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想我是你害死你妹妹的凶手,所以这段时间你明明在这里,却不敢进来看我,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我,怎么面对你死去的妹妹。”
南姝目光伤痛,一张脸写满了哀戚。
“可如果我真的不是害死陆月白的凶手呢?”
陆星盏的脸上的绝情和冷酷也一点点地崩裂,露出了难以割舍的悲痛,与万般为难的挣扎。
在南姝如泣如诉声中,陆星盏心间绞疼难忍,充血的眼角泪水重若千钧,难以抬起眼眸。
“你前几天还说喜欢我,说要保护我,我傻乎乎地信了,向你敞开了我所有的弱点丢盔卸甲,结果这么快,你就反刺我一刀,陆星盏我真的很讨厌你!”
南姝抑制不住悲愤。
“我被你妹妹造谣污蔑的时候,你轻蔑淡写让我放下从前,从前哪有这么好放下的!我的养母死因不明,我还要为她找出凶手昭雪!东方瑛被关在火场昏迷不醒,你们全都说纵火的人是我,我被爸爸妈妈关在家里,陆星盏你人在哪里呢?”
“可我都原谅你了,因为我是南家从山村里认回来的野孩子嘛,我处处遭人嫌弃,爸妈还不愿昭告我的身份,生日也要让给南芮绮,我是用了点手段,这才认识你,进入慕英,和你更近,你终于施舍我一点爱情,我对你感恩戴德。”
“陆月白觉得我配不上你,处处跟我作对,对我恶言恶语,冷嘲热讽,现在她死了,你就说我有杀你妹妹的嫌疑!”
“天下人为什么都喜欢在弱者受伤时视若无睹,弱者报复时对其喊打喊杀!”
南姝一声声的控诉,一道道击毁陆星盏的心理防线。
他哑口无言,悲痛欲绝,难以呼吸,撑着红肿的眼皮望向南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泪水接连不断地掉。
家庭的破碎,父母的悲痛,终日萦绕在他心头的哀伤挥之不去,妹妹再也回不来了,最爱的人再不能厮守。
陆星盏已经不吃不喝很多天了,他体力不支,脸色苍白,如行尸走肉般朝南姝走了几步,半蹲在她的身前,颤抖的手抚摸她脸颊的泪水。
“只要你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会全力保护你。“
陆星盏几乎是带着恳求,好像是南姝在惩罚他一样。
“我很为难,在你们之中我真的很为难,你至少要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南姝告诉我吧,月白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没有故意推她,你是失手对不对?”
南姝吸了下鼻子,有一刻目光冷淡,丧失耐心地看向别处。
油盐不进。
南姝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陆星盏。
“我没有杀陆月白。“
陆星盏缄默。
情绪慢慢地收拢回去,干涩的喉结滚动几下,他疲惫地站起身,手揉了揉酸胀的脖子,然后朝南姝弯下腰去。
眸子仍然通红,却冷血可怕,好像是窥视瓶中人的兽类。
“死不承认是吧?”
南姝无惧于陆星盏充满威胁的注视。
“你要不就杀了我吧。只是你要想清楚,要是真凶确实不是我怎么办。”南姝面容阴鸷,好似从那楚楚可怜的皮面里剥离出来的一个妖物,带着狂热而期待的微笑,“杀错了人,陆星盏你余生难安。”
潼城夜晚阴风怒号,大雨飘进来,打湿了大半个床铺。
泥胚屋子毫无挡风之地,下面全是陆星盏的守卫,却无人给南姝保暖之物。
南姝在墙角冻得麻木。
陆星盏毫无情绪地望着监控,雅姐有点于心不忍,在电话里说,“要不要给她一个烤火炉。”
陆星盏眼中轻蔑,冷哼一声,“烤火炉?你也是真想得出,她能马上把屋子给点了。”
雅姐纠结,“可是……”
陆星盏握着陆月白冰冷的手,“我妹妹比她更冷,她受寒了还能生病,月白连生病的机会都没有了。”
雅姐看到陆星盏握着的那只白爪子,心里忍不住一阵阵恶寒,“全听您的。”
横竖一点小感冒,也死不了。
陆星盏麻木地想着。
这一夜很漫长。
南姝终究还是生病了。
高烧不止,晕厥倒在地上。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呛鼻,南姝睡在医院后面的独立小楼里,人迹罕至,医护往来从不多说一句话。
陆星盏站在南姝的身边,又是一夜未眠。
等医生诊断完离开病房,陆星盏沉默寡言地失神许久,才终于迈出一步,握住南姝打着吊瓶的那只手。
冰冷的液体在血管里流淌,寒气透骨。
陆星盏抚摸着南姝的额头,将她的碎发拨开。
在她睡着的时候,他才能全然不加掩饰地流露着心意,不顾道德礼法将自己麻痹,忘记妹妹的死,忘记眼前人的恶,忘记他们的恩恩怨怨,把她当成一个人偶寄托思恋。
好像以这种方式爱着她,就谁也没有对不起。
陆星盏的声音沙哑,在连日来的哭泣和崩溃中,再已经没了从前清泉悦耳的沁心感。
“我没有骗你,我其实一句话也没有骗过你,只是从前这爱意可以光明正大,恨不得让你发现,如今却难以启齿,说出来我只会羞愧难当。”
“爱你的话我也成了凶手,我是她唯一的哥哥,她会心寒。”
痛楚撕心裂肺,五脏俱痛,陆星盏将头埋在南姝身侧的被褥,“我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重新在一起……”
南姝没有睡着,她睁开眼的时候,陆星盏埋首在她身边,多日来第一次入眠。
她等着陆星盏苏醒。
这个过程没延续多久,护士来为她换另一袋盐水时,南姝跟护士要了一床毯子。
毯子刚给陆星盏披上,陆星盏就被惊醒了。
他眼睛被手压了太久,一圈红印。
惺忪后,很快他就又变得警惕起来。
南姝比往日更加憔悴,却对他不计前嫌地甜甜笑起来。
“陆星盏,我决定告诉你一切了。”
少女的笑容绽放在潼城春天第一缕明媚的阳光里,纯粹得好像回到了命运捉弄他们之前。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陆星盏将信将疑,“什么?”
南姝惆怅地说,“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陆星盏除了眼睛是红肿的,其余皆是不近人情的冰冷的。
“那天的事情,你还敢提?”
南姝释然地闭着眼,“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陆星盏沉吟许久,在各种错综复杂的思量后,勉强应着:“你想我陪你干什么?”
南姝一脸甜蜜,好像窗口清甜的青绿色果子。
“我想去游乐园,坐摩天轮,划船,吃冰激凌,明天是3月14,加上今年的年份,1314。”
陆星盏幽暗地看着南姝,“好。”
这一年的三月十四日,是个工作日,很多人到了晚上下班放学才会和朋友出来玩。
游乐园里人不多,南姝手上套了一个魔术贴卡通毛绒绒手枕,遮着手腕。
正午天气有些炎热,身边的小朋友跑得满头是汗。
南姝在摩天轮的高处眺望城市。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看到潼城的风景,是在大厦上,那时候你怕得要死,现在你好像不恐高了?”
陆星盏努力缓解紧张,视线放低的样子,显然仍在强烈的恐高状态中,南姝却非要故意拿他的痛处挖苦。
陆星盏满目敌意地看向她,少女却视若无睹,起身从对面站起来,弯腰看向他的眼睛,狡黠地笑起来。
“坐稳。”
他刚一说,南姝就在机器轨道振动中失去平衡。
眼看南姝就往门那边摔去。
要是门没有关好,后果不堪设想。
陆星盏下意识拉住南姝毛衣,将她扯回来,南姝由着惯性倒在陆星盏身上。
少女身体轻盈,倒在怀里没有一点重量,只有一片阳光炙烤下的香软。
陆星盏神思震荡,正想要赶紧将她扔开,南姝皱着眉“嘶”了一声,他又顿住了动作。
“怎么了?”
“手腕好疼。”
南姝脸颊冒着汗,当真是一副疼得难忍的表情。
取下手套,南姝的手腕已经被磨破了皮,一圈都肿了。
南姝见陆星盏似乎有些疼惜之色,更加哀怨可怜地撒着娇说,“陆星盏,我真的好疼啊。再磨的话要出血了,这样跟割腕有什么区别。”
语气渐渐变得悲观,“不如给我一刀来得痛快。”
“胡说什么!”
陆星盏终于气恼。
南姝不说话了,侧身把头转到一边,不开心地耷拉着。
陆星盏束手无策地收住脾气,往南姝手腕又看了两眼,语气仍是强硬,“下去涂点药就好了。”
下属都在下面等候,雅姐去药房里买了点药膏,在无人处,陆星盏给南姝一点点地抹匀。
南姝好歹是自己磨了这么久才磨出的伤口,哪能说好就好了?
“陆星盏,还是好疼,这药膏一点用都没有。”
陆星盏一脸公事公办,“又在乱动心思?”
南姝垂头丧气:“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游船排队的时候,南姝漫不经心地玩笑,在陆星盏眼前抬了抬手,“你说我要是掉水里了,我这个样子,岂不是只能等着淹死?”
陆星盏沉着脸:“那我们离水远一点吧。”
说着就要拉南姝离开。
南姝连忙制止他,“你怕自己看不住我?”
僵持中,南姝突然俏皮地笑了起来。
“逗你玩的,陆星盏我要吃冰激凌,你给我买。”
陆星盏同下属吩咐,与此同时紧紧地拽着南姝,好像真怕她想不开自己跳进水里,毕竟她做过这种事情,还扬言要撞墙明志。
南姝望着陆星盏那青筋直冒的手背,哑然失笑。
船飘在绿幽幽的湖水中,一派春和景明。
南姝被陆星盏死死捁在身边,一点缝隙不给留。
她看着对面那对恩爱相靠的夫妻,调侃着说,“陆星盏,你真是无师自通呀,我们这才是第一次约会,就把我抱得这么紧,你看看前面哥哥姐姐,结了婚才敢这么抱。”
陆星盏看不懂南姝为什么还敢这么若无其事,当真把这当成一次甜蜜约会一般享受放松。
就在他怀疑南姝是否有什么阴谋之际,南姝更加无法无天,直接把头靠在了陆星盏的身上。
陆星盏显然被她这个行为咬得猝不及防,低头时,遇上南姝正从下往上看他,眼睛圆乎乎的,伶俐而聪慧。
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天真少女,压抑着激动,小心地贴近爱人,沉浸在关系前进一步的幸福中,又怕他觉得自己不矜持而患得患失。
陆星盏将目光无情挪开,严令:“起来。”
南姝被他的口吻伤得一蹶不振,慢悠悠地直起身来,像个犯错的小朋友。
陆星盏把冰激凌往南姝嘴边递了递,“靠在我身上怎么吃?”
南姝又立刻眉开眼笑凑过去,吃了一口。
陆星盏没有看南姝吃冰激凌,握着的甜筒有些微动静,他不看越觉得很像小时候喂猫,小猫趴在他的手腕上,吧唧吧唧舔食着羊奶布丁,小舌时时会碰到他的指头。
恍惚间,现实中的手指也感受到有一股柔软的热意,陆星盏下意识手指一颤,便听见“哎呀”一声。
南姝鼻尖嘴角一道奶昔渍,幽怨地望着陆星盏:“你怎么回事,弄得我满脸都是。”
“对不起。”
陆星盏拿出纸巾帮南姝擦拭。
南姝便闭起眼睛,将脸乖巧地仰着凑过去。
陆星盏手指微顿,却还是继续擦着。
“陆星盏,你说这像不像我们在国外农场钓鱼那一次,天气也是这么晴朗,湖水也是这么安静。”
陆星盏望着沉浸在回忆里的南姝,因她闭着眼,他才能如此坦诚地看她,不用藏着感情,不用怕被识破。
从她纤细的眉毛,到卷翘的睫毛,圆润的鼻头,柔软的唇瓣,白皙粉嫩的耳垂……一路描摹。
擦拭的动作慢下来,陆星盏捧住南姝的脸颊,朝那片柔软贴近。
她故意咬他的手指,勾起他阴暗角落里压制的妄念。
无论是结束还是开始,他想要吻她。
南姝却在此时忽然睁开眼睛,好似一片湖猝不及防将他网了进去,束手无策地沉溺。
“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吗?”
——为何执着于这些真实,当然是实在找不到什么办法走近你了,总觉得,我和你能相处的时光,并没有那么多了。
望着陆星盏茫然的神色,南姝回答:“我们相处的日子,的确不多了。”
陆星盏皱起眉,“你在说什么。”
他显然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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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知晓的荒芜庭院里。
乔云襄疾步行走在通往实验室的走廊。
“你找得到能指认的人吗?”
南芮绮紧紧跟着,“老师放心,我有人选,一定能证明那个东西就是南姝的。”
乔云襄“嗯”了一声:“最近研究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我来不及管你,你自己安分守己,不要再闹出幺蛾子了。”
南芮绮点头:“我一定谨记。”
然后转头南芮绮就看见下属发来的照片。
平板上显示的是南姝和陆星盏在游乐园的画面。
“难怪一直找不到,原来在陆家人那里。”
下属气愤道。
南芮绮狠狠捏着拳头,气得胸口阵阵地疼。
下属偏偏火上浇油,“真是不明白了,南姝杀了陆月白的事情如此明显,陆星盏怎么还有心思和南姝你侬我侬,陆月白的死都不如那颗恋爱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