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尘微微敛眸,琢磨着落水之事的蹊跷。按理说长女被害,苏家不应该火急火燎地去追凶吗,怎么苏府如此安静。而且原书里好像也并没有过多描述原主落水后的事……
苏卿尘侧过头,扫量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朱玉,小丫头见她说半天没话,等了一会就揉着眼睛地打了个哈欠。
苏卿尘道:“我好饿,你去帮我找点吃的来。”
朱玉眨眨眼道:“大小姐想吃什么?鱼翅银耳汤还是鲍鱼乌鸡面?”
没见过世面的苏卿尘:“……哪个快点?”
朱玉:“鱼翅银耳汤。”
苏卿尘:“好,我吃鲍鱼乌鸡面。”
朱玉:“……”
见朱玉走远后,苏卿尘才从床上起来,脚底趿拉着鞋,走到柜边翻出一件深色的斗篷披上,左顾右盼了一番,轻手轻脚地走出宁云阁。
月明星稀,静夜如水,入夜后的苏府远没有白日里那么纷繁冗杂,除了几个巡夜的值班护卫以外,空荡安宁。
苏卿尘谨慎地沿途记路,跨过两个花园,三座假山,六道门槛,在精疲力尽前,终于看见了留芳阁的牌子。
她扶着墙,擦着额头上的虚汗,暗骂这个封建社会的大地主为何要把房子建这么大?
苏卿尘一路上都在琢磨,会不会是朱玉看错了,那日出现在湖边的人另有其人呢?
不管怎么样,她想先试试能不能排除女主。
苏府中任何人进出都需要找马管家拿批条,马管家刚直不阿,不通人情,若那日苏嫣儿想出府,必定不可能从正门走,那这留芳阁内定有一道不为人知的暗门。
夜已渐深,头顶这三尺月光,早就被这黑夜吞得剩不了多少。苏卿尘只好瞪大了眼睛,在留芳阁四周仔细摸索生怕错过什么。
待她绕了第三圈,才在东侧柴房处发现了一道看着像暗门的摆设。
这门半人多高,与灰墙同色,门前没有把手锁头,与墙之间相连的缝隙也并不整齐,倒像是墙体质久而自然形成的龟裂。
这实在是不太起眼,她起初并没有多留意。在第三圈时才反应过来,这可是苏州首富苏远行的府邸,就连屋檐上的脊兽都是镏金的,怎可能留着一处开裂的墙,明晃晃地摆在面上。
苏卿尘抬手轻轻地敲了敲那处,“咚咚”两声,空谷传响,这八成就是那暗门了。
晚风徐徐而来,秋夜愈发寒凉,吹得人不由得打了个嘚瑟。苏卿尘皱着眉,蹲着地上叹了口气:“真是这样,女主人设就崩了。”
她合计半天,摸着下巴道:“原主要是知道自己是被苏嫣儿推的,那不得把房都掀了。但在书里她怎么就按兵不动呢?”
事已至此光想也想不明白,冷风一过她便打了个喷嚏,生怕自己再冻出毛病来,便加快脚步回到宁云阁。
一进屋便缩进被窝,暖和了一会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小姐,面好了。”
“进来吧。”苏卿尘搓了搓手,半坐起来招呼道。
朱玉送来的这碗鲍鱼乌鸡面,面汤金黄浓郁,面条软糯,佐料味鲜。苏卿尘狼吞虎咽一碗下肚,这才活了过来。
朱玉在旁边被她吃相吓得一愣,忙叫道:“小姐你慢点吃,锅里还有的。”
苏卿尘把碗交给朱玉,接过手帕擦了擦嘴,廉耻心回归了大半,她矜持道:“不用了,大晚上的吃多了不好。”
朱玉接过瓷碗一看,干净地能映出她的倒影,默了一默开口道:“小厨房怕小姐吃腻了觉得不舒服还新做了莲花酥和藕糕。晨时反潮,藕糕还好些,可莲花酥就糟践了,小姐你要不试试师傅的手艺?”
这台阶给得太好,苏卿尘清咳了一声,面色微红道:“难为师傅忙活到现在,那就来一点吧。”
朱玉道:“是。”
待吃饱喝足后,她翻腾进了被子里,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天花板,没有半点睡意,心里还在推算是否是苏嫣儿害了自己。
她在床上滚了两圈,终于做起来吩咐道:“明日就你对外说我现在体虚劳神,不易见风,要睡上一整天,谁来都不见。”
朱玉颔首道:“好的小姐。”
。
留芳阁,正厅院内。
晨曦微光,透过缕缕青雾映在红门之上,如同波光潋滟。
凝固的光影被推开的红门晃散了,锦绣从门外探出脑袋,动作敏捷的闪了进去。
她神色谨慎,步伐快而急,却一点也不显得慌乱,就连脚步声都轻得微乎其微。
走到卧房,她抬手轻敲了下门,里面一清朗的女声道:“进来。”
苏嫣儿早已穿戴整齐,持着一把银梳,对镜梳裹。
见状,锦绣上前接过梳子,替她把耳后墨发理顺,低声道:“小姐,宁云阁那位今天放出话来,说是疲惫不堪要睡上一整日。”
苏嫣儿的穿戴极素,除了头上那一把刻着孔雀的银簪之外,没有任何修饰,反而显得镜中人如同清水芙蓉一般很是清丽。
她倚镜自照道:“姐姐能从鬼门关逃出来是件好事,病去如抽丝,这几日理应多休息。”
锦绣抿了抿唇,突然跪在地上哭道:“小姐对不起,都怪奴婢一时气不过推了大小姐,才害得您连出门都要如此谨慎,您重罚我吧。”
苏嫣儿垂眸看向她,嘴角勾出一点施舍的弧度道:“你我主仆多年,早就亲如姐妹,何来怪罪一说。再者说姐姐安然无恙,虽说记忆有损,但对你我而言也是好事,你不必如此挂怀,快起来吧。”
说罢,便拉开镜前的首饰盒,从中摘出几件华丽繁重金玉的用方布包好,塞进怀里。
她站起身来,伸出一双戴着玉镯的素手到锦绣眼前,招呼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去快回吧。
锦绣眼眶微热,借力起身道:“锦绣愿为小姐马首是瞻,肝脑涂地。”
苏嫣儿道:“你又说胡话了不是?快走吧。”
锦绣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道:“小姐,最近不是说桓小王爷要来苏州任职,那你们是不是还能……”
“锦绣。”苏嫣儿打断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这种无端的胡话可莫要再说了。”
锦绣道:“是……”
自苏卿尘回来后,留芳阁内的侍从远没有从前多了。刚过日出,院子内冷清的不像话,二人脚不点地地绕过正厅,直入后院那间年久未修的柴房。
开门瞬间,灰尘满天扬起,苏嫣儿掏出帕子捂住口鼻,几乎站到了门外。
锦绣拨开掩饰暗门的几捆旧柴,又将门附近的灰尘清理一番,这才招呼道:“小姐这边弄好了。”
苏嫣儿快步而来,走到暗门处道谢道:“多亏有你,不然我得淹死在这些灰尘里。”
锦绣笑道:“我才要谢谢小姐您呢,要不是您把自己的首饰卖了换成粮食布施,不知道这苏州城里又要死多少灾民。”
苏嫣儿躬身走出暗门,替锦绣拉开门道:“天灾人祸,非我所能抗衡,我只能尽点绵薄之力,希望能帮到他们。”
锦绣眼里满是敬意道:“小姐,您真是个大善人。”
苏嫣儿轻笑了一声,没搭上这话。
二人谨慎地沿着后花园的蜿蜒小路快步走到院墙,踩着一颗半人多高石头,轻巧地翻了出去。
街上已有出摊早的小贩开始叫卖,把件首饰、小吃云吞,应有尽有惹得人眼花缭乱。
苏嫣儿微垂着头,避过这些精巧的玩意儿,轻车熟路地穿过长安街,直奔东市外而去。
第3章 东市之外
佑安二年夏,天降暴雨,黄河决堤。洪水如猛兽般横溢,人畜漂流,死伤者无数。
万千灾民,无家可归,沿路逃到苏州已有半月。苏州府虽大,可无论如何也容纳不了近三万的人口。
身强力壮者大多都被人挑了回去,而老弱者则被驱逐到东市以外。天衾地席,食不果腹,运气好的能抢上施粥铺的一碗汤水,都会把里面的米粒细细挑出,攒在怀里,已被不时。
东市以内,正是歌舞升平,居安处乐,美味珍馐;东市以外,却为狼籍满地,饿殍丛生,易子而食。
刚出东市,一股弥漫的酸臭扑面而来,在这清晨的明日下,都无法驱散这一方死角的阴云。
尽管苏嫣儿已经穿戴得很朴素了,但她那雪白的俏脸和不沾纤尘的素衣都与这混乱肮脏之地格格不入。
她宛如泥潭中的新莲,被一双双悲哀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苏嫣儿捏紧了锦绣的袖口,挪到她身后急声道:“哪个百事亨在哪?快带我去找他。”
锦绣忙道:“小姐跟我来。”
“咚咚!”两声锣鼓清响,打破了这沉闷的死寂,施粥铺的杂役扛着两袋糙米手脚利落地开始吆喝。
那二人趁着乱,贴着墙角溜进了街边的巷子里。
“小姐,咱还跟吗?”朱玉带着一顶破布帽子,把小脸抹得黢黑,一双眼睛贼溜溜地扫着那巷子问道:“我看这二小姐就是大发善心去了,咱们今早光顾着弄破衣服,也没带着钱……”
同样是一身破布褴褛,脸上抹灰的苏卿尘,眨了眨眼睛道:“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
朱玉挠了挠头道:“怎么了小姐?”
苏卿尘转过头来问道:“这涝灾都这么久了,咱们苏府作为苏州大户不可能没出过安置的银子,还需要她杯水车薪地往外掏吗?”
朱玉咬了咬下唇,看着左右无人,才低声道:“小姐,你回来的晚,有些事情你是不知道的。咱们的确上缴了一千两赈灾银,再加上朝廷下发的钱,足够买上郊外几百亩良田的了。只是过了户部、江浙总督、知府……到了咱们苏州府就不剩下什么了。”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苏卿尘这才慢慢想起书里的时代背景。
此时正逢大显朝佑安年,是新君年幼,太后垂帘,奸臣当道,民不聊生的大混乱时代。
若不是东边还有位掌握军权的晋阳王在,恐怕佑安早就易主了。
苏卿尘脸色略沉,她低声道:“还是不对,以苏嫣儿的能耐,若真有心帮忙,肯定不会做这种蠢事。她就是和母亲撒撒娇都能拿出一大笔钱来,哪用得上这么画蛇添足。”
她弯腰拾起一根手臂长的粗木,别在腰后低声道:“我去先看看,你留在这。”
一听这话,朱玉炸了毛道:“小姐不行!此地连巡捕都不来,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呸呸呸!”
苏卿尘被她吓了一跳,笑这捏了捏她的胳膊道:“你看看你这细胳膊细腿,要是真有危险你能帮我拦下一个人不?”
朱玉拍胸脯道:“朱玉在所不辞!”
苏卿尘安慰道:“你放心,苏嫣儿能来的地方绝不可能是龙潭虎穴,你留下这也方便我行动。再说这地方不大,要是遇到危险你就先跑,去搬救兵,你我里应外合,肯定没问题。”
朱玉皱起脸道:“这……这怎么行。”
“好了,我先去了,不然就跟不上她俩了。”苏嫣儿拍了拍朱玉的肩膀:“乖乖等我回来。”
说罢,苏卿尘一猫腰,也迅速跟进了那巷子里。
巷子口曲折蜿蜒,没走几步就要把人绕个迷糊。苏卿尘快走了几步,却没料到巷口却一点也不深,要不是耳尖听见了男人的说话声,她怕是能和苏嫣儿撞个正着。
她捂着嘴巴,挪到一堆杂物草席后面,竖起耳朵听到一男人说:“二小姐,这个价格已经是黑市上最低的了,你要是不信,就赶紧趁天早找别人买。”
锦绣道:“真是荒唐!上次是你亲口说的一两银子三石米,这才过了几日就变成一两一石了?”
百事亨赔笑道:“姑娘别生气,这事的确不能怪我。涝灾淹了官路,好几车的货都困在路上,就连城内米店的粮都要断了,就这点粮我也是托关系让老板给我留的。”
锦绣道:“你当我蠢,今日我亲眼看见施粥铺来了两大袋粮,比往日多了一大半,哪里缺粮了。”
百事亨捻着胡子道:“姑娘,你亲眼所见未必是真。算了,我白送你们个消息,这两袋粮里只有半斗是米,余下的全是沙。”
“什么?”锦绣惊异道:“那他们为何还搬出两袋,装模作样给谁看……”
听到这里,苏嫣儿终于开口道:“一两一石我买了。”
苏嫣儿将怀中的方布拿了出来,摊开道:“今日我带得不多,但至少能让灾民今日吃个饱饭,只求先生尽快送到就好。”
百事亨用小眼睛一瞟,顿时眉飞色舞地收了首饰,谄媚道:“二小姐心善至纯,我肯定不会辜负您这片善心,这就去帮您把粮食送过来,半刻都耽误不了,嘿嘿嘿。”
锦绣瞪着百事亨走远,皱起脸道:“小姐,你这就把钱给他了?”
苏嫣儿背对着锦绣,半晌才道:“不给他,不就没办法了。”
得了钱的百事亨脚底抹油,刚走出巷口就哼上了小曲,颠着布包里的首饰嘀咕了句:“就这还才女呢,不过如此呀。”
百事亨三两步晃出了巷口,刚把首饰揣在怀里,抬眼发现施粥铺今日的杂役有好几个面生的。
伸头瞅了半天也没找见认识的人,他就随手招呼了一个脸很白的杂役道:“你一会去告诉老孙钱得手了,明晚上去百花楼分账。”
杂役问道:“谁是老孙?”
百事亨笑道:“谁是老孙?顾你们来的头儿就是老孙,果然是新来的,连你们堂主都不认识。”
杂役道:“虎威堂,孙百胜?”
百事亨笑脸一僵:“你不是老孙的人?”
言罢转身要跑,眨眼间就被那杂役抬脚踢飞了出去。这一脚使了十足的力气,百事亨躺在地上不住哀嚎,没等他缓过劲就被人戴上铐子架起身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苏卿尘藏在草垛后面,只听见百晓生一人的脚步从巷子里出来,她不敢擅动。
那主仆二人不知为何安静了好一会,巷子里苏嫣儿出声道:“算着时候粮应该是到了,出去看看。”
苏嫣儿带着锦绣不慌不忙地踩着小步晃出了巷子。
脚步声渐远,苏嫣儿才拨开草席走出来。她微眯起眼睛看着苏嫣儿离去的背影,多半能猜出苏嫣儿此行的目的。
苏嫣儿就是脑子坏了也不会买一两一石的粮食,她也许是通过百事亨的话确定了今日运来的米是作秀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