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顼也是一身黑色虎纹甲胄,他扛着那把龙牙刀冷着一张脸,挥刀如风直接斩下几人头颅。
可余光一瞥,一道熟悉的人影正跪在血泊之中泪流不休。
季顼双眼紧缩,一脚踩向身边的高墙飞身一跃,直直地落在苏卿尘身后。
“你……”季顼伸出的手停了下来,他看清眼前那人正扑倒在一具尸体上,仍是不肯放弃地堵住被捅穿的伤口。
苏卿尘满脸都是泪水,此时她听不见任何厮杀吼叫之声,只是重复地将怀里的金疮药全部倾倒在男孩身上妄图止住污血。
“你尽力了,”季顼的手还是落在了她的手腕上,握紧了那消瘦冰冷的手道:“他已经走了。”
“是……我害死了他。”苏卿尘宛如一个被抽走魂魄的活尸,目光茫然失措,嘴里不断念叨这句话。
季顼心中微恸,他长臂一揽将苏卿尘抱在怀里,轻抚上她的头,沉声道:“是叛军害的,不是你。”
苏卿尘紧紧地攥着他的衣领,埋在他的怀里痛哭,将自己的悲伤放肆宣泄,她不能因此倒下,还有马时珺在。
叛军很快就被镇压,苏卿尘和小时珺一起被接到季顼所在的营帐里休息。
小时珺仿佛知道了什么,一张小脸上挂满了眼泪,坐在苏卿尘怀里一言不发。
苏卿尘掏出帕子,替她擦着脸,惭愧道:“对不起。”
时珺抬起了眼睛,用小手抹过苏卿尘的泪痕道:“姐姐不哭,我哥哥是男子汉,男子汉就是要保护女孩子的。”
这一句话彻底击破了苏倾城的心里防线,她紧拥着时珺道:“时珺,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姐姐,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到半点欺负。”
午时,天上烈日刺眼,苏卿尘照顾马时珺用过午饭后,帮她擦掉泪痕哄她睡去,自己则半坐在床头思绪万千。
她没有了苏家这个倚靠,还弄丢了朱玉,靠自己来安身立命如今已是空中楼阁。她苦笑了一声,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要是没有时珺,她自己吃点苦受些累去跑堂打杂都可以,只是孩子太小,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心让孩子吃苦。
她隔着衣服,摸到了怀中那块翡翠玉钩,不由得捏紧了手。
叛军里小部分都是湖南驻军,更多的他们搜罗到的逃难百姓。防止他们不听指挥,叛军头目扣留了其妻子亲人,并且给他们喂了丧失心智的药。让他们如同刻板统一的行尸走肉,在古楼内整日训练只为等待时机反攻。
季顼将其余的审问工作交给王厦后,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苏卿尘闻声而动,她当即跪拜道:“晋阳王安好。”
季顼脚步一顿,他微蹙起眉头,扫量了一眼床上的小女孩,抿了抿唇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规矩了?”
“以前是小女不是天高地厚,还望王爷赎罪,今后小女一定侍候好王爷。”
闻言,季顼挑了挑眉,他走到苏卿尘身前坐下,好信问道:“你打算怎么侍候?”
“倒茶端水,捏肩捶腿,更衣换洗,任凭您的吩咐。”
“你要是只会这些那太可惜了,已经有小厮在做了。”
苏卿尘咬着下唇,打算赌一把,她仰起小脸看向季顼:“陪/睡暖床我也可以。”
季顼:“……你想的倒美。”
第31章 书信疑云
苏卿尘一时也想不到对于季顼而言自己能有什么用处,她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抱住了季顼的小腿蹙眉含泪道:“求王爷给我个容身的地方,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辞。”
“你……”季顼被这一扑险些慌了神,他垂眸看向苏卿尘,把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道:“你为何要逃婚?”
苏卿尘身体一僵,松开了手跪回原地,起初她还对那玉项圈之事有所怀疑,认为季顼并非如此含义,可现在……
看来在季顼眼里,所有自己应该顺从封建礼教,早日嫁入罗府免得再来麻烦他。
心中一苦,苏卿尘冷下脸来问道:“王爷是想将我送回苏府吗?”
“我不这个意思,”季顼不懂刚刚哪里说得不对,叫苏卿尘反应这么大,他补充道:“你既然要走,为何不来京城。”
去京城?苏卿尘怪异地打量他一眼,都给自己未来的儿子送项圈了,还要舔着脸去京城?
碍于还要倚靠季顼,她没把说开,只是打了个岔道:“朱玉家就在湖南,京城路太远了,不方便。”
季顼垂眸看向面无表情的苏卿尘,隐约觉得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之间有了不小的误会,他不再追问而是抬眼看向马时珺道:“男孩已经安葬好了,百姓中有很多妇人,可以把女孩交给她们去养。”
“不用了,”苏卿尘打断道:“我可以养,不用麻烦别人。”
见她如此坚定,季顼没反驳她接着道:“你认识吴江吗?”
苏卿尘微蹙起眉,想到了吴江为何笃定今晚就能逃出去,随即略有厌恶地反问道:“他是你的人?”
“只是利益互通,并不是我的人。”
苏卿尘轻笑了一声:“认识,我起初不明他为何要好心救我,现在倒是想通了。只是他这算盘白打了,我与王爷并非是他所想的关系,他在我这里讨不到好处。”
季顼听出此话有异,他沉声道:“你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
“若实话告诉王爷,王爷你便会帮我做主?”苏卿尘觉得好笑,她撇了撇嘴不再看季顼。
“我帮你做主。”
苏卿尘捏不准季顼的脾气,也搞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见有人做主自然最好。
她不能让马时寅白死。
“是他跨马绊倒了我……”苏卿尘将刚刚的惊险一字一句地道来。
她也没多添油加醋,如今被撞的肩膀仍酸痛不止,这也不是假的。
“被撞的地方是哪里?”季顼突然蹲在她眼前问道。
“啊?”苏卿尘一抬头就看见季顼离得很近,那浓密的眼睫仿佛要撞进自己眼里,她略有些不自然地指了指左肩道:“这边。”
下一秒,一双温热的大手就落在了她的肩头处,带着些力道却又很柔和。季顼按着一处问道:“这里疼吗?”
“不疼……诶,这疼。”
季顼闻言收手,压低了声音温声道:“还好,没伤到骨头。”
季顼的鼻息喷在苏卿尘的耳后,弄得她痒痒的,她不自在的错开半分道:“我知道。”
“知道伤得不重所以现在才告诉我?”季顼这话说得大有怨意,说完他也自觉不对,便清了清嗓子道:“我去叫人打盆水,一会记得换身衣服。”
苏卿尘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有些泛红的耳朵,暗骂他道撩而不娶,渣男。
待苏卿尘整理好一切之时早已入夜了,给马时珺讲了些志怪故事哄她睡着之后,她才穿好鞋子纳闷季顼怎么不过来了。
她探头出帐子,看见门口有侍卫把守,便问道:“王爷的营帐只有这一间吗?”
侍卫点头道:“是的小姐。”
“哦,好。”苏卿尘又缩回头去,坐在凳子上无聊托腮。
直到门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苏卿尘正要起身跪拜,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声:“顼之是在此帐吧?”
“廖大人,王爷现在不在帐中,已经去阵前了。”
“没事,我进去等他。”
“唉,廖大人,您不能进去,这里面……”
“怎么了,顼之还能金屋藏娇了不是?”说着廖修永就掀开了帘子,与苏卿尘面面相觑。
“……”
“廖,大人好,我是……王爷的侍女。”苏卿尘站起身来,嘴里有点打磕巴。
廖修永见到苏卿尘那刻的表情可谓精彩,他先惊后喜,再到自顾自地大笑两声,多少有点神志不清的意味。
“真是铁南瓜开花了,千载难逢。”廖修永说完便朝着苏卿尘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在下枢密使廖修永,见过姑娘,姑娘别站着快坐。”
苏卿尘被这人的过度热情弄得不知所措,她只好干笑着坐下。
廖修永这人文质彬彬,肤白清瘦,一眼看过去不像是朝中生杀大臣,倒像是个书生一般。
“你和顼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廖修永倒了碗茶水,递到苏卿尘身边。
“也不是很长时间,是王爷与我有救命之恩,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关系。”
廖修永抿了口茶水,遮住了自己嘴角的笑意道:“我与顼之相交多年,还从未在他房里见过一个女人。不瞒你说,我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你别看他冷目冷脸的,他就是嘴笨不会说话。也是小时候受过太多苦了,才养成这样一个臭毛病。”
“受苦?”苏卿尘诧异地转过脸来,疑惑道:“他不是皇子吗?”
“是皇子,可没人说皇子不会受苦,也没人说皇子过得就会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舒服。”
天佑十三年,季顼为当时还是贵人的宋月倩所生,刚生下来就被赐名为顼,交于惠妃抚育。
惠妃博学温婉,有过一子却也夭折,因此待季顼如亲生儿子一般好,教他习文读书,送他强身练武。
季顼三岁识千字,六岁读通史,八岁就被赋予神童名号。那时先帝与惠妃感情甚笃,差点要一纸诏书定季顼为太子。
转折就在季顼九岁那年的生日宴上,有人告发惠妃私通亲王,且曾与先帝那一子并非先帝亲子。
那一天,先帝震怒,先是将惠妃打入冷宫,又取缔了惠妃之子的封号,贬为庶人,就连季顼也未得幸免,连带着一起被人厌弃。
惠妃在冷宫里没熬过半月就撒手人寰了,此事究竟是真是假便也无人再寻,季顼也被遣回宋贵人处。
按理说亲娘总要比养娘亲,可宋贵人对季顼简直就是苛待,吃穿用度全变成最差的,就连季顼最引以为傲的才学都被宋贵人骂成纸上谈兵难当大用。
用现在的话说,小小年纪的季顼就被亲妈给pua了,此后无论他做什么,做的好与坏都被全盘否定。
季顼不敢因此放弃,他更加发奋读书祈求还能得到先帝的青睐,可在那之后先帝一次也没见过季顼。
深宫中上到皇帝下到奴仆,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对这位“无用”的皇子伸出手拉他一把。
直到重整虎威军,季顼自愿参军,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这一次机会。
廖修永便是那时与季顼相识的,他出身平庸,作为招募的列兵入伍,想混出头来必然要下狠功夫。
他本以为自己足够刻苦可训练时发现居然有人起的比他早,练的比他久,二人就这么较量下去,直到最后廖修永才知道那竟然是八皇子季顼。
关山大战后,季顼名声大噪,这才出现在大显朝所有百姓眼中,出现在先帝眼中。
季顼将才之能有目共睹,先帝垂暮之时也将国之重任交于他,但直到先帝驾崩在蟠龙匣内召书之上的名字,却是年仅一岁的季瑞。
此后之事,便众所周知。
廖修永叹了口气,摇头道:“顼之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估计等到大显江山已定,他才会松了那根紧绷的弦。”
苏卿尘听完觉着心里想被堵上了一样难受,她提了提嘴角道:“大显何时能定?”
“快了,就等大鱼咬钩,便可尘埃落定。”
廖修永看了眼苏卿尘,压低声音道:“姑娘,你对顼之是怎么看的?”
苏卿尘被问得一愣,她干笑道:“我可不敢擅自评判晋阳王。”
“没事,你与我悄悄说,我不会……”
“不会什么?”季顼掀开帘子,卷进来一阵冷风。
廖修永动作一顿,瞬间转过身来朝着季顼喜笑颜开:“顼之你可让我好等!我腹中空空正想来找你吃饭,没想到你竟然收了这么漂亮的侍女。”
王厦跟在后面,抬眼看见苏卿尘竟在帐中不由得大惊道:“你怎么……王爷她怎么在这?”
“她为何不能在这?”季顼脸色一沉,偏头看向王厦。
王厦立刻半跪道:“属下失言,望王爷赎罪。”
廖修永探出头来,扬眉道:“王厦那你以为她该在哪?”
王厦跪在地上不敢出声,他这反常的表现让季顼觉得蹊跷。
季顼神念一动,他转过身问道:“我的信是何时寄到苏府的?”
信?苏卿尘闻言一怔,自己何曾收过季顼的信?
王厦浑身一凛冷汗直冒,他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便匆忙叩首道:“是宋太后她,她逼小人这么做的。”
季顼多半猜到是这个答案,可从王厦嘴里说出来,他那一张俊脸瞬间冷到极点,压着怒火从嘴里挤出一个字:“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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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帐中软香
王厦是在惠妃死后,被宋太后指派去服侍季顼的。
相处十余年,若王厦的衷心没留在宋太后哪里,或许季顼早就将其视为心腹。
季顼眼里向来不留沙子,他唯独留下王厦不仅是因为使唤习惯了,还因为王厦是他与宋太后母子之间维持貌合神离的最后桥梁。
他有时还会授意王厦传回去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为的就是稳住宋太后,可不曾想他那位母后竟然将手伸的那么远。
宋太后一直想将自己这族的女孩塞给季顼,无论是出自缓和母子关系还是为了母族的延续,只要是季顼肯收下,哪怕做个陪床侍女都行。
可这些人全被季顼挡了回去,闹到最后季顼直接将人带到殿前当面“退货”,惹得宋太后大怒。
本以为这闹剧会就此结束,可如今看来宋太后仍不死心,甚至敢截下季顼的书信来窥探他的动向。
这回可真是触到了季顼的底线,他听完王厦所言,眼底蒙上了一层阴沉:“若是在虎威军,传信通敌是何罪名?”
王厦手脚发凉,他伏地颤声道:“鞭笞五十,游行示众。”
“本王顾着你的脸面,不用你游行示众,受完刑后卷铺盖滚回京城,找我母后叙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