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也要赚钱养家——汤原粉子
时间:2022-05-15 06:50:02

第二十七章
 
正当惊恐万状的三三忙不迭地往门口跑时,原本低垂着头的妇人过电般挺起身子,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半空中的牵弦灯,目眦欲裂。眼看是被障了心神。
妇人脸上表情越渐狰狞,嘴角却在猛烈地抽搐,眸光既凶狠又恐惧。但她身后是一水顶到天花板的药柜子,根本无路可逃。
正当她避无可避之时,妇人忽而露出一丝狡黠笑意。扬手只将手边桌子一掀,方桌瞬间凌空而起,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怪力,落地时,好好的一张方桌已碎成了一堆木板。
听这动静,林西贝惊地睁开眼,这一分神,半空中的牵弦灯光芒立时黯了不少,先前还纤纤弱质的可怜女人此时十指指甲瞬间暴长了半寸,勾爪一般钳制住顾非沅的脖颈。人事不省的男人只能任人宰割。
眼见着那被怨鬼附身了的妇人挟制了顾非沅,林西贝一颗心犹如烈火烹油,想要冲过去救人,但她又根本不是那女人的对手,想闭上眼继续念诀,偏偏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
正当此时,她的脸忽然被一条毛乎乎的东西缠住,一圈圈绕着太阳穴往上转。眼罩一般将她眼前遮了个结结实实。耳边只听老头一声急呼:“三三,醒神香!”
猴儿三三喔呜一声,缠在林西贝脸上的毛尾巴略松了半寸,它伸爪子从腰部的那串药袋子里掏出一把黄色粉末照着她脸一扬,呛得林西贝一阵猛咳。
黄色粉末被她直接吸入肺里,转瞬间便如一盆冥河水兜头泼下,浇灭了心头的那股烈焰。
牵弦灯再次稳稳升空,光芒愈盛,灼得那只扣住顾非沅脖子的鬼手一缩,这猛地一下少了支撑,他整个人竟直直倒将下去。带着身下的椅子一起,砸到地上哐当一声脆响。
“念,别分心。”老头生怕林西贝沉不住气,连忙出口提醒。听到屋中怨鬼发出阵阵嘶号,林西贝也不敢再分神,猛提一口气,陶笛竟化作一座金刚罩迅疾飞向那只张牙舞爪的怨鬼。
“当~”
金属将石板地面撞出一声瓮响。同时,惨叫声戛然而止。林西贝只觉眼皮一轻,迫不及待地就往屋里冲。
透明的金刚罩壁流光溢彩,她瞅着竟觉得晃眼睛。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样将这大家伙变出来的。
地上一片狼藉,椅子倒扣在地面上,正好将顾非沅护在椅背之下。林西贝好不容易将人扶起,便手忙脚乱地去撩他罩袍衣摆。
她背倚着金刚罩,将顾非沅拖到自己腿上。隔着衣服终于寻到那隆起的小腹处,结结实实地感受到掌心之下温暖触感才算安心。
还好,小家伙没什么事。
但是顾非沅那原本白皙的颈子经由那怨鬼一抓,留下了深红带紫的四道指痕。不知怎么,看得她心里一酸。
“老头,你快来看看,他这是怎么了?”林西贝胡乱喊着。
门口那苍老的嗓音有些无赖,“都说我是药师,不是大夫。”虽如是推脱着,老头还是蹲下来查看了顾非沅的伤势。
他这边忙着看伤,又吩咐林西贝继续催动牵弦灯,送那怨鬼去他该去之处。
金刚罩飞速旋转起来,内里罩着的妇人早已晕厥过去,她手中婴孩的身形也越来越淡,成了寻常生魂该有的模样。圆润的五官嵌在肉嘟嘟的小脸之上,煞是可爱。
收了灯,林西贝取了束魂袋来,将已化作青烟的婴孩收了。彼时窗外银雪已停,在天边血色红潮将褪未褪。
地上的妇人忽然站起,目光呆滞地绕出门去,循着颠来倒去的楼梯拾级而上,不见了踪影。
那老头直将顾非沅周身都检查了个遍,才伸手召来三三,猴儿从药袋子里掏出个青瓷瓶来,抛到林西贝手边。
“给他抹上。静心决来念一段,祛祛煞气。”
林西贝哪里会念什么静心诀,语气不禁有些急,被老头一声呵斥给挡回来。“没大小的样子也是跟广道学的?还老头老头的,叫我药爵罗。”
鬼市有个药爵罗,非鬼非怪。乃是一株老山参成了精。他在深山里优哉游哉活了数百年,以为终于能成精成怪了,没想到还是栽到了采药人身上。
那采药人是个年轻小伙,在林子里寻了七天七夜,寻到这老山参时高兴得都快发了狂。
上了年岁的老参在阳间是稀罕物,采挖是需要祭山神的。采药人不敢妄动,便拿红线给他绑了,这才乐颠颠回去叫师父来挖。
山参一旦缚了红线便再不能遁地逃走,老头儿以为自己再不能活,忍不住流出两行老泪。
偏巧此时暮色已浓,有个引路人拘着两个生魂经过,见他可怜,顺手就帮他扯了红绳,老头这才重获自由。
他实在是怕了采药人,不敢再留在阳间,便跟着那引路人下到冥界。
因为精通药石之术,便开了个药铺,为冥界众精怪贩一些提升修为的灵药过活,日子长了回头客一多名气也渐涨,才得名药爵罗。
林西贝感觉自己听了一段长长的故事,刚好故事里还有个自己熟悉的名字,便有些兴奋,“救你的真是广道?他可不像那种热心肠的好人。”
药爵罗摇摇头,吩咐猴儿三三将顾非沅背到里间休息,这才细细跟她解释。
“他以前确是个热心人。不过自那之后,就……”“就怎么了?”林西贝追问,见药爵罗一脸的欲言又止。
据她对广道有限的了解,只能是那件事了。
“你是说他把自己冻起来,沉入冥河的事?”
老头张了张口,叹了口气。表示她说对了,但不是完全对。“还不是因为女人。”
药爵罗抽了椅子坐下,冲着林西贝点下巴,示意她也坐下来,清了清嗓子道:“这话我本不该说,但是那事像是一根刺扎在我心里这么多年,又不敢碰,见你也算广道的熟识,才与你说。”
广道原本是牛头手下的头号鬼差,道行深厚,能通挟阴阳两界。被其视为左膀右臂。偏生又生了幅热心肠,结交了一票好友。
 
第二十八章
 
自打救了药爵罗后,广道便时不时来他铺子里采买点增益修行的荼灵丹、莲香草。起初药爵罗是分文不收他的,但拗不过广道坚持,走时总会偷偷留下一两颗灵石。
时间一长,两人感情甚笃。后来广道来寻的药却变了,荼灵丹、莲香草换成了聚神丹和青芜草。前者是增益修行之物,后者却是引路人身受大创时敛神聚气所用。
药爵罗不禁生疑,观他气色广道根本不像是元神有损的样子。只有一个可能,这些药并不是他自己用。可每每他想问,却总是被广道敷衍搪塞过去。
直到有一天深夜,广道抱着个人事不省的姑娘来找他。
“我一眼看出那姑娘是一缕残魂。只不知在冥界逗留了多久,眼看着魂体便要消散。我给她下了猛药,让她能撑着到最近的永宁坊去投胎。没成想广道那意思竟要我剥他的魂体给那姑娘补上,这可是忤逆了冥法,要被沉无妄海的。但我看他实在是痛不欲生,就答应了他,没想到……”
说至此处,药爵罗已是一脸的懊悔,听得林西贝心口也跟被揪了一把似的,“他们被发现了?”
老头儿点点头,“哪里藏得住。牛头亲自来拘的魂,广道那痴人愣是不肯放手,后来终受伤被贬。听说那姑娘投胎去后,他便万念俱灰,万幸得人搭救,捡了性命……”
等了一晚上都不见主人回来的亮亮不知是第几次窜上了桌子。顾非沅临走时不让吹灯,还给它使眼色。意图很明显,是要它守着隔壁的那位“好邻居”。
这一晚上对门也确实不怎么消停,平日里吱吱嘎嘎的织布声没有了。换成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小郎君,中元节阴煞之气最重,我带了一点觅香草来,你燃了可以凝神静气,邪祟不侵。”
听到觅香草,亮亮顿时精神起来,上次那口感鲜美的小黑虫正是觅香草袋子里寻来的。它三两下蹦到门边,隔着门缝往外瞅。
门外的老妇佝偻着身躯,一侧耳朵紧贴在门板上。沟牙兽感知力本就灵敏,立时察觉到一股陌生气息,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伽婆见屋内久久无人回应,又看烛光微弱,以为顾非沅已经睡了。心生一丝侥幸,从袖中放出一缕黑雾来,那黑雾有生命一般,丝丝缕缕地往门缝里渗。
与此同时,门内的亮亮周身茸毛顿时炸成个圆球。眼睁睁见着黑雾汩汩钻进屋里。
黑雾如长丝带一般浮在半空,却只敢同偷儿一般贴着墙缝走,桌上的蜡烛还剩个尾巴根,亮光已经很弱了,墙根处已经照不到烛光。
亮亮龇着牙,卯着劲地跳起来去够也够不着。急得吱吱叫。
穿过布门帘子,光线完全黯淡下来。黑雾霎时如同列阵一般铺散开来,直朝床边漫去。亮亮知道绝不能让它碰到床,利箭一般窜到床上准备跟这无形的玩意大干一场。
它跑得太急,口里呼哧哧直喘气,许是过于紧张,猛不丁就蹦出一个喷嚏。眼看着一颗红艳艳的圆珠子从它口中喷出来,径直射向不远处的那团黑雾之中。
那圆珠子脱口而出之时只有鹌鹑蛋大小,在空中却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
当触及那团黑雾时,骤然炸开,迸开出一个巨大的火球来。火光虽然闪烁了一瞬就熄灭。再看时,哪里还有什么黑雾。
火光熄灭的瞬间,屋外立时传来一声惨叫。那声音苍老又破碎,仿佛承受了扒皮抽骨的痛楚一般……
浓雾散漫的蹉跎桥头远远映出一团光来,暖黄的光线勾勒出一辆木轮车的轮廓。车头挂一盏纸灯笼,上面有大大的“药”字。
车上坐的是顾非沅,人已经睡了。后面推车的是林西贝。肩膀耷拉着,两片眼皮不住地打架,已经困得没边了。
她满脑子都是懊悔,为什么刚才只用牵弦灯变了架木轮车,为什么不变辆汽车,还得出力来推。
哦不,变不了汽车,药爵罗说材料不能凭空幻想出来。也是,这老山参哪里知道什么是现代交通工具,只当都是她的臆想。
终于到家了,远远就见门口一堆黑灰。黢黑黢黑的,在一片灰白的纸灰地里格外明显。不过她没工夫深究,推开门,掌下重重一压力,车子前侧的两只木轮高高翘起,跨进了门槛。
桌上的蜡烛早已熄灭,留下一堆参差不齐的蜡泪。林西贝刚想撩帘进去里间就被亮亮给扑了个满怀。毛团子顺着她的身子爬杆似地往上,一个劲地往她下巴脖子处拱,嘤嘤地求她安慰。
这会儿她哪有闲工夫安慰毛团子,只囫囵摸了亮亮脑袋两下,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好不容易将顾非沅挪到床上,她立时跟只泄了气的球一样瘫倒在床上……
先醒来的是顾非沅,他没怎么睡好,一晚上总感觉胸口闷沉沉的,伸手扒拉了几次,是毛茸茸的触感。
心道这毛团子也太重了些,他索性翻个身,想挪到别处去,不料肩头搭上来一只爪子,这爪子没毛,不是亮亮。
“林大花!”
顾非沅猛地推开靠在他胸口的那颗头,可是那只爪子却死死扒拉他肩膀,怎么也不离开。
谁知罪魁祸首不仅睡得无知无觉,口里还嚷嚷着冷。
他一把推开身上的赖皮虫下了地,看靴头沾满了纸灰,才发现昨晚自己竟然是穿鞋睡的。
床上的林西贝睡得四仰八叉,一双脚无意识地乱蹬,她自己的那床被在腌臜鞋底的□□下印出了深深浅浅的一团脚印。
顾非沅不想再看,下意识揉一把被压了一晚上的胸口,黏糊糊的摸了一手,他捏紧了罩袍衣摆,兜头扯下,嫌恶地丢到老远。
转身的间隙,顾非沅脚背被什么东西绊一下,不禁一个踉跄,垂眼看竟是辆跟床沿差不多高的木轮车,车头还挂着个灯笼。纸皮上写着来历。
他撩起衣袖一看,在桥上被冤魂抓出的伤痕已经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并不是林大花式的潦草绑法,纵然他对昨晚的事印象模糊,也能大概拼凑出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九章
 
忽然想起什么,视线又转回到床上,此时亮亮正倚着主人睡得憨熟,被人倒栽葱似地捉住尾巴提溜起来,立时就想叫唤,却被顾非沅拿手指圈了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顾非沅将亮亮放到外间方桌上,小东西一脸的睡意还没全消。门缝里吹进来的寒凉空气激得它噗呲噗呲打了两个喷嚏,顾非沅示意它小声些,它却嘤嘤嘤地叫起来表示这事不在它可控范围内。
“说说昨晚的事。”
一说到昨晚的事情,亮亮立时抖擞了精神,绘声绘色地演了起来。顾非沅大致看懂了它的意思,“你说的那团东西,它进屋了?”
毛脑袋点啊点。
“那它怎么消失的?”
亮亮又对着空气打起了喷嚏,顾非沅颇有些无奈:“动静小些。”
可毛团子竟跟发了魔怔似的上窜下跳起来,蹦闹了好一阵才消停,它半蹲着身子终于憋出个喷嚏。
声音闷闷的,是个哑炮。
但是空气中却迸放出一丝极细小的闪光,闪烁的幽光将空气摩擦出嘶嘶啦啦的声音,继而忽地炸开,发出细碎的‘噼啪’一声响。
幼年沟牙兽虽然对外界感知力极强,在冥界一众地灵中也不过是个萌宠而已,自保尚且困难,除了林西贝之外鲜少有引路人养来作护法灵宠的。
但成年后的沟牙兽则不同,擅吐火,燃尽一应魔障。
不过也并非所有沟牙都能吐火,还要看灵宠跟主人是否心灵相契。
见终于打出个带火星的喷嚏,亮亮将毛尾巴高高扬起,做好了等待夸奖的准备。顾非沅见那双亮晶晶的豆豆眼直盯着自己看,眸光中还全是期待之色,愣了一瞬。
他的手鬼使神差地在亮亮的毛脑瓜上抹了抹,那动作还是临时照搬林西贝学来的,动作生涩还夹杂了几分僵硬。不过糊弄亮亮倒是够用,毛团子双眼都享受得眯成了一条缝。
将白瓷瓶放在桌上,顾非沅咬破了指腹,绕着瓷瓶的四个方位分别滴下四滴血,亮亮见他受伤忙不迭地要凑过来,他此时只有一只手得空,只好顺手又照着脑袋抚了抚,这回力道是安抚的。
亮亮不动了,只死死盯着那只白瓷瓶。
放倒瓷瓶,那只扁圆的血鳌便顺着瓶口爬出来。这是种喜食鲜血的小虫,产自南沼。能辨千种蛊毒。能饮血指向。
血鳌爬得很慢,奔着正北方向那滴血去了。爬到地方之后,血鳌将整个身体浸入血里。顷刻间吸食了个干净。
正北方,是幽都城。
填饱肚皮的血鳌肚子变得滚圆,咕噜一下,翻了个底朝天。不动了。
眼馋着观望了半天的亮亮正想上前,却被顾非沅抢了先,他拈起虫子飞快地丢进瓶子里,塞上塞子。亮亮到嘴的口粮飞了……
从上值溯渊就一直不拿正眼瞅林西贝。那是个一贯嘴臭的玩意,她也不想跟他计较。谁让她这一睡就迟到了大半天。
亮亮也是,平日里跟打鸣的公鸡一样叫她起床,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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