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宝歆失踪了。
在她失联后的第五天,同事终于报警,撬开了她教师公寓的门锁,并发现了惊人的一幕。
乔阳绘死时丢失的手机,还有东方瑛画出的刺绣图案。
跟随章宝歆的调查,警方不难发现,她多年前曾去过A国的小山村,重重迹象表明,章宝歆很有杀死乔阳绘的嫌疑。
一时间,章宝歆成为众矢之的,身负命案与纵火案。
南姝作为章宝歆最亲近的学生,再次配合调查。
没到一天的时间,南姝就从警察局回来了。
晚自习是分小组讨论老师课上布置的奥数题。
待上课铃打响,同学们各自按组别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而教室里有三个人,始终沉默未动。
乔云稚,南姝,东方瑛。
暗流涌动的教室里,周围的同学们看似在草稿纸上运算,实则互相交换着眼神,用笔聊天。
【章宝歆杀了乔云稚的姐姐,还差点放火烧死东方瑛,南姝是章宝歆亲自带的,她要是跟这件事没关系,谁会信?】
【是啊,南姝进警局的时候,我以为她肯定是被抓了,结果她竟然完好无损地来上课?我真是搞不懂,搞不懂!】
【对嘛,你们想,章宝歆现在是两起大案的凶手,如果不是她突然失踪,警方还抓不到她的证据,那这算是高智商犯罪了吧。这种精神变态,还能允许南姝离她这么近,本身就不正常,况且章宝歆事情败露还没有对南姝杀人灭口,说明章宝歆和南姝是同伙呀!】
乔云稚放在作业本手的手指慢慢收拢,其下纸张扭曲撕扯。
自从知道章宝歆是杀害自己姐姐的重大嫌疑人,乔云稚就不断地回想起那一幕。
那个叫高胜峰的男老师被谋杀后,她跟南姝和章宝歆一起去被警方问话的场景。
南姝当时的表现,让乔云稚越想越不对劲。
南姝这种天生冷漠的人,从来不会在那种情况下,抢着为人作证,除非,章宝歆之前并没有与南姝沟通过,南姝临时出手,章宝歆接收到信号后,附和编造。
是了,南姝确实没有办法提前和章宝歆通气,她记得南姝和自己以及几个同学约着一路去,期间南姝没有离开,她们是在艺术楼跟前遇到章宝歆的。
那么,南姝就是在帮章宝歆作伪证。
都能帮章宝歆作伪证了,乔云稚还能骗得了自己,南姝与章宝歆仍无半点关系?
南姝是多久和章宝歆同谋的?她知道章宝歆杀害了自己的姐姐吗?姐姐的死亡和南姝有多少关联?
那日山坡偶遇陆月白和南姝,种种触目惊心让乔云稚至今记忆犹新。南姝高高扬起尖锐之物,眼看那东西将会刺穿一个生命,南姝的眼里却无半点波澜。
何其冷酷凶残,全然是一只毫无人性的怪物。
恶寒慢慢侵入肺腑。
犹记得一年多前在大厦后晦暗的废弃工地,她亲眼所见,南姝将那企图行凶的女孩一遍一遍踩进泥里。
乔云稚起初被南姝果决的飒爽吸引,而南姝对付的人里,南芮绮、陆月白、罗虹雪、禹逸飞等等,也确实不是好人,所以乔云稚渐渐忘记去想,世界上能真正让凶恶俯首称臣的,只有更凶恶。
乔云稚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凶险万分的悬崖峭壁上,可她从前竟从未注意。
与此同时。
东方瑛绷着清瘦的背,一时仿佛置身寒冬大雪,紧咬的牙关打颤。
火灾后昏迷不醒,日日靠输液维持生命,醒来后身体大不如前,医生说她亏损太大,如今她日日喝着苦得扎舌的中药,吃着难吃的补品,瘦脱相的面貌让她看上去像一只鬼。
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南姝一分一毫。
直到今日。
真可笑,出事之前,她还跟南姝说着自己的敬佩,表露自己的真心,想要做朋友,想要成为她重要的人。不久前她也真的去联系了那家敬老院,还交了定金,为每一个人挑选好看的院子,各般对比,激动得睡不着觉。第二天打电话过去咨询,当对方问到自己年龄,得知才十九岁,敬老院的负责人忍俊不禁。
多可笑啊。
东方瑛看得出南姝本性的无情,但她想,自己多付出一些,总能焐热她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不就是在一次次的感动中建立的么,而且是自己想要跟南姝做朋友的,多做一些是应该的。感到失望也不能够有所责怪,因为既然甘愿付出了,就不能奢求回报。
现在想来,南姝这不是简单的无情啊。
这个人分明是要想除掉她啊。
为什么南姝会这样讨厌她,她哪里做的不好么?
东方瑛和乔云稚,是生活在浅滩里的软体动物,终日岁月静好,微风不噪。南姝就好像是第一个捡起她们后,又放下她们的人。她的突然造访,她的头也不回,是对这个浅滩一次天崩地裂的袭击。
这是背叛。
她们从未经历过如此背叛。
对于无忧无虑,习惯了用美好眼光看世界,根本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女们来说,这简直是情感上一场灭顶之灾。
对于东方瑛和乔云稚的无法接受,南姝却并不是不能理解。
她坐在座位上,身体松弛,目光中没有焦距。
=
研学活动最后一个项目开始在即。
这次国际一班将前往最南端的雨林进行考察,原本应该在去年完成,却因为种种原因拖到了现在。
六月就要高考,项乌茵回到三中进行疯狂复习,据她所说,经受慕英折磨回到三中以后,发现课程都变得好简单,前进了四五百名。
但这个消息南姝是不知道的。
因为在某日,南姝的手机接到系统通知。
【你已被移出群聊】
出发前一天,放学以后,南姝收拾课本晚了一步,在池塘边被拦下。
面前的东方瑛和乔云稚,脸色冷漠地挡住南姝的去路。
“事情发生了这么久,你觉得你不应该跟我们解释解释么?”
她们看上去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情绪化了。
刚遭遇这件事的时候,项乌茵和乔云稚首先感到的是无助和失望,如果那时候她们与南姝对峙,一定会哭得歇斯底里,抓着南姝不停地质问,甚至咆哮,把自己搞得好像丧家之犬,湿哒哒地可怜又狼狈。
问的也是为何要背叛,为何要欺骗。
在反复以幼稚的方式企图激怒南姝无果后,她们受够了单方面的努力和挣扎,在心灰意冷的同时,冷静了下来。
面对她们的质问,南姝毫无情绪地回答:“我和这件事没有一点关系,你们要我解释什么,历来都是谁怀疑谁举证,你却什么都没有就来质问我,我只能说,无可奉告。”
乔云稚按捺着激烈情绪,皱起眉头。
“你做了伪证,在那个老师被杀害的时候,你帮章宝歆做了不在场证明。”
“靠你主观猜想吗?”
“那个清洁工一定看到了!”
“那清洁工人呢?”
乔云稚几乎要咬破了唇。
当天那个清洁工人值班,一定看到了艺术教室里到底有没有章宝歆,可是乔云稚查到这里赶紧去找这个清洁工时,此人却忽然离职,找不到了。
“这不就正好证明真相就是我们推测的那样么。我们刚找到线索,突然就断掉,这不是巧合,是你搞的鬼吧。”
南姝从容望着对方笃定的模样,“乔云稚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我真要算计,会做得如此粗糙,让你来发现?”
如此自负,却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乔云稚气得说不出话来。
南姝看着乔云稚这一触即发的样子,没有半点生气或是慌张的迹象,在湿润青苔中的石块台子上又走了一步,望着乔云稚复杂痛苦的眼睛。
“你看吧,你自己都知道这根本算不上证据,所以不去找警察,只能来找我。”
“你……”
乔云稚深觉在南姝面前毫无筹码,慌张而挫败地捏紧拳头。
东方瑛在沉默中眼眶红了一大片,每呼吸一次,都是刀割的痛苦,“南姝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对吗?之前是我们想错了,看错了,愚蠢地轻信了……”
哽咽沙哑的哭腔,在冰冷空旷的天地间,很是凄凉。
南姝看了东方瑛一会,见她眼眶里的盛满了随时都要滚下来泪水,遗憾地叹了口气。
“东方瑛,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跟我打感情牌,世上最无用的就是感情。”
东方瑛被打击得自尊抽痛。
“你这个……”
果然是好人家的孩子,想骂人都找不到脏话的词语。
说不出来,干脆放弃。
东方瑛狠狠咬了咬牙,努力忍住泪光,不能让南姝如此看不起自己。
“那好!我问你,章宝歆现在人在哪里!你说了我们就放你走,以后我们也不会再来打扰你!“
不知想到什么,愤怒至极的乔云稚也红着脸,红着眼,鼻子控制不住地发酸。
“今天就算傅惊野来了,我都不会放你走!大不了跟他打架,我也是学过散打的,再不济让他打死我!反正你今天不说,绝对不可能走得掉!”
“你一直拿傅惊野挡盾牌有什么意思,我们抓不着你,警察也抓不着你么!”
她们终于是彻底失控了。
这么多天,她们公然跟老师提换组,发卷子故意不发南姝的,想办法让南姝饿一顿肚子……她们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过分了,但南姝却仍然不理不睬,完全没当回事。
她们计划找过南姝无数次,都因为傅惊野的来到而不得不作罢。
情绪挤压太久,乔云稚面红耳赤砸了南姝的水杯,结果南姝云淡风轻地在老师进来后扫干净碎片,坐回了位置。
一拳拳打在棉花上。
南姝抬起眼,“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你们问我没用。”
乔云稚见南姝事到如今还在帮章宝歆隐瞒,悲愤难以自拔,抓住了南姝的手臂,力道失控,“不可能!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
甚至摇晃着南姝:“你说啊!难道你也想被警察抓么!你现在说还来得及的!我姐姐她不能就这么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你知道我爸妈有多么难受么!你知道我舅舅有多么难受么!这么多人……这么多人都在等一个答案,就是一个答案而已!”
东方瑛见乔云稚手指深陷与南姝皮肉,隐有血色渗出,稍稍进行阻止,却听见南姝变了语气。
“乔云稚,你不能再这么鲁莽了。”
她不急不缓。
“你这么冲动,是会惹祸的。”
丧失耐心的震慑,还是用心良苦的规劝?
乔云稚愣了一瞬。
下一刻觉得更加讽刺。
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威胁她,劝告她,教育她?
乔云稚忽然听不见声音了,也觉得世界淡去了色彩。
她甚至没有听见树丛外传来一道声音,指着她严厉地警告,“乔云稚放手!放手听见没!”
有个力道来拽她,乔云稚没有反抗,只是倔强地拉着南姝,像捏着稻草,却在魏烛的制止中,强行一点点剥离。
她听见自己颓丧而讽刺的笑声,望着南姝的眼里是说不尽的悲凉。
魏烛本是打算来接乔云稚回家的。
因为乔阳绘的死亡加上这段时间慕英频频出事,魏烛担心侄女安危,一有空就赶过来。
然而魏烛一来,却看见这种事。
眼中的柔弱侄女,光天化日下欺负同学,多年散打练出的蛮力,就是他一个有点身手的成年男人拉着也费劲。
魏烛这头都顾不过来,只能简单地问了几句南姝。
南姝站在原地,笑盈盈地看着魏烛,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我们闹着玩的。”
然后看着魏烛骂骂咧咧地把东方瑛和乔云稚拉走了。
这应该算是,彻底决裂了。
寒潮奔袭,吹起少女柔软的乌发。
南姝感觉有些冷了,随即动身,走向背后一直没出现,却始终在不远处等着她的傅惊野。
青年一身休闲的铅灰色西装,随意地单手划动手机页面,身后是枝条葱茏的重瓣雪柳。
看南姝来了,把一个毛绒绒的帽子叩到她头上,然后牵起她的手,若无其事地往回盐小池的家走。
南姝看了他一眼。
时至今日,傅惊野什么都没问过她。
南姝摩拳擦掌等着对付他,他却一直不出手。
她反而不舒坦。
从前这条生性多疑的毒蛇天天追着她咬,恨不得掘地三尺,把她的黑历史翻个顶朝天,找到把柄和破绽,将她踩进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今却不发一言,还好心地守在身边,护着她的安全。
啧,真叫人心慌。
就这么在亲密与和谐中度过漫长的车程,傅惊野收到一则消息。
“那个周会计辞职跑路了。”
南姝看向窗外,“看来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草惊蛇了。”
两人才刚刚讨论过今晚吃什么,前后语气竟是平淡如出一辙。
雨林的研学旅行开始了。
潼城越来越冷,能去临近赤道的雨林学习,对于怕冷的人而言,绝对是恩赐。
傅惊野前脚叮嘱南姝在盐小池等他回来,哪里也不要去,后脚就得知南姝坐上了飞机。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南姝沉醉地捧着脸,“可是纬度低的地方好暖和。”
傅惊野在那头无语凝噎,“你是忘了自己的处境吗?”
阴沉的气息爬着无线电波钻过来,让南姝身边的同学莫名背后一寒。
“你那边反正也一筹莫展,我这边遇上了倒还好了,算是引蛇出洞吧。”
南姝俏皮地轻声告诉傅惊野。
电话那头的人几乎要气穿肺。
于是,南姝前脚抵达目的地,傅惊野后脚就来了。
是在难以通过大巴士的环山公路上遇见的。
这个地方路不好开,为了同学们的安全,只能在山下下车后,徒步爬山。
傅惊野就是在大家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开着一辆越野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