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筋鼓起的手背抖个不停,掌心裹着的桌角裂开几条缝。
底下与傅家一同打拼的各位叔伯闻言高声应道。
“自然!”
“傅时暮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他不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我们相信他!”
“是啊,阿野你可不能倒啊!有我们在一天,就算拿命也要护你!”
“你哥哥最心疼你,我们何尝不是,你是傅家唯一的希望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明志。
楼爷走至傅惊野身边,扶住他的肩头。
“既然你这么想,那么,就该有所准备了。”
什么准备?
傅惊野当然明白。
他哥哥不会畏罪潜逃,那么就是遇害了。
傅惊野不说话,楼爷知他明白,便不再多劝。
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楼校跟随傅家打拼三代,十岁就跟着你太爷爷沉浮商海,一路看着傅家风风雨雨。你太爷爷是我视若生父的恩人,你爷爷是我的义兄,我无儿无女,将你父亲视如己出,时暮和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亦是当成亲孙子对待,傅氏是我们的战场。我身似浮萍的一生,接连失去你的太爷爷,你的爷爷,你的爸爸,你的哥哥。”
闻言者,皆感同身受,红着眼眶哽咽。
楼爷语重心长,“没想到了这把年纪,还会经历如此悲痛的失去,好在我楼爷还活着,大不了又为你傅氏厮杀一场,决不能眼睁睁看倒了!否则我入了黄土也难心安!”
傅惊野脸掩在发丝下,露出的面容是纸一样的苍白。
耳边响起楼爷的最后的一句话。
“这是一场,为傅惊野而领兵的战争。”
医院小院围墙,艳橘色的炮仗花绽放,小灯笼一样的丝状花朵爬了满屋檐,红红火火,闹腾在夕阳里。
南姝坐在花园的长凳上,听着隔了很远的人声。
陆星盏和医生交谈完南姝的身体情况,转身向她走来。
“医生说你不用担心,身体已经慢慢在恢复了。”
南姝手指间转着花束,“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出院?”
陆星盏在小平板上的菜单上给南姝选晚餐。
“不是我不让你出院,是你的身体情况还不允许,再坚持一下,等你完全好了就可以出院了。”
陆星盏冲她一笑,体贴入微到了极致。
南姝:“把我送回潼城。”
陆星盏专注地看着页面,“慧都的医疗条件是全国最好的。潼城的医院,不行,没有好医生。”
系统在南姝脑海里紧张地搓手。
【这陆星盏怎么回事,他到底想干什么。】
南姝抿了抿唇:“我跟你待在一起没有道理,给我手机。”
陆星盏喉结滚动,随即看向她,虽然唇角仍是勾着的,眼里却没有笑容。
“你想给谁打电话?”
南姝:“傅惊野。”
陆星盏放下平板,轻声细语,“那你猜他为什么没来找你?”
以傅惊野的手段,想找一个大活人有什么难的,除非他不找。
南姝不说话了,转过头去平视前方,夕阳倒映在她幽黑的瞳仁上。
见她许久搭理自己,陆星盏在走之前,站定远处想了想,而后叹了口气,无奈妥协。
“想必你也在这里待太久,想去外面也正常,明天我带你去外面看看,慧都的景色也不错。”
南姝的系统空间,只剩下最后一个片段。
然而她所有的积分加起来,要解锁它,还差整整130点。
她必须要尽快解锁剧本,了解全部的真相,在山中耽误多日,就要来不及了。
惠都虽然离潼城近,但两者天气却迥然不同,潼城还在下雪,慧都就已经阳光明媚。
坐车到了锦山,登高望远,一片繁花灿烂。
由于是工作日的关系,且离市区远,景山人不多,南姝和陆星盏在林间散步。
“前面有一片草莓地,来之前我吃过,等会可以去摘。”
“来之前就吃了?那看来是做了不少准备。”南姝眉目温婉,“我真是劳你费心了。”
南姝神态安静柔美。
太阳透过树梢,从后面照来。
一连几天南姝对陆星盏都可以说比较冷漠,如今却终于缓和了态度。
“有什么费心的。“
陆星盏派人临时寻觅了不少景区和攻略,如今南姝在里面没待得烦,一通折腾也算值得。
可听着南姝下一句,就直接打破了一切美好的迹象。
“我实在是不喜欢你以这种方式对我。”
南姝停下脚步,冷硬地望着陆星盏。
陆星盏一时不知道自己哪里失误,带着一丝揣测看着南姝,“你想说什么?”
意外地,没有提起这几日他使的计谋。
“我想我有一件事没跟你说过。”南姝泰然自若地微笑,“你妹妹陆月白,去过壶渡,并遭遇了一伙匪徒。时间和我养母去世那日完全吻合。”
陆星盏不可置信地看着南姝,“陆月白跟你养母的死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陆星盏不可置信地看着南姝, “陆月白跟你养母的死有什么关系?”
南姝道:“你的妹妹是被我的养母所救,在逃跑的过程中,我的养母心脏病发作。我的养母将你的妹妹带到家里, 没有力气拿药,希望你妹妹能出手帮助,而你的妹妹陆月白, 却连去七步之遥的柜子里拿药的勇气都没有。最后我的养母活活地……”
“南姝!”
陆星盏阻止南姝继续说下去。
“月白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你有证据证明吗?”
南姝一言不发地望着陆星盏。
意识到自己情绪激动,陆星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放缓,郑重诚恳地为陆月白辩护。
“陆月白从小只是任性了些, 但她不可能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且毋庸置疑, 你的母亲是在家病死的。”
南姝还是不说话。
陆星盏即便不相信南姝的话,但也因此心里慌乱, 他不想和南姝之间存在如此荒谬的误会, 便一番肺腑地劝着她。
“曾经你从来没有流露过养母去世的悲伤,我以为就跟大家所说的一样,你养母对你不好, 你不喜欢你养母,现在才知道,你其实很在乎她,默默忍受了很多旁人对她的诋毁。我还是发现得太晚了。”
南姝半垂眼睫, “你觉得我是因为忧伤过度,无法接受, 所以杜撰出一段仇恨,嫁祸陆月白?”
陆星盏早在最开始调查南姝的时候就知道她养母的事情, 资料上没有任何关于秦贵娣死于非命的迹象。不能说陆月白去过一次壶渡, 就一定和南姝的养母相遇, 否则壶渡一日往来这么多人口,人人都与秦贵娣死亡相关,怎么可能。这实在站不住脚。贫穷捡破烂的山野村妇,和潼城众星捧月的世家小姐,论谁看,也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不是小猫小狗,那是人命,没有人会眼睁睁看人死亡的。”同样,也不能让他妹妹无缘无故地背上一条人命。
何况那天陆月白哭着跑来找他,当时她的精神状态很崩溃,就算如同南姝所说,陆月白很胆小懦弱不敢去拿药,那后来找到他,妹妹更是不可能把这么大的事情瞒着自己哥哥了。
南姝睁大的眼睛里流出一行泪。
陆星盏一时沉默,南姝的眼泪让他冷静了下来,想起南姝现在还是个病人。
他对南姝太刻薄了,刚刚说话态度也不好,把她气哭了。
陆星盏后悔,他怎么又让南姝伤心了?
“不要哭了,你身体刚刚好,不能太动气。”
陆星盏慌乱地擦着南姝脸颊的泪,“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惹你生气,是我不好,要不你骂我行么?”
陆星盏心房缩紧,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内疚。
他不该跟南姝争论的,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能急,陆月白的事情可以好好说,南姝一定能懂。
更何况陆月白原本就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南姝会有这样的联想,陆星盏也不能不能理解。
南姝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珍珠。
“你不懂,你没有失去过亲人。”
她从来没这么哭过,从来没这么脆弱。
“我懂的。”
陆星盏原想将南姝拢进怀里,但一想到自己之前做过很多让她失望难过的事情,又卑怯地忍住了,只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很坚强,现在不必忍了。”
南姝上前一步,将头埋进陆星盏身前,双臂抱住他,低低啜泣几声,然后便失控地大哭起来,像一个孩子。
陆星盏震惊愣在原地,身体有一刻僵硬。
南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找不到妈妈了,找不到她了,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陆星盏很久也没能完全认清这个事实。
南姝抱他了,主动。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相拥。
从前他们总是谁都没有往前迈一步。
陆星盏呆滞地,慢慢将手收紧,力道谨慎,好像在抱一件恩赐的礼物。
少女的体温很低,冰肌玉骨,又细又薄,如此惹人怜爱心疼。
陆星盏有半边身子都几乎麻得没有知觉,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
痛哭了一场,南姝仰起头,有些小心地问陆星盏,“你会不会觉得我烦?”
陆星盏看着南姝一双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我为什么会烦你?”
南姝扯着他胸口的衣服,“我弄脏了你的衬衫。”
“一件衬衫而已。”南姝不知道,能安抚她此刻的悲伤,是陆星盏盼望了很久的事情。
“可我怕你讨厌我,像之前那样,不理我了。”
陆星盏似乎察觉到南姝话中之意。
“以前?”
“嗯,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你了,但我虽然是南家的孩子,却是在山野里长大,我怕你瞧不起我,所以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躲着你,总是觉得你和东方瑛那样的女孩子才是最配的,我不敢自不量力地跟你站在一起。”
陆星盏怀疑自己听错了,历来被人称赞的情商和智商在这一刻都没了,“……你说你喜欢我?”
南姝红着脸不说话。
这已经说明一切。
陆星盏手忙脚乱地辩白,“我怎么可能瞧不起你呢,我从未这么想过。”
南姝弱着声音,“可是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把我认成了南家的女佣。”
陆星盏哑然。
这事他还真是无法辩解。
“看来当时我活该被你泼那勺子水。”
陆星盏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会有如此幸福。
原来一直倾慕的姑娘,也喜欢着自己,小心翼翼得令人心疼。
陆星盏眼中闪动着庆幸的水光,鼻子有些发酸,拉着南姝的手,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对她说,“我以为我失去你了,当看到你和其他人走在一起的时候,我以为你将是我这辈子的遗憾。南姝,你掐我一下,我没有在做梦吧?”
南姝笑着摇头,揉了揉眼睛,又幸福又心酸,“我不喜欢其他人,我喜欢的一直是你,陆星盏,你是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你是我的救赎。我向往你的温暖,又因为自卑而畏惧你的温暖,因为我也怕失去你,所以不敢面对你。”
陆星盏失神地望着南姝,深受感动眼眶泪意闪烁,分明南姝才是他世界发光的存在,他如何称得上是她的救赎。
“陆星盏,我先喜欢的你,你不会以后嫌弃我,不要我吧?”
“南姝,我这辈子都只会爱你一个。”
陆星盏从来不是会对人轻易承诺的人,如今他却是迫不及待地想让南姝心安,与其说让她心安,不如说让自己心安,让她永远也不要再以害怕他不喜欢自己这种理由而躲开。
南姝泪光婆娑,甜蜜地拥住了陆星盏。
“我也是。”
乌云聚拢,光芒在南姝眼里全数消失。
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不易察觉的窸窣响动。
有道黑影,摇摇晃晃,几乎倒下。
傅惊野望着眼前的场景,眼眶弥漫开一片猩红,牙关紧咬。
曾经擂台上重伤无数,大山里一战,傅惊野之前断掉的肋骨再次受伤。
还没来得及做手术,胸口绞痛,难以忍受,他捂着伤处位置,往后退了两步,扶住树干才勉强站稳。
一时间,他的耳畔响起无数痛骂和悲戚的声音。
“傅惊野,如果不是你帮南姝调查,牵扯到章宝歆的事件中,触碰到那些黑暗,时暮就不会有事!你哥哥的失踪,就是你造成的!”
“你查来查去,把那群人激怒了,不然他们怎么会对时暮下手!”
裴瑜歇斯底里,展示的许多信息表面,章宝歆与傅时暮竟私下有联系。
楼爷在其中保持缄默,不发一言。
他的态度很明显,裴瑜的话,不是不可信。
近期发动所有力量寻找傅时暮,手下整理的线索表明,都指向这个事实。
傅惊野因为帮助南姝调查,卷入是非,傅时暮因此也被搅进了这摊浑水。
傅惊野手指收紧,树皮落下深深的划痕,此时痛楚不亚于万箭穿心。
就像是被人扔进凛冬,胸膛抽搐,打着寒噤,控制不住地一下下地抽气。
那日深山搏杀间,断手断脚,血流如注,掉落悬崖九死一生,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历尽千辛万苦爬出山里,漫长绝望与皮肉之痛全部加起来,却都不及此刻万分之一。
傅惊野从小练拳击,摔打惯了,痛觉麻痹,如今却罕见地被疼痛侵袭得难以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