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聿临陡然问他:“顾得,你说可以让她忘记这里的一切吗?”
“孟婆汤。”顾得说,“可以忘记前尘往事。”
“那她会忘记过去的那二十五年吗?”
“会。”
“那有半成品吗?”
“……”顾得被他的这个想法惊吓到,怔愣一瞬,微微垂下头,突然想起了围在孟婆旁看她熬汤的夏边,他点头,“孟婆汤的半成品,应该可以弄到。”
严聿临心间的大石终于落下,他笑出了声,低低的,在夜里缓慢地流淌着,怕惊扰楼上的人,说:“顾得,谢谢你。”
顾得白他一眼,消失前只说了一句话:“真是傻得可以。”
严聿临的笑容凝固,久久地站立着。
再见,我的姑娘。
我爱你,深沉而澄澈。
这一次,忘了我吧。
我会在地平线处爱你,为你虔诚地祷告,愿你的一生坦荡无虞,不悔地做你自己的信徒。
第57章 VOL.57
季准楠也知道自己的情况。
有一天,她醒得很早,天空一片漆黑,零星地散出一轮淡淡的月光。她侧过身,就着这微弱的光,看着严聿临。
他的侧颜宛如这世间最巧手的工匠雕刻出来的,鼻梁高挺,脖颈出那一颗小巧的黑痣。
季准楠凑过去,小声说:“你说,如果当初的我们就知道现在的结局。那么还有坚持的必要吗?嗯?严聿临,你还会坚定地选择我吗?”
严聿临的胸膛低地缓地起伏着,光看他平静的睡颜,谁都不会知道,承载了这世间最深的痛。
季准楠知道,他听不见,当然是不会回答自己的,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样自言自语很可笑。她悄悄地掀被下床,轻一脚,重一脚地去了阳台。
却不知道,严聿临平时对她太过于谨慎,现在也早就习惯了,耳边有什么轻微的动静,他立刻就能够醒过来,给一个反应。
门阖上的那一瞬间,他就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光清冷啊,平城的风也大啊,光是季准楠站在阳台上,就开始缩着脑袋,捂着胳膊。
清醒的日子不多啊,她又开始忧愁。
没等到从这种情绪中脱离出来,肩上就有人给她加了一件外衣,软软的绒毛剐蹭着她的脖颈,冽风一瞬间就挡住了。
意识到什么,她吓得汗毛直立,突然惊愕地转过身去,口不择言:“你,你怎么在这里?”
严聿临被她这幅样子逗乐,低低地笑出声,飘在空中,绕了一个圈,跳到她的耳朵里。
严聿临说:“我怎么不应该在这里?这是我家啊。”
说着,他就揽住了她的腰,把人圈在怀里,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像是幼苗扎根在土壤里,深深眷念着养分,只待一日,能够开出最灿烂的花来。
只是,他知道,他等的这朵花还未来得及就已经开始枯萎了,注定的悲惨结局,谁都改变不了。
“也对。”季准楠看着他,抱紧他,呼出一口气,“平城怎么风这么大?”
严聿临抱起她转了一圈,他背对着风口,替她堵住了强风,蹙眉道:“一说到这个,我就想问你。知道自己要出来,你看这个天色也知道会冷的。怎么,就不知道多穿一点呢?”
季准楠搓着一双小手,把袖口往他面前一伸,瞪他一眼:“你看,我是穿厚了的。”
“我是说再厚一点,就更好了。”
季准楠的手被他抓到衣服里面藏好,她盯着他的眉眼,细细勾勒着。多么好的一个人啊,她是不是把这辈子所有的好运都花在这个人身上了呢?
“严聿临,我之后是不是没好运了。”
严聿临拍她脑袋,表情凝重起来,嘴唇一张一阖,批评的话信手拈来。
“季准楠,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拿我当什么呢?啊?这么看不起我?我严聿临光是往这里一站,就是名副其实的帅哥了好吧。你有我,就是已经拥有了一份天大的幸运了。”
季准楠反应过来,推他胸膛:“正经点。”
于是,严聿临按照她的方式“正经”起来,他脊背拉直,那双大手缓缓摸着她的脸,看向天边,吸了一口气,说:“我觉得吧,谁没遇到点儿背的事情呢?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季准楠想了想,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又昂着脑袋问:“你别是诓我的吧?”
“诓你干什么?我是能多长一块肌肉,还是能年轻一岁啊?”
“好吧。”
之前和顾得说好的送季准楠回去的事情,严聿临有点想要问问她的想法,但不能太直白,只是问了一句:“你还想要回去吗?”
这个问题,他问了很多遍,她也回答了很多遍。
季准楠付之一笑。
严聿临不放过她,又问了一遍。
“回去的话,一切就会变好吗?”季准楠不理解,“可我现在经历的这些事情,我没有办法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你的父母、朋友,他们都会在你的身边。那个时候的你,与最初的你,没有什么区别。”
“现在让我回答你?”
“嗯。”
“那我得想想,严聿临,我想和你一起回到过去。”
严聿临用下颌刮了刮她的额发,轻声对她说:“会的,一定会的。”
……
严聿临刻意选择在周末,找了一个季准楠午休的时间,他找到严澈夫妇,只为了说明一件事情。
“你们多花一点时间跟你妈聊聊天,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我担心,她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两夫妇面面相觑。
严澈有点难过,嗫喏一下,道:“爸,要不把妹妹也叫回来吧。”
“好,到时候我把她叫回来。”严聿临搓着手指,面色煞白。长时间的睡眠不足,也导致了他的精神状况比平常人还要差一点。
……
直到,顾得找到严聿临,找了一个鬼役最薄弱的日子,并和他商量,让季准楠穿越回去就定在那一天。
严聿临什么都没有说话,沉默后,点了点头。
顾得转身要走,却又回过头来对他说:“你可得想清楚了,她离开以后,她逃过去的那些劫难,你都得替她承受。”
“嗯,我会的。”严聿临斩钉截铁道。
这件事没有过去多久,季准楠就坐在沙发上,脑袋摇摇欲坠,一个不注意,直接滚下沙发,头撞地,发出声响来。
严聿临从洗手间出来,便看到了这幅画面,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差点没呕血。
季准楠撑着眼皮,微微露出一截眼珠,人已经快走到了油尽灯枯。
哪怕,严聿临已经做了十二分准备,来面对季准楠即将离世的事情。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让时候,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做到坦荡。
他只能把所有人都叫回来,然后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那句“对不起”。
季准楠用着微小的力气,揉了揉他的脑袋,唇瓣只是抬着,说不出话来。她很痛,比针扎还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肌肉能够任她差遣。
一块长方形的床,她苍白着一张脸,无力地凝视着众人,身边围了一圈她的家人和爱人。有严聿临、严澄、严澈以及林疏影。
严澄泣不成声,脸上的妆都哭花了,眼睛红得已经不成样子了,像是个灌水的香肠。
林疏影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待产期越来越近,原本说就最近搬去医院的,可季准楠的这一件事让她和严澈马不停蹄地往家赶。
严聿临转眼看到林疏影还在身边,挥了挥手,艰难地开口:“严澈,你把疏影带出去吧。孕妇还是得离这些远一点,不吉利。
季准楠动了动手指,曲着小拇指,冲严聿临勾了勾。而严聿临很快便领悟到,他勾住她的手指,憋出一个笑容来。
“你想说什么?”他问。
季准楠张了张嘴,磕磕绊绊地咬着舌头:“我……下……见。”
“好。”严聿临的眼眶中噙满了泪光,他低下头去,埋在她的手掌里,终于低低哭出声来,“我们下辈子再见。”
都说人死的时候,会有走马灯似的情景出现。而季准楠眼前的景象中重现了往事旧影,看上去无比真实。
那是她得知父母离世的消息时的那一夜,她在浴室放弃自我时,他那副他那副模样和现在差不多,一样的心痛至极的模样。
他那时说:“有些时候,我们谁都没有错,也没有谁是一辈子都被时光偏爱。但这一生,有些人,有些爱,注定无法陪你抵达终点。但一定会有种信念能带领你望穿生死,你要记得,你不必向这个世界俯首称臣。”
这些话,她牢牢记在心里了。
季准楠的灵魂渐渐从身体里脱离,飘到了一旁。她看着攥着她对手流泪的严聿临,伸手想要去碰他,想要去安慰他,可是她的手直接穿透了他。
这才发现,她与他,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顾得出现在她身边,除季准楠以外,其他人都看不到他。
季准楠听到顾得对自己说:“我来带你穿越回去。”
“那,那严聿临呢?难道他一个人要留在这个世界,难道他要孤苦伶仃地承受着所有的痛吗?”
问题太多,顾得直接选择不回答。
他的手一挥,两人已经到达了地府。
周遭是阴森黑暗的世界,季准楠从来没有见到过,她想了想,欣喜地问顾得:“是人死了,才能穿越回去吗?”
顾得看着她,没否认,也没承认。
季准楠将这个表现默认为认可,她摸着下巴,想着,如果严聿临也同她一样,那么就可以一并穿越回去了。
顾得身边来了一个人,是夏边,她手里捧着一个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瓷碗,碗里装着绿色的水。
夏边把碗递给他:“这里,我拿到的。”
“没出什么意外吧?”顾得有些担忧地问。
夏边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
夏边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
“怎么了?”
夏边:“没什么。”
季准楠按着顾得的指示,喝下了那碗奇怪的水。甜甜的,是她喜欢的味道。
像梦一样,她的身体突然飘了起来。
但没有人会告诉她,在这之后,严聿临的噩梦便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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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一个问题,我写的内容,大家不会看不懂吧?
我真的是被小可爱的评论吓到了。
就是讲的因为妖鬼,男女主意外穿越,然后重新相爱的故事……结局是he。
明天会虐严聿临,是这样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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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你们也不留评什么的,得不到你们的反馈,我真的有点沮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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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大家快去支持一下我的下一本书,暑假开!
我最近都在辛勤存稿,也是he!
讲的是一个伪装天才x伪装学渣的故事。文案我就不搬过来了,大家可以去专栏看看!
爱你们,晚安!
第58章 VOL.58
穿越回去以后的季准楠,生活回到了正轨。工作之外,多余的时间她会用来看看书,或是和赵岑樱出去逛街。
现在的她,和严聿临简直是两条平行线上的人,互不干扰,可以称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赵岑樱有时候会给她打电话,抱怨和卢树吵架,火气熏天的,躲在被窝里哭个不停。
漆黑的天,将所有的声音吞之入腹,寂静而悠长。季准楠掐着时间,脑袋靠在枕头上,只能劝她:“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赵岑樱抽着鼻子:“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年少时的选择做得太仓促,那匆匆的一眼与少年的一句挑动芳心的告白,就让她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的未来交付出去。
赵岑樱和卢树的恋爱便是这样开始的,悄无声息,仅仅是只言片语,她便入了局。
“其实,我觉得何笑衷就挺好的,要是你和他在一起,觉得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季准楠一边说,一边弯腰找充电线,四处寻觅,最后蹲着身子在床头柜的缝隙里发现的。
那这句话说完之后,两人都当场愣住。
季准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句话,无意识地脱口而出,没过脑子,她抿紧唇,懊恼地攥着充电线。
赵岑樱那里的杂音有些大,她砸着床,电话脱落,在床面上弹来弹去,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你是说何笑衷和我?”赵岑樱笑出声,“也不知道是给了你们什么样子都错觉,你和严……怎么大家都觉得我应该和他在一起啊?我就不明白了,他又不喜欢我,我现在又不是单身。干嘛非撮合到一块去?”
季准楠神思归位,摇了摇头,现在听到那个姓氏还是会忍不住倾耳侧听。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在给自己找罪受,已经一年了,他想必都把自己忘了吧。
“啧”了一声,怪自己太长情。
窗外在飘雪,雪花洋洋洒洒,叠在一起,抹去了过去所有的痕迹。
故人已忘,旧事难提,那些掩埋在记忆深处的人,终究成了一道故园里消散的戏腔。
“对了,卢树明天过生日。我邀请了他的朋友们,还有我的一些朋友们,想给他办得热热闹闹的。你作为我最好的闺蜜,当然要来捧场啊!”
季准楠没那打算,一头栽进被窝里,闷声说:“不想去,我现在只想在家里好好睡一觉。最近总是觉得很乏力,脑袋也疼,干什么都没力气。”
这是实话,她近期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哪里都不舒服。
……
原本以为这日子也就这么过了,可季准楠近期不断做着噩梦,梦里的人皆是陌生的,黑发披白霜,新生夹哭调。
欢喜一场,悲苦一场,像极了一场老电影院里的旧片子。
梦境散去,她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重重吐出一口气。
身边来了不速之客,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穿得很古典,坐在她的床边,长发分列两肩。
那女人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醒来了?”
“你是谁?”季准楠瑟缩着往墙角跑,抱着枕头,当做防卫,赤着脚站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