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厦明白自己已为弃子,若此时回京去找宋太后无疑死路一条,没人会留着无用的棋子。
他跪爬到季顼脚下,悲恸认罪道:“王爷!属下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属下发誓与太后断绝关系,今后只为王爷马首是瞻!我愿领一百鞭,只求您不要赶我回去!”
廖修永看了半天热闹,这才在一旁砸砸嘴道:“王厦呀王厦,看来你还真是拎不清谁才是你的主子?”
王厦颤抖着手,只等季顼的宣判。
季顼抬脚踹向他的肩膀,将他踹出营帐,厉声道:“要么滚回京城,要么滚去前线!”
王厦翻了个身,忙以头抢地道:“属下领命,这就去捉拿叛贼。”
说罢他就逃命似的跑了,苏卿尘站在屋内似懂非懂的听明白了大概。按照季顼的意思,若是自己收了这封信,他都能帮自己逃婚吗?
想到这里,苏卿尘脸上莫名一红,瞬间觉得这营帐里有点闷热,也不敢抬头去确认季顼的意思。
廖修永人精似的,一双眼睛在他们二人之间一扫量,含笑对着季顼道:“看来我是蹭不上你的饭了,记得回京城了补我一顿醉仙楼。”
季顼瞥了他一眼道:“先把去年欠我的军粮还了再说。”
一提到这,廖修永脚底抹油,火急火燎地跑了。
营帐里又走了一个,按理说温度应该降下去不少,可苏卿尘察觉到季顼看过来的目光,脸上的热度丝毫没有降下去半分。
这可不行,还没怎么样呢自己就开始含羞带臊了。
她缓了口气,抬起发红的小脸看向季顼道:“今晚,你在哪睡啊?”
因为马时珺已经睡在帐中,这床上总归挤不下这么多人。这句话本意是在关心季顼,可说出来才发现变了味,好似自己在邀请什么一样。
苏卿尘低下头暗自懊恼,眼前突然遮上一片阴影。
季顼走到她身前,掏出跌打的药膏,看见她这般模样实在是千载难逢,他低声笑了一下:“这是我的营帐,你说我要在哪睡?”
这声轻笑好像撞进了苏卿尘的心坎里,她暗道不对,眼睛一转,作势点头道:“那我就带着时珺去外面找个帐子睡去。”
刚走出两步,就被季顼拉住小臂道:“先上药。”
“哦,”受伤了要治病,苏卿尘从不在这上含糊,她自顾自地就开始解开外衣,要把香肩外露,刚脱了一层就被季顼攥住了手。
“你做什么?”季顼的声音中略微带了一点惊讶。
“上药啊,不脱了衣服怎么上药。”说罢,苏卿尘转头眨着小鹿眼,瞥了他一眼。
这回轮到季顼局促了,帐中灯火暖黄,映得眼前的少女面容上好似镀了一层柔光,脸上未施粉黛却显出一丝柔媚。
他见苏卿尘又脱了一层,少女身量娇小,在他看来眼前这白皙细长的脖颈是蛊惑人的毒药,引诱着他俯身上去一亲芳泽。
季顼喉咙一紧,在忙将苏卿尘的上衣拉好,把伤药往桌上一放,匆匆留下了句:“自己上药。”就快步逃了出去。
留下苏卿尘一人一头雾水地看向门口,这人是怎么了?
翌日,帐中多了一位名叫春晚的姑娘被调过来伺候苏卿尘。
一看见春晚,苏卿尘就难免不想着朱玉现在如何了,她带着金银细软,若是有幸逃出来也必定能过得不错,就只怕……
她摇了摇头,把脑子里不好的想法忽略,既然季顼已经答应帮她找人,那就不会食言。
吃过早饭,苏卿尘陪着马时珺玩了半天,时珺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算大,但谈吐学识一看就是受过先生教的。
苏卿尘问道:“时珺,你都读过什么书了?”
马时珺说了有四五本基础书籍,她开心地告诉苏卿尘道:“姐姐,我叔叔他读书特别厉害,听父亲母亲说过,他还当上了官呢。”
当上官?苏卿尘想到这孩子全家被流寇所杀之事,隐隐觉得蹊跷,便又问道:“还记得你叔叔叫什么吗?”
“马江涛。”
苏卿尘哄着时珺入睡,暗自记下这个名字。
时值午后,她想着自己昨日鸠占鹊巢了季顼的营帐,也不是道那人最后去哪里睡了。
她把春晚给自己备的点心拿出一些来,装在盒子里,探出身去问门外的侍从:“劳烦请问,王爷他在哪?”
经过昨日之事,似乎坐实了苏卿尘与王爷之间的关系,门口的侍卫戒备之心小了不少,指着不远处的另一个帐子道:“王爷刚回那边,姑娘可以去哪找他?”
“多谢。”
那顶帐子看着很大,门口也没有侍卫在把守,苏卿尘抻长脖子在外面探头探脑,生怕进错了帐子。
她又拦下一巡逻的卫兵问道:“王爷是在这里吗?”
季顼正在屋内换上甲胄,耳朵就听见外面那熟悉的声音。
午后光影十足,照得人都白得明晃晃,季顼一眼就看见了提着食盒的苏卿尘,还有她那白细的脖颈。
见她笑着与那卫兵攀谈,季顼心里莫名一闷,他当即出言道:“找我做什么?”
苏卿尘闻声回头,笑着走了过去道:“昨日占了你的帐子,今天来找你陪个不是。看,给你特意带了点心来的。”
“那我的东西来讨好我,这就是你赔不是的方法?”
苏卿尘的眼中含笑,闪着些许狡黠:“谁叫我现在两袖清风呢,王爷要是不嫌弃,我也可以以身相许呀。”
季顼眼神一暗,转身叫她进帐,接着整理自己的甲胄道:“这波叛军所策反的湘军据点最少有四个,他们为了强行扩军广纳流民,分开其妻儿作为要挟。”
“朱玉一批应该不会有危险,快的话明晚就能找到她。”
苏卿尘当即激动道:“那太好了,这丫头从小没独自出过远门,这一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这才注意到季顼已经穿好了软甲,她不由得一愣道:“你要去前线?”
“战线拉得太长,必须盯着。”季顼背过身去,语气沉沉。
苏卿尘抿了抿唇,提起嘴角笑道:“那,我在这等你回来,听说湖南的小炒都特别好吃,朱玉还推给我好几家店,等你打完仗了我请你去吃……”
“不用,等朱玉回来,你就跟着廖修永一起回去。”季顼的声音无波无澜,叫午后的帐子格外寒冷。
“回哪去?”苏卿尘走到他眼前,抬眼看向他问道:“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
季顼避开她的视线,声音发凉道:“注意你的身份,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苏卿尘脸上的笑一僵,颇有一种热脸贴上冷屁股的意味,她不死心地问道:“那我是什么身份,才能管王爷的事。”
季顼顿了片刻,骤然转过身将苏卿尘压在柜子侧,二人险些鼻尖相碰。
苏卿尘的肩膀被撞了一下,忍不住疼地叫了一声,眼里涌出一层水雾。
季顼有意无意地放轻了压着她的力度,眼眸愈发暗沉,他压着自己心中的情绪,沉声道:“本王只不过是好心救了你几次,你不要因此会错意了。”
会错意了?苏卿尘心里像是被拧了一样,眼里的雾气越来越浓,她瞪向季顼道:“我会错意了?还是你自己不敢承认!”
一滴泪珠从苏卿尘的眼角无声滑下,带着不解与怨怼,落在了季顼的手上。
他好似被烫到一般,松开了禁锢的手,转身冷言道:“苏姑娘,请你自重。”
季顼的背影很高大,他转过身去的那刻也很决绝,仿佛一切都是她自己多情假象,与这冷面阎王一点关系都没有。
苏卿尘轻哼一声:“好,是我没皮没脸,不该有那些想法,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
看着少女跑出去的背影,季顼觉得手上的那滴泪水仿佛更烫了,他坐在桌前等着那滴泪水慢慢干涸,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气死了,气死了,苏卿尘的眼泪不受控制,越擦留的就越多,她走到半路插着腰狠狠地跺了地面两脚。
明明昨天还在为自己生气,今天这么就像撤了火的钢筋锅一样,冷的要死。
这么俗套的剧情居然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下一秒有人告诉她自己其实是季顼某为老相好的替身她都能信了。
苏卿尘绕着营帐转了半圈儿,余光一瞥就看见廖修永正和一个武官谈笑风生,一起往前走去。
她憋着一股火,径直走到廖修永眼前,没等人反应过来就提着他的领子,把人拽进一边,忍着怒火问道:“我问你,季顼他今天怎么了!”
第33章 坠入山崖
廖修永被拽得一懵,他也没料想到看着柔弱的少女竟有这么大的力气,把自己这个八尺男儿一下子拉走了。
他理了理衣服,明知故问道:“顼之是怎么了?”
苏卿尘鹿眼一瞪:“我在问你话呢,你要是不回答我就大喊非礼了!”
廖修永可不敢得罪眼前这尊大佛,他忙道:“我说我说,不过你可别告诉顼之是我说的。”
“我知道,你快说。”
“顼之今晚明面上是要夜袭叛军,实则要暗度陈仓,驾车去广州与那里的部队会和。要不是广州总督只认顼之一人,他也不用冒着风险只身前往广州。你不知道在黑市上,顼之的人头可值三万两黄金。”
刚刚还在放晴的天上突然笼起了一层乌云,几滴小雨瞬间落下,而且有种愈演愈烈的架势。
苏卿尘神色一暗,她猛然想到季顼在原书里的结局就是死在一个暴雨交加的夜晚。
若按照时间进度来算……岂不就是最近?
苏卿尘脚下一软,差点没站住,她脸色惨白地看向廖修永:“季顼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戌时。”
*
阵前一声令下,五千虎威军如猛虎出山一般,迎着暴雨启程夜袭叛军。
轰隆一声雷鸣,天空宛如炸开一般,暴雨好似也顺着那个窟窿倾盆而下,狠狠地砸在地面上。
在营地后身,一辆马车早早地等在了去往广州的土路上。硬实的土路早已在暴雨的洗刷下变得泥泞不堪,在树下的黑马也被淋漓的雨惹得烦心,不住地掀起马蹄。
季顼掐算着时间,等到大军远去,他才披着蓑衣带着草帽一身黑衣匆匆而来。
车夫早已等候多时,见季顼走了过来,他立即跳下马车,拿出轿凳放在季顼脚下。
车夫身穿厚雨衣围到了脸上,头戴蓑帽,叫人看着身形有些臃肿。
季顼扫量了他一眼,并未多言,直接踩着凳子上轿。
“走吧。”季顼坐进马车里下令道。
话音刚落,一声鞭响就抽在黑马身上,马闷声一鸣,抬蹄便跑。
起步太快,季顼险些撞到横梁上,他出声道:“慢一些。”
车夫没有答话,但能明显感到车平稳了很多。
暴雨依旧倾盆而下,雨水卷着冷风吹开了车里的门帘,露出了车夫臃肿的背影。
季顼调稳呼吸,双眼盯着那个背影,右手按在身后的龙牙刀上。
车沿路赶了十几公里,走到了山腰的险路处。雨越下越小了,天也渐渐地黑了起来。
风声减弱,月光熹微,一路上安静地要命,连声鸟鸣都听不见。
此去广州不眠不休也要跑上三天,这三天时间足够扭转战局。
季顼微微掀开窗上的帘子,从这零星的月光下看向周遭的密林。一阵风过,树叶扑索索地飘着卷着几滴雨水。
可空气之中,弥漫着隐隐地血腥。
季顼神色一凛,他竖起耳细听风声,一丝极细弓弦之声“啪”地一下打破了这虚伪的宁静。
“往崖上跑!”季顼瞬间喊道。
车夫鼓足了力气抽着鞭子,手里捏着缰绳丝毫不敢放松。
霎时,路旁的树上站起两排黑衣人,举着弓直对着马车,箭矢如细雨一般从天而降,仿佛瞬间就要淹没这辆马车。
说时迟那时快,季顼长臂一揽将车夫卷进车内,蓑帽应声而落,一张俏脸惨白。
“苏卿尘!”季顼虽然隐约猜到了,但当亲眼看见车夫就是苏卿尘的时候,仍是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
“王爷……”苏卿尘下意识地提嘴一笑,可箭雨声猝然劈头盖脸地钉在车架上。
前行的黑马突然一声嚎叫,马车开始不走直线,硌上了几块巨石之后摇摇欲坠。
季顼稳住身形,往外一抬眼,只见眼前就是断崖,登时神色一紧。
马车外全是追兵,冒出头来就会被万箭穿心,可要是不逃出去,离坠崖仅剩咫尺!
电光火石之间,季顼做好了打算,他把苏卿尘的头护在胸前,极快且清晰的把自己的计划和盘而出:“等安全了,拿着我的玉佩往南走,到了韶关后有人接应。告诉他们桓瑜的亲卫已经往京城去了,他们不会为难你,记住了吗?”
苏卿尘一时没反应过来,突然有种这是季顼最后一次和她说话的预感,她慌乱地抬起眼看向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
季顼的嘴角微微抬起,眼睛亮得出奇,这张总是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温柔和眷恋。
苏卿尘不敢眨眼,怕这柔情稍纵即逝,更怕眼前这人为了保护自己做出什么傻事。
她一向是想活下去的,但活下去的代价是牺牲季顼,她不知为何不敢往下想了。
车离崖边越来越近,季顼护紧了苏卿尘,很再想听听她的声音,便催促她回答:“记住了没有?”
话音未落,怀中少女突然伸出手捧住他的脸,唇上一热,他的心骤然一紧,还未来得及细细感受这美好,马车就猝然悬空“噗通”几声,沿着崖壁滚落下去。
溪水潺潺,带走苏卿尘身上的脏污与血迹,她手指一动,慢慢从这小溪中爬起身体。
坠崖那刻她从头到脚都被季顼包了起来,尽管如此,脑袋还是晕乎乎地辨不清此刻的方向。
她跪在溪水边缓了半天,抬头看见的仍是漫天繁星,这才意识到这一夜还没过去。
季顼?季顼在哪?
苏卿尘手脚并用地站起来,眼神似乎不太聚焦,但心的恐惧和悲恸莫名袭来,她摇摇晃晃地走向地上那架支离破碎的马车,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季顼,季顼!”她奋力掀开车架,用双手不停地拨开锋利的碎木,鲜血很快从掌心流下,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马车不大,纵使她前前后后翻腾了两边,也没看见季顼的身影。
怎么可能没有人?难道他先走了?
苏卿尘倒是希望这样,起码能证明季顼他还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