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做不到,沈婳音垂目不语,默默攥紧冰凉的指尖。好在此处是禁中大内,总不至于被要求现场表演。
“沈婳音还曾在众目睽睽之下,徒手将一枚普通金钗隔空掷进了木质床柱。”
“此外,她的手指上一点薄茧都没有,展现出的琴技却比臣女苦练十年还精湛。”
“最重要的是,镇北侯府常接触沈婳音的下人都知道,她性子多变,时而随和贤淑,时而冷脸待人。”
“桩桩件件,全是沈婳音与昭王时常灵魂互换的结果!”
这些是凉帝要听,沈延不敢打断,而沈延不吭声,白夫人就更不敢乱说话,此时她已经紧张得胸口发麻,完全无法想象今日将怎样收场。要么一个大不敬,要么一个怪力乱神,总之不可能全家无恙了!
凉帝很耐心地听完,问白琬:“沈婳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白夫人晓得这是御前回话,不可有半字虚言,否则便是大不敬之罪,只得硬着头皮:“回陛下,沈婳音的琴艺……臣妾不甚了解,其余的……踹断树、掷金钗、性格变化等等……确有此事。”
婳珠唇角微勾,低垂的眼睫下是疯狂的得意。数月来寝食难安的苦难终于拨云见日,命运的齿轮正在朝着她的方向轰然转弯。
凉帝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神微动,便有内官退出,很快领了一小队内侍上殿,两个抬桌,一个抱琴,一个托琴布,一个托坐垫,有条不紊又效率极高地布置好,继而如潮水般躬身退下。
凉帝冲沈婳音伸臂做了个“请”的手势。
婳珠紧紧抿着唇角,努力压制着心头的狂喜。
珠珠,就算你是镇北侯府的真千金又怎样?想认亲也得有命在才行!怪力乱神面前,且看皇帝是保你还是保自己的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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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强穿
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沈婳音身上。
当众弹琴自证,这是不能违抗的命令。
沈婳音这辈子就没摸过琴,除了瞎扒拉,连基本指法都不懂。面前的雅致琴案于她而言,更像一座断头台。
她的迟疑看在众人眼里已是无声的答案,沈延和白琬的脸色都难看起来。他们夫妻一时竟也拿不准自己该期盼什么,尤其沈延,连沈婳音的身份目的还没弄清,心中就更五味杂陈。
“阿音的琴技是儿所教,请陛下允准,容儿为阿音姑娘调琴。”
楚欢清朗的嗓音打破了殿内死一般的凝滞。
小事而已,凉帝准了。
楚欢经过沈婳音身侧,轻轻推了她一把,将她扶到软垫上坐好。
沈婳音忐忑跪坐下来,茫然看向楚欢,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见这祖宗十分认真地捻动琴轸,反复调试琴弦松紧。
他身上淡淡的冷香若隐若现,面上是胸有成竹的镇定。调弦的时间太长,长到沈婳音几乎快被他的镇定同化,慌乱的内心静了许多。
等到她的神情已经放松,楚欢才停止了调试,轻轻道:“试试。”
说着,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叠握住沈婳音的右手,用她的食指去拨弄琴弦。
如此亲密的举动,就连凉帝都看得皱了眉。
沈婳音觉得他十分用力,简直就是故意捏着她的食指往紧绷的琴弦上揦。最细的第七弦发出铮然一响,沈婳音指腹的血染在了弦上。
紧接着又是一响,看似与上一次动作相同,但沈婳音能感觉到,这一次是楚欢用他自己的指腹勾出的琴音,他的食指也破了。
食指贴着食指,鲜血混在一起。
一旁的婳珠看他们小男女的亲密动作看得牙酸,忍不住催道:“殿下调了这么久,想必调得很好了?沈婳音定能发挥正常。”
在沈婳音耳边,婳珠的声音却朦胧起来,撕扯般的不适在脑海里叫嚣,浑身的麻木呼啸而过,沈婳音眼前一花,跌坐在地。
一个小内官极有眼色地上前将人扶起。
沈婳音的视野里,另一个“沈婳音”坐在琴后,信手拨弄出几个动听的音节,而后娴熟地连成了曲调。
互穿了!
互穿得恰好好处,就像人为操控一般!
沈婳音极力敛起面上的惊愕,装着淡定退到原先楚欢的位置上。
是、是血使他们互穿的吗?
电光石火间她只能如此认定。
她的……不,应该说是楚欢的食指,还在隐隐作痛,内官捏着帕子,替“他”小心地处理血迹。
大殿中央,一曲古老的《凤求凰》在“沈婳音”指下流畅倾泻,这是小女郎们钟爱的谱子,正符合豆蔻年华。
全曲共分十段,楚欢直接弹奏第三段,全部以泛音呈现。泛音被琴艺者称为“天籁”,即右手弄弦的同时,以左指触弦,发出空灵飘渺的特殊音色,需要双手的密切配合。
“沈婳音”指下的泛音清冷入仙,精准无误。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曲调转合之际,“沈婳音”明眸含笑地偏头朝“昭王”望了一眼,眸中蕴着万千星河,仿佛故意,又仿佛漫不经心。
你祖宗还是你祖宗!真正的沈婳音在楚欢体内差点老脸一红,用力瞪回去,叫祖宗老实点。
短短一段弹完,听者忘却身之所在,意犹未尽——除了沈二姑娘婳珠。
婳珠脸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瞪着“沈婳音”,“你、你什么时候练的?你院里明明连张琴都没有!”
真正的沈婳音上前一步,拿出昭王一贯的冷硬:“阿音姑娘多次入府医治,本王特地为她收拾出一间休憩之所,置有琴具,闲事便与阿音姑娘共研琴技。沈二姑娘如若不信,现在就可派人去昭王府验看。”
验看不验看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沈婳音”的确当众展示了娴熟琴技,与婳珠的状告相悖。
楚欢笑了笑,学着沈婳音的温和语气道:“婳珠若还有疑问,我还可以再现‘金钗入木’,不知陛下可愿一观?”
凉帝看向“沈婳音”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终是允了。
内官一路小跑,去内造司寻了一块正在打磨的木质板材,还有一枚尖度普通的金钗。
但凡投掷,的确与臂力相关,但若在划定的距离之内,单凭发力技巧亦可达到一定效果。“沈婳音”与木板隔开一段距离,全力一掷,金钗稳稳插进木板正中,力度与准度都无懈可击。
婳珠当场傻眼,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假如不能证实灵魂互换,那她犯的可是重罪大不敬!
楚欢气定神闲,面上装着困惑:“所以,灵魂互换到底是什么意思?”
又向凉帝福身一礼,“请问陛下,可还需要臣女演示一脚断树?”
已有两桩事实摆在面前,牺牲大内树木倒也不必。凉帝似是坐得累了,向后靠在隐囊上,隐隐不耐:“沈婳珠,还有要说的吗?”
婳珠面如白纸,嘴唇哆嗦,牙齿打颤,已经六神无主。
一向持重的镇北侯沈延早就是一头冷汗,当即一揖到地,“陛下!老臣不知这无状的女儿受了谁的威胁,竟在陛下面前扯出一套无稽之谈,还请陛下明鉴,查出背后指使之人!此人居心不端,利用无知少女欺君枉上,其心可诛!”
凉帝笑起来,起身,走下两级玉阶,亲自扶起沈延,拍了拍他的肩。
“沈婳珠,看你父亲多担心你,还不快说给朕听听,是谁教你这般说的?”
婳珠在凉帝温和的语气中找回了些许理智,颤声道:“是……是……”
沈延迅速递上一句:“阿爹在此,但说无妨!”
婳珠用力闭了闭眼,鼓起勇气:“提醒我当心这桩奇事之人,应送了东西进宫,陛下一看便知!”
镇北侯险些一口气背过去!都什么时候了,傻孩子还在布什么局!是哪个狗东西拿他沈延的女儿当刀使,他非剐了那人!
果然有内官从殿外呈上一个托盘,盘内是几张信件模样的旧纸。
凉帝一目十行地看完,饶有兴味地轻笑一声,命内官拿去给镇北侯看。
几封往来信件,一方似乎是一江湖人士,另一方的落款是瑞王楚子孝,却不知是何人收集来的,竟能同时拿到两方的信件。信上探讨的,全是有关灵魂互穿之事,瑞王问的是解除之法,对方回的是江湖上收集的相关信息。
沈延问呈信的内官此信由谁人送来,内官答——瑞王府家仆。
很巧妙的答法,只说是家仆,但谁又听不出来,背后指使之人定是瑞王本人。
瑞王是昭王同母所出的亲弟弟,一向感情亲厚,若说他帮着兄长暗中搜寻信息,十分顺理成章,可瑞王为何要将旧信呈于御前呢?沈延片刻之内尚未想透。
婳珠颤声道:“陛下,数月来,臣女心中对种种异象疑惑,却不得其解,直到机缘巧合与瑞王相谈几句,才从瑞王处得知,原来世上竟有灵魂互换的怪事!”
“昭王”微微一笑,“可是沈二姑娘也亲眼看见了,阿音既会抚琴,又能金钗入木,沈二姑娘还有何疑惑?子不语怪力乱神,在陛下面前妄议鬼怪之谈,你该当何罪?”
婳珠手心的汗已经冰凉,她颤抖着,抬眼望向那位丰神俊朗的王爷,“焉知眼前的昭王仍是昭王、阿音仍是阿音?唯有灵魂互换,才能解释峦平刺杀现场!为何沈婳音武艺超群,为何她敢拉昭王垫背,却丝毫未被降罪?正是因为,当时的女郎实则是昭王,昭王为了保护沈婳音,才用自己的身体——”
“够了!”“沈婳音”厉声喝止。
“陛下日理万机,岂能陪你一个无知女郎胡闹?还不快快向陛下请罪!”
“陛下!”婳珠奋力一搏,“既然瑞王向江湖高人垂询此等怪事,不如将那位高人请来——”
她话说一半,就见身旁的沈婳音毫无征兆地倒下,压得她身子一歪,也跪坐在地。
沈婳音回到自己身体里没站稳,连忙理理衣襟起身,借口太过紧张以致御前失仪。
“陛下。”
心念电闪间,沈婳音已做出决议,趁这空档,提裙跪倒。
“臣女本不想用小小家事烦扰陛下,但事已至此,臣女若不和盘托出,想必怪力乱神之说无休无止,会耽搁陛下更多宝贵时间。”
和盘托出?婳珠一愣,旋即意识到不妙,脸色更苍白了几分,正待抢白,就被沈延一把拽了起来。
“好了!到此为止!”
沈延以眼神狠狠警告!
发展到这一步,凭借他镇北侯的身份,以及与今上的多年情分,今日之事总不至于真按大不敬论处,若再由着她发疯下去,那就难说了!
婳珠眼中满是死到临头的绝望,还要挣扎,被君王的一声轻咳惊得不敢再闹。
其实凉帝的视线已定在沈婳音脸上许久,他看谁都是淡淡的,无人能揣度此刻的圣意。意外地,凉帝对沈婳音的“和盘托出”很感兴趣,微微笑道:“沈侯稍安,正赶上朕今日无事,全当听故事解闷。”
倘若今日之事能终止与此,或许是最为和平的结果,奈何婳珠死活不肯罢休,又有圣人发话,冥冥之中,沈延感到事态正在走向某种失控。
内官适时奉上温热茶汤,一人一份。白琬经历了局势的左右翻转,嘴唇都抖麻了,实在喝不下,只意思意思,便将鎏金小盏放回托盘。
“启禀陛下,”沈婳音润过了喉,字字沉静动听,“今日沈婳珠欲以灵魂互换告臣女之罪,乃是因为——”
“沈婳音你胡说八道!!”
“——她冒充了臣女的身份想杀人灭口!”
混乱中两道声音激烈相撞,奇异地都很清晰。
第67章 留宿
大凉新朝,今上后妃不多,三宫六院空着一半。
沈婳音被小内侍引着,穿过七弯八拐的宫道,被带到一间幽静的典雅小殿。内里布置都齐整,有两个粉雕玉琢般的宫婢在此服侍她用中饭。
不知此处具体在皇城的哪个方位,也不知其他人此刻在哪儿。
就在沈婳音心中不安的时候,门被叩响。沈婳音连忙理理裙摆起身,示意宫婢开门。
迎面是楚欢那张剑眉星目的面孔,含着温雅的浅笑,眼神一瞥,示意宫婢去外面等,亲自回身将门关上。
沈婳音不禁蹙眉,这可比不得在昭王府中。
“此处可是大内,殿下这样不好吧?”
楚欢合紧门转回身时,面上的笑意已然不见。
“事到如今,你还顾得了这么多?”
再一次瞧见沈婳音左颊上浅浅的痕迹,他语气便软下来:“本王来瞧瞧救命恩人,这是知恩图报,就算圣人知道,也没什么。”
沈婳音请他在长榻上坐了,将宫婢刚递上来的热茶借花献佛,推到楚欢跟前。
“瑞王是否遇到了麻烦,他的信件怎会落入他人之手?”
两人都不相信瑞王会做那出卖之事,定是被人利用。
“放心,今日大清早我还见过五弟。混合血液可致互穿的法子便是五弟告知我的,原本还有其他消息,但我急着进宫,只听他说完这样一条,没想到碰巧用上,正好解了今日大殿上的危机。”
有突然曝出的真假千金案横在面前,凉帝决定先将互穿一案往后推一推,要先弄清互穿被告沈婳音的来头。但互穿一案毕竟连信件物证都摆了上来,看上去煞有其事,于是凉帝命昭王、沈婳音和沈婳珠在两案查清前都不得离宫。
楚欢道:“阿音,我替你打听了,现在的情况是你和沈婳珠被单独安排了住处,相隔很远,就算出去也很难碰面。沈叔与夫人已经出宫回府。”
“我先问你,脸怎么回事,这次又是被谁伤的?是不是我们阿音生得太美,所以总是被人往脸蛋上招呼?”
“你猜是谁?”沈婳音抬手蹭了蹭,还有些隐隐的疼。
楚欢推开茶盏,探身捧住她白皙的小脸仔细瞧了瞧,能想见当时对方用了多大力气,恨道:“是杨氏吧?本王不对女人动武,下次互穿的时候,定替你打回来。”
沈婳音噗嗤一笑,嗔怪地拉下他的手,“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