一起回到了千霜苑。
紫芙一听白夫人要核对账册、实物,忙引着白夫人身边的婢女们到库房去。
紫芙造的册子简单明了,几人不多时便清点完毕,到正堂回主子。
暮琴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低声道:“夫人,少了两样。”
暮琴是当年跟着白夫人陪嫁过来的小婢女,自从原来的大婢女嫁出去了,近些年都是暮琴代表白夫人在府里行事,只是不肯自居辈分,府里的哥儿、姐儿都称她一声姐姐,若真论起来,称呼一声琴姨也使得。她既说少了两样,那便是真少了两样,不会有错。
白夫人大感意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真少了?是不是赏给下人了,那不打紧的。”
“没有取出的登记,只有入库的记录。少的是一方歙石江山砚和一件象牙浮雕捣练图。”
白夫人问沈婳音,“音姐儿放哪儿了?拿出来让她们对上账就没事了。”
沈婳音的眉心却疑惑地蹙了起来,“这十箱谢礼登记完毕就原封不动地锁起来了,我没叫人从里面取过东西。”
白夫人的目光扫过千霜苑的下人,“你们,说!怎么回事?”
她是将门出身,自小受到的武人熏陶一直带在身上,想学杨姨娘那般窈窕狐媚都学不出来,用在管家上便自有一种威严。这一声喝,千霜苑的大小婢女跪倒一片,都说不知。
婳珠忙道:“阿音!你卖去哪儿了?现在说出来,兴许还找得回来,别再拖下去误了事!要是宫里造的东西平白流入了民间,万一有人顺着查到了镇北侯府,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还八字没一撇,婳珠就急着断言沈婳音是把东西卖了,沈婳音早知道她盼着自己出错呢,也不急躁,尽量平静地向白夫人道:“夫人,那十箱东西阿音没动过,钥匙又由下人拿着,说不定是谁取出去摆着玩了,估计她们也知道轻重,不会拿出千霜苑,但这会儿夫人在此,谁也不敢招,不如搜一搜千霜苑,兴许就找着了。”
白夫人还没发话,婳珠倒先劝阻起来,“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搜院也是随便搜得的吗?还没怎么样呢,赶明儿全府都以为你们千霜苑养贼了。”
沈婳音不由好笑,“婳珠今日精神不错么,这么关心我的事。我搜我自己院里,碍不着旁人,若能找着东西,夫人心里不就放心了吗?能让长辈放心,我搜搜院子有什么的,若是真没有贼,府里个个心明眼亮,谁又能乱传闲话?”
“姑娘!”紫芙也悄悄拉沈婳音,“姑娘大约有所不知,搜院是极伤体面的事,里里外外都得叫人翻遍。”
沈婳音却放开声音道:“要搜也是暮琴姐姐搜,暮琴姐姐看一看我们院的东西有什么打紧?别说只是看一看,姐姐若喜欢什么,送给姐姐都是可以的。”
紫芙还在拼命地劝,倒是白夫人与沈婳音对上了眼神。
阿音这孩子惯有些聪慧心思,自己的院子自己了解,既主动提了出来,想必是有原由的,况且此时的确又两样东西对不上账,不搜只怕没法收场。
白夫人最终点了头。
搜千霜苑,千霜苑自己的人得避嫌,便都聚到院子里忐忑不安地等着,暮琴带着人一间一间地翻过去,动作很轻,没弄乱什么。
正厅里的人也等得很无聊,沈婳音小声问婳珠:“二姑娘猜猜,这么重要的东西会丢在哪儿呢?”
婳珠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这是你千霜苑的事,我哪里猜得到?”
“噢。”沈婳音仿佛有些失望似的,“我还以为一切尽在二姑娘掌握呢。”
“啊呀!”
一声惊呼从耳房响起。
紫芙冷不丁一颤。
白夫人啜了口茶,嗤地一笑,“找到什么好东西了?拿过来瞧瞧。”
小婢女领命而去,少顷与暮琴一起回来复命。
暮琴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方异形砚台和一个象牙摆件。
婳珠与紫芙凝重地对视了一眼。
暮琴道:“禀夫人,禀二姑娘、音姑娘,这是在紫芙床底下发现的。”
“你说谁?”白夫人颇诧异。
暮琴又答了一遍,问紫芙,“你认认,这是册子没对上的那两件宫造礼品吗?”
众人的目光都聚到了紫芙身上。万万没想到,千霜苑真出了家贼,而且这家贼居然是掌事大婢女。
千霜苑虽不及岫玉馆体面,但掌事大婢女已经是姑娘之下最高的位子了,何况养女初进府,对事务不通透,做音姑娘的大婢女该比在别处更自在才对,紫芙是有多想不开,居然干出偷鸡摸狗的勾当,她难道还能缺钱使?
紫芙下唇发颤,张了几次口,什么都没说出来,最终,不得已地垂下头,算是默认了。
婳珠腾地站起来,裙摆已经被她抓得皱了,“你、你这个小贼!居然偷拿姑娘仓库里的物件,亏得你还是我岫玉馆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教你学坏了!”
镇北侯府已经多少年没出过家贼了,这回出在养女新住的千霜苑里,更显得主母管事不周、驭下不严。白夫人也动了真火,连问了紫芙好几遍这东西到底为什么会在她床底下,紫芙支吾半天,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婳珠劝道:“夫人别生气,为这样不识好歹的小蹄子动气不值当。”
又板起小脸,娇柔柔冲外面婆子们道:“来人呐!把这偷东西的小贼撵出去,即刻发卖了!”
紫芙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白夫人已经一拍桌子,厉声道:“老人儿犯法,罪加一等,掌事的都这般德行,下面小丫头子还了得?我看,应该打死以立规矩!”
紫芙慌忙跪下来磕头,瞬间泪流满面,“夫人,夫人!饶了奴吧,奴不是有意的!奴只是……奴只是……”
说着,泪眼看向婳珠。
“还犟!”婳珠仿佛有所预感,提声喝止,不许她乱攀咬。
白夫人道:“都别吵,先去领二十板子再论其他!”
便上来几个婆子拖走了痛哭的紫芙。
沈婳音上前一礼,道:“夫人,阿音本不想惊动这么多,没想到竟牵扯出了紫芙,一切皆因千容衣行而起,阿音若再不给夫人一个交代,倒是阿音不懂事了。”
事到如今,婳珠当真好奇沈婳音究竟哪儿来那么多钱。她做了十几年侯府嫡女,都没买过一件千容衣行的新衣。
沈婳音叫月麟去内室取了渡兰药肆的账册来,是专门记录她自己账目的薄薄一本。
婳珠还当是什么宝贝呢,“知道你医术了得,可是看病能挣几个诊费?阿音,你还是快些说实话吧。”
沈婳音不紧不慢地道:“二姑娘别急,看了才知道。”
白夫人不语,翻开账册,里面还是新的,才只一页,写的是阿音在北疆玉煌分号的账迁移到洛京分号的记录。
渡兰药肆最大的先进之处,或许在于它遍布南北的分号网,各地分号之间常有人员流动,各人记在不同分号的收入就成了累赘。发展成规模以后,渡兰药肆建立起了完备的资金迁移制度,各地分号的账目可以及时迁移。
沈婳音本人从玉煌分号转到洛京分号坐诊,她在玉煌分号账上的收入不方便兑现支领,就可以带着一份账目证明,在洛京分号直接支领钱使,等到年终岁末,分号之间统一轧账,这就便利得多了。
几个有脸面的婢女都围过来,好奇地看了一眼那只有一页的账本。
抽气声登时此起彼伏。
“一千二百多两金?”白夫人指着账上盖着章印的白纸黑字,也不由得神情大变,“都是你名下的?”
要知道,这个数字可没把昭王赠送的名目囊括其中!
“多年积蓄,全在此了。原本诊费是不多的,只是阿音自制了许多药品成方,南北分号的师兄弟、师侄们用到我自创的方子时,按规矩抽成。药品本身便宜,各个分号卖得多了,这才积土成山,让夫人见笑了。”
若说薄利积累,白夫人就懂了。平日交往的妇人中也有富商巨贾的家眷,哪怕只是做小物件的买卖,只要售卖得多了,手里的利也能厚实起来,这道理容易。
沈婳音对噎住的婳珠淡然一笑:“婳珠最是严谨,若还想看看这些钱来的都干不干净,可以去北疆的玉煌分号查细账,都留着底呢。”
北疆,婳珠一听见“北疆”就不自在的毛病怕是好不了了,咬着嘴唇一声不吭,脸色活像生吞了蚯蚓。
不知是哪个婢女先感慨了一声“音姑娘年少有为啊”,众人便都禁不住跟着赞叹起来,小小年纪就如此能干,当真前途无量。
一片称赞声里,挨完二十板子的紫芙被搀了进来。
白夫人抬了抬眼皮,“还带过来干什么?直接卖了,找个外地的牙婆子,远远地卖了。”
到底是没忍心下令打死。
紫芙挣扎着跪下,“夫人!奴自小在府里长大,从外院的粗使丫头一路干过来,今日之事……奴真不是有意的!夫人且饶了奴这一回吧!”
“饶你?”白夫人嗤笑一声,懒得再废口舌。
“夫人!二姑娘,二姑娘!”紫芙忍着疼跪爬着去抓婳珠的衣角。
白夫人笑了,对沈婳音道:“听听,大难临头的时候,想着的还是咱家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