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盏的声音温柔如泉水,侃侃谈笑,温柔爽朗,像春光般明媚地照耀着一切,在他的光环里,你永远不会感到孤独和难堪,只有抽出新芽的蓬勃敞亮。
但南姝是个擅长屏蔽一切的人。
“班长不用请我吃饭了,如果我记得没错,出去以后有个庭院,庭院的花园外面就是出口了,到时候我会先走。”
“南姝……”
“或者你也先走也行,只要其他人别看到我们走在一起就可以。”
陆星盏在身后拉住南姝。
南姝站定后,他及时地收回了手,小心而犹豫着问。
“你还在生气吗?”
南姝回过头,桂圆核一般的黑眸望着他,不带任何情绪,也没说话。
陆星盏知道迟早有一天,自己是必须要说清楚的,他们之间,有很多需要明白的事情。
“这段时间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很抱歉,一直没有跟你联系,你遇到麻烦的时候,我也缺席了。我错过了许多外界的消息,也违背了从前对你说过的话。但你知道,我没办法在东方瑛还昏迷不醒的时候置身事外。在她的事情上,我很内疚,如果我和徐瑟川早到一步,就不会让她一个人困在火场,我难辞其咎。”
“我知道你气我没有坚定地相信你,但是南姝,在这个事情上,我自己尚且都不能原谅自己,每天都在后悔,又怎么还有资格去找别人的问题。”
“更加不能自私地成全自己的心。”
陆星盏脑海里闪过沙滩上的画面。
东方瑛对他的心意,陆星盏并不是没有一点察觉,但他没有办法回应东方瑛。然而在知道东方瑛可能因为他而出事后,那日种种就变成了一把刀子,反刺在心上。他后悔自己没能更好地处理情感,后悔那天让东方瑛难过了。
南姝认同地点了下头,“嗯,你说得都对。但是东方瑛的事情不是我做的,我却被爸妈关在家里,我给你打了电话,你为什么不来。那是我唯一能联系到外界的机会。”
陆星盏愕然。
他那些天在医院里浑浑噩噩,确实是有接到南姝的电话。
她说:“陆星盏,你能来家里找我吗?”
之后电话就挂了。
被南家人发现了,强行挂掉的。
陆星盏没有去。
“我不知道你被关在南家……”
陆星盏紧咬着唇,忽地意识到自己这荒唐的错误。
心口的刺痛感,就像是一根根针扎了进来。
陆星盏的确封闭过自己好些天,这期间便也错过了外界的消息。
要是他知道南姝的处境,肯定会去。
但是,没有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了,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狡辩的机会,
他总是忙着照顾好所有人,却放开了南姝的手,晾着这个明明是放在心上的人,遭受着众叛亲离、千夫所指。
那天南姝那通电话多么重要,她孤注一掷找到的人,是他。
但那时来到她身边的人却不是他,是傅惊野。
他生生地,错过了。
陆星盏走近南姝,双手握住她的肩头,他的眼里是令人动容的深情与破碎,“南姝,往后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我向你保证。可以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吗?”
陆星盏自知自己哪里还有资格说出这种话,可他依然祈求着,就算他贪得无厌,寡廉鲜耻,他也无法冲破内心固执的奢望,
“离开傅惊野,回到我身边,行不行?”
如此直接、自私,真不像是陆星盏能说出来的话。
他穷途末路,只是想挽回。
手指颤抖,举步维艰,想要重新拉住她,哪怕只是一片衣角。
南姝无动于衷,好像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陆星盏,我从前难道选择过你吗?”
陆星盏怔住。
“什么?”
南姝直直地望着他,“你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跟我道歉,这些我都不是很在乎,如果你需要,我轻易就能原谅你。不想和你太熟,也不是因为生气,而是不想装了。”
我不想装了。
如晴空霹雳。
陆星盏的世界天崩地裂,他已经不能思考了,反复地琢磨了南姝这话很久,才能明白一点其中之意。
恍然大悟般,嘴角微扯。
“你真的……一直都在骗我?”
陆星盏眼里终于落下了一路水痕,通红的眼里泪膜闪动,怔怔地望着南姝,好像在辨认这到底是不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人,数次对比着现实和记忆里的她。
陆星盏从来没有看错过人,他从来没有。
可南姝却给了他一个惨痛的教训。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禹逸飞?琴行?还是更早?”
陆星盏拉住南姝的胳膊,失去往日的礼节,他的力道很重,正如同此刻他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时的痛苦,“我难道真的只是你的跳板,你的工具么?”
南姝感受着陆星盏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浑不在意。
“你是在质问我吗?”南姝从他用力的指骨抬起眼,就这样毫无回避地,仰头望进他受伤的眼里。
面前端方如玉的青年,如今像一条被遗弃的小狗,卑微可怜地等待着噩梦醒来,等着她给一个仁慈的答案。
然而——
“不用再装深情了。世上只有你聪明,别人都是傻子吗。一边舍不掉你青梅竹马的东方瑛,一边又觉得心里还装着我,怎么,这是演的哪一出,白玫瑰和红玫瑰?”
“你不过是不愿放弃那一寸寸的利益。你永远都知道什么对自己是最好的,善良不过是你用来装饰自己的工具,当真遇到触犯切身利益的时候,你还能藏得住自己的本性吗。终归不过藏在乐善好施外表下的利己主义。”
陆星盏深深蹙起眉,“利益至上?我在你心里一直这么虚伪功利么?南姝,你别忘了,到底是谁先拒绝的谁。”
南姝挣掉陆星盏的手,“就你那自以为是的表白吗?为了我你放弃了自己坚持的高傲,我就需要感恩戴德,同时祝福着你和你的朋友天长地久?你根本没有准备好跟我在一起,贸然地说出那样的话,我等着被你短择后抛弃么?“
陆星盏没想到南姝会这么想,“如果你答应我,我当然会一心一意!但你从来没有给我一个能坚定的理由。”
陆星盏感到愤怒,却又无比地悲伤,急切的争辩转瞬即逝,他变得痛苦又无助。
站立不稳地狼狈退后几步,面前的空气好像也变得稀薄,他感觉到气闷,窒息。
“可即便是你对我若即若离,我也依旧坚持到现在不是么。我一直都在坚持,无时无刻,我变得急功近利,变得被动和冲动,所有的心思都很难藏了……南姝你可以否定我,可以否定我的从前,但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现在能不能再看一看结果,我现在仍然在等你啊,没有你任何的回应的情况下,还在厚着脸皮站在你面前。”
南姝沉默了一会。
“那是你还不知道我的从前。”
陆星盏否定,“不,我知道。”
“你不知道所有。”
所以那天餐厅里,陆星盏才会说,忘掉从前,让他们过去吧。
因为他那时不知道全部的真相,只知道王秋所说的那一些片段。
真实的情况,是他这种好学生没办法想象的。
也是没办法这么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
陆星盏却摇头。
“我知道所有。”他强调,“我知道全部。”
陆星盏垂下头,视线放在地面,强忍着夺去他体力的悲伤情绪,一时竟有些精疲力竭,天昏地暗。
“一本一本抹黑你的资料,描述夸张的坏话,不堪入耳的形容,我知道这些以后,我并没有任何改变。”
陆星盏眼睫濡湿,红肿的眼睛看着南姝,哀伤而坚定。
“我知道了你的全部,但我仍然爱你,爱你现在,也爱你曾经的过往。”
陆星盏哽咽着,声音沙哑而闷沉。
他凝望着她,像深陷苦难无法解脱的信徒,恳求她理解这句话,理解他的破釜沉舟的决心,和终于说出口的爱,虔诚地期盼着她的回心转意。
“你现在明白了吗,南姝。”
柿子热热闹闹地挂在树上,熟透的果实掉落在地,砸出香甜粘稠的汁水。
门廊后的汉白玉石柱后,有一道身影无力地靠上去。
仰头空洞地看向远处,迎着灰暗下去的天光,他闭上双眼,随着喉结滚动,发干的喉咙一阵刺痛。
郊区肃杀的秋风,吹透他绸质的黑衬衣。
作者有话说:
傅惊野下意识目光危险地沉了一下,当阳光投向对面的玻璃反光时,他不由自主地撇了一眼里面的自己。
——可恶,她夸我好看。(马上跑去照镜子)
饼饼:我一定是人生赢家!
第53章
南姝从花园里出来, 就看到了傅惊野。
他玩着打火机,火苗在他的手指间一亮一暗,发出清脆的碰撞。
“你事情办完了?”
傅惊野没有回答, 无波无澜的眼睛望着南姝,好像在观察她。
南姝兀自往前走,“你来早了, 下午还要继续参观,但是我现在肚子饿了,我要吃泰国菜。”
南姝走了约莫五六步,傅惊野才缓缓地动身, 跟在背后。
后来出了庭院, 项乌茵远远地看到南姝,担心地跑过来。
“你去哪里了, 我找你半天, 电话也不接,我等你一起吃饭呢,肚子饿扁了。”
南姝说:正好, 我也要去吃饭,一起去吧。“
项乌茵刚要答应,就看到背后的傅惊野,她立时背后恶寒, “算了算了,我还是更喜欢吃三明治。”
僵硬地朝背后的傅惊野打了个招呼就跑开了。
傅惊野走到南姝身边, 不理解地说,“她好像很怕我。”
南姝笑眯眯地望着项乌茵小兔子似地背影, “自己是多少人心目中的阴影你自己没点数吗?”
傅惊野体会到南姝语气里的挖苦, “那我是不是要夸奖一下你的勇气可嘉?”
南姝眉眼弯弯, “那也不恰当,你在我心里不是阴影。”
傅惊野等着她的下半句,结果南姝只是望着他。
“没了?”
看着从前阴沉沉的傅惊野,如今就连听不到后半句,也能露出类似于抓狂这样生动表情,南姝突然觉得世事奇妙,小疯蛇也能很可爱。
“没了,就只是在我心里呀。”
说着她就牵起傅惊野的手。
傅惊野理解到她的意思,表情无动于衷地看向前方,掌心里一片湿热却出卖了他。
吃完饭后,一整个下午,南姝独自游览着博物馆。
傅惊野没有跟在身边。
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南姝也没问。
南姝那时候算是把陆月白吓到了,于是陆月白不敢招惹南姝,却咽不下心头气愤,就明里暗里地欺负项乌茵。
乔云稚这些天遇上姐姐的事情,也很久没来学校了,项乌茵孤立无援,自己默默忍着,也没跟南姝说。
像个小受气包。
南姝不理解项乌茵的行为。
按理讲她之前只是想找个靠山,如今受到欺负应该第一时间就来跟南姝吐苦水,可项乌茵没有这么做,即便是被陆月白打压着,她也没有反抗没有告状。
在大厅中心的展位前,学生们围了一圈,听着讲解员讲关于这件物品的历史。
这是一枚上好的红宝石戒指,是清朝一位千金小姐出嫁时的嫁妆,此后代代相传,每一代持有者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有细水长流,有死生契阔,连着讲起来,仿佛能看到前世今生的更迭,又由家族的故事照进时代大背景,平铺直叙,却有种真实的震撼。
再看这精致的藏品,便像是仰望着天上星那样,心驰神往。
少女们最喜欢听这种故事了,之前散在各处的人都聚集在此,项乌茵更是没见过,星星眼想要挤进去瞧一瞧,却被恶意地推了出去,差点摔倒。
陆月白的眼神充满了鄙视。
一瞬间,项乌茵从中读出了各种讽刺。
——你配看么?
项乌茵心中有一股强烈的屈辱感,这种感受很难受,她面红耳赤,全身颤抖。
她想要去反抗,但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勇气,自己为何如此懦弱。
就在项乌茵憋屈无助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扶住了她的肩。
与此同时,项乌茵看到陆月白的眼神产生了变化。
由高高在上,变成了惊惧。
好像将压抑的乌云撕开了一条口子,熟悉的声音在项乌茵耳畔响起,“不要看我,看前面。”
南姝带着项乌茵走进了队伍里。
陆月白下意识地垂下头,身体侧向一旁,看到南姝来了,慌张又不甘地躲开。
与此同时,她周围的同学,感知到了压制,也跟着茫茫然地让出空间。
一时,人群松散。
玻璃器皿中的宝物,闪闪发光,但项乌茵只看了一会,就看向了南姝。
她怔惶,脑子里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南姝在一室光亮里迎上她失神的注目,“我不在的时候就算了,但我在身边的时候,要把头抬起来,别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陆月白忍辱负重地咬着唇瓣,甚至都没敢看南姝,她在南姝面前已经吃了太多的亏,可陆月白斗不过她,无论如何都斗不过,毕竟南芮绮也斗不过,这就算了吧,但为什么连项乌茵如今都能踩在她身上了!?
南姝对此满不在意。
她打量着面前的珠宝,在想它究竟哪里值得人看得如此津津有味。
讲解员要讲到最后结局的时候,忽然有一群七八人的黑衣制服职员走了过来,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举止端庄而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