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也要赚钱养家——汤原粉子
时间:2022-05-15 06:50:02

溯渊从未见广道这样着急。相识多年,这男人从来是冷心冷情,懒得说懒得动的。那副皮囊里面的东西简直比游魂还要空洞。
他大声冲自己吼林大花去向的时候,竟让溯渊生出种本能的害怕。
“再问一次,林大花呢!”
不单溯渊,徐茂也吓得颤了三颤。
 
第三十二章
 
这时候,却听远远飘来一声,“我在!”
不约而同的,溯渊和徐茂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一丝庆幸。浓雾渐渐散开,显出林西贝拖着钓竿的身影。她盯着广道和他脚边的徐茂看了好久,才放下钓竿开始解腰间束袋。
林西贝正欲将细眉长眼的徐茂收进袋子里,却被广道出手拦住。他脸上虽怒气未褪,却也没问她上桥是去做什么。只嘱咐了句:“跟我走。”便俯身要去抓徐茂。
趁这个当口,林西贝赶紧将系在身后的小羊皮水囊解下,放在马扎边,又朝溯渊使眼色:东西我可弄来了啊,你可要藏好了。
溯渊一时不知是惊是喜,飞扑到马扎边才想起问广道去哪。扭头一看,三人早已没了影。
前两次都是被广道拎着飞,这回多了个人,徐茂只能被他夹在咯吱窝里。飞到半空,周身找不到个着力点,只好牢牢缚住广道的手臂。
他瞥一眼被拎着后领子吹得飘来荡去的林西贝,咽口口水,又觉得夹在腋下好像还不错。
不多时便到了地方,徐茂指着前方空旷的沙地冲剩下两人说:“就是这里。”
广道让林西贝将牵弦灯拿出来,催她念口诀,巴掌大的陶笛便一个劲绕着半空开始画圈,广道盯着陶笛,神色有些复杂。露出一脸不愿看却不得不看的表情。
暖黄的光球越来越大,原本还空旷的地方竟显出个一人来高波光粼粼的光圈来,广道打头,率先走进光圈。
林西贝有点打憷,背心突然受了广道隔空一掌,跌跌撞撞地跟了进去。徐茂被使了定神诀,待在原地进退不得。
光圈里面果真如徐茂说的一样,黑洞洞的。幻化了数十倍大小的束袋口黑黝黝地冲着人,吸力强劲得似有人在拉一般。
好歹来了些日子了,林西贝隐隐觉得不对:“这是引路人布置的?”
“歪门邪道!”广道声音冷的可怕。
林西贝不懂,她甚至觉得这布阵者挺聪明,能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收生魂。
她老家那边水系纵横,不少野钓者就是直接在河道里放个大网兜,甚至不用饵料,等鱼儿自己游进去,每每收获颇丰。这效率,不比用钓竿一个个地捞高多了。
“那生魂跟你平时见的不同,念力怨力皆被炼化,何谓高明?”广道一边观察周边情况,还能分心猜到林西贝心中所想。
她之前只知道怨力可以炼化,从不知道念力也能被炼化。
生魂的念力积累于生前,是其往世挟带的福报。有异香,生魂若是失了念力,转世投胎不是痴儿就是傻子。好一点的能顺利成人,却终其一生不交好运,为生计所迫。
一些动了邪念的引路人,也会捉了生魂吸了念力炼化修行。这事在阳界也不稀奇。广道之前是鬼差,捉过不少这样心术不正的‘同僚’,这其中弯弯绕绕自然一清二楚。
林西贝听了有些入迷,猛然想起那小个子引路人,他莫不是也是靠这些过活的。
临出来时,那圈子里的波纹忽而剧烈地动荡起来。林西贝重心不稳差点栽倒,被广道及时捞起。只听他叹道:“打草惊蛇了。”
广道临走时要林西贝守口如瓶,特别是对溯渊。还要她将徐茂养在束袋里,先不要交给弥桓,他来想办法填补他缺失的念力。
就在林西贝觉得这冷面神还颇有人情味的时候,听到对方不容商量的吩咐:“将你那牵弦灯换个形态,看得人心烦。”
眼看着快到月末,林西贝兜里还是身无分文,真不知道上哪去搞灵石去还油葫芦和鬼医老头的账。正发愁,却见债主竟就在自家门前站着。
她第一反应就是躲,却被油葫芦叫住。
不过看他脸色神神秘秘,倒不像要债,而是来分享什么小道消息。
“大花,快进屋,大事情。”在大个子笨拙的催促下,林西贝也跟做贼似地小心翼翼拉开门,欲要放人进去。
这一下,里间人许是听见动静不对,仰声问一句:“谁!”
碍于面子,林西贝只好和一声:“是我,相公。”也没注意对方竟没反驳,想来是默认了。
油葫芦弓着身子往林西贝跟前凑,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她本能地躲了半步,没错过大个子眼底一抹受伤。
她自觉有些过分,转身迈步上了椅子,又顺势上了桌才得以平视他。林西贝冲油葫芦点点头,大个子已是一脸欣喜,声色并茂地开始讲……
阴阳两界好似紧扣的两只盘子,中间连接处是个叫隐雾台的所在。冥界行脚的引路人就在那里将生魂收纳进牵弦灯,炼化怨力。
换句话说,只要你有牵弦灯,便能上隐雾台。
“你现在有牵弦灯在手,可以在休沐的时候去。不多几趟,灵石便会有了。”
债主油葫芦对林西贝还钱的事只字不提,反而热心地给她找活做的这番热忱引得她心头一热,立时决定先还他的账,至于欠鬼医那黑心肠的能拖则拖。
油葫芦前脚刚跨出门槛,又想起什么似的。“大花,鬼医问你还有没有药,不够的话去他那里取去。”
让她去取药,黑心眼哪会这么好心。
敷衍笑笑,将人送出门去。
转身去里屋,见顾非沅气色已经恢复如常,心里提起的一角也轻轻放下。
看他盯着自己看,林西贝便从衣兜里掏出换来的半袋子孚丹草,在他眼前颇为自得地晃两圈,见对方没多大反应,才有些讪讪地收起来。
“哪来的灵石?”
顾非沅的话轻飘飘的,却有一股令人不大舒服的斥责意味。林西贝好心情坏了大半,索性挪到床尾去逗亮亮。还不忘为自己辩解两句:“凭我聪明才智换的。没用灵石。”
两人分据一边,一丝眼神交流也无。有些凭空喊话的意思。
默了默,顾非沅才另起话头,“不如用你的聪明才智换两床棉被回来。”
林西贝这才扭头看他,方方正正地盘腿坐着,清风朗月的姿态。却被膝头盖的那床被煞了风景。
 
第三十三章
 
原本背面那些星星点点的小洞,在亮亮利爪的摧残下打缕的棉絮丝丝拉拉地渗出来,有点打眼睛。更别提她自己那床了,软塌塌的一团,怕是收垃圾的都嫌弃。
奇怪了,这么多天她都是怎么过来的。
“我,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先给你熬药去。”说着,林西贝将膝头的亮亮抱到床上起身就要走,却被床边的木轮椅给绊了个趔趄,突然想起广道的那句话一时间犯了难。
这牵弦灯该变个什么好?
林西贝正纠结,就瞥见亮亮的一双爪子正忙不迭地扒拉自己裤子,一脸急吼吼的样子。她也顾不上安抚小东西,又将它挪到铺盖上,起身走了。
炉子盖被热气顶得起起伏伏地跳着舞,阵阵苦味直往鼻子里钻。林西贝还在冥思苦想,既要好放又要好收,这牵弦灯该变个什么样才行。
目光忽而定住,好放好收那不是回旋镖吗!思及此,腾地一下窜起来,往里屋冲。
顾非沅盯着她手中的那块铁东西看了一会,还上手掂了掂,问:“这是暗器?”
林西贝见他一脸懵懂的样子,颇有些志得意满,从他手中接过镖,有模有样地甩出去,那东西在空中水平地飞出一段后顺势打个弯,竟又回到她手中了。
手指在镖身轻轻掠过,林西贝才指着镖身的四处棱角解释:“我不没开刃嘛,怎么就是暗器了……是谁想出这么个设计哦,又薄准头又好,真是才智过人。”
说着便将牵弦灯变的十字镖放回腰封内,又回去煎药了。
顾非沅摩挲两下指腹,似乎还在回忆那种独属于金属的润滑手感,又想起林大花那句颇为无耻的自夸论调,觉得她太厚脸皮了些,却不觉牵了牵嘴角。
休沐日,林西贝早早便抱着亮亮爬出被窝。
关门时小东西还睡眼惺忪地窝在臂弯里,纵然不忍心,她还是将亮亮给弄醒,让它带着自己去隐雾台。
阴阳两界之间有三十六根玄魂柱,连成一圈成一个环形。玄魂柱身有很多隧洞,生魂从柱头的阳界沿着隧道往下走,直走到隧道口。便算下到冥界。
环形正中就是隐雾台,台面由木质栈道与柱身相连,引路人通过栈道将生魂引渡到台上。或收或带着正式引渡到幽冥界。
台下是玄魂崖。崖下冽风不止不休地吹,不止生魂,连引路人也会惧上三分。亮亮本来还跳得欢,上了隐雾台被冽风一刮,便老老实实地缩到林西贝怀里去了。
从台上看过去,离对面的玄魂柱大概百十来米。隐隐约约能见到有个生魂在隧洞口徘徊。个子不高,是位老妇,但就是不肯过来。
林西贝站在栈桥边往下瞥一眼,黑沉沉的雾气层层叠叠地浮动着,崖下像是蛰伏着某种可怕生物。
要她上桥,做不到。
索性叫那老妇自己走过来。
林西贝伸手罩个喇叭状,扯开嗓门喊:“老人家,我是来渡你往生的。快快随我去吧。”
好一会,那边才有动静。
“什么?”
“我说,我是鬼差,来渡你的。”
“你是个什么?”
原来是个耳背的。
没办法,林西贝只好往前走一段来到桥边,攀住铁索,加大声音开始吼。但任凭她怎么吼,对方都是一副听不清的样子。
不知不觉,她人已上了桥。透过木板间的缝隙,只见到一片深深浅浅的黑,像是那怪已张开大口,在等待着上面人掉下去。
“我不敢走了,你过来好不好?”林西贝一双腿不自觉地开始颤。这话那边倒是听清了,“不好,你是个什么都不准过来,你来我就跳下去。”
林西贝一听暗叫不好。搞不好生魂没引渡到,回去又被牛头给罚了。一时间停也不是,走也不是。
“婆婆,你别激动,我是好人。你不动,等我啊。”说着,林西贝牢牢攀住手边铁链,眯着眼不敢看脚下,脚底贴着木板往前挪。
怀里的亮亮吓得抖若筛糠,林西贝还得分出一只手兜住它屁股,生怕毛团子生生把自己从领口抖出去。
好歹是走了一大半,林西贝不敢贸然落地,先幽幽问一句:“婆婆,你还在吗?我真是来帮你的。命都豁出去了我。”
半天也没声,林西贝索性走到头,脚踏实地的感觉真是窝心。正当她抬头要找人时就听见一声嗤笑。
“原来黄泉里的小鬼长这样?呆头呆脑的。”说话的老妇人满头银发,穿一身花素绫褂子,气质雍容,非富即贵。
就是说话不怎么中听。
林西贝本着引路人独有的敬业精神,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后便让老妇跟着她过桥。谁知那老太太只浅浅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距离,压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本着捡漏思想来的林西贝,没想到竟真是撞到鬼了。还威胁她。
“婆婆,你呆久了有什么意思呢?不如跟我回到幽都,这里可享受不了您后人供奉的香火啊。”
老妇人睨了她一眼,“那也不走。”林西贝真想直接收了了事,但她看着老太太的满头银发,有些倔强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自己的奶奶。便有些不忍强迫她走。
“你怎么才肯走呢?”
“你唱个曲儿罢。”
林西贝指着自己,一脸的难以置信。见对方压根没有商量余地,哼了两句黄梅戏。还没唱完,被老太太无情打断,嫌弃她唱词念腔没一项能入耳的。
再忍受不了的林西贝伸手捞起腰间束袋,刚露个口,没成想里面蹦出来个人,是徐茂。刚落地就嚷嚷着憋屈,林西贝要将他装回去,他东躲西闪没个够,发誓再不回那袋子里去了。
两人在狭窄的栈道口你追我躲,颇为滑稽,把晾在一边的老太太逗得合不拢嘴。一边鼓掌一边笑:“有趣,有趣。”
听见有人叫好,徐茂咧个假笑,希望鬼差大人发发善心,从此以后她走哪他跟哪,只要别再拿袋子装他就好。
 
第三十四章
 
这样可不行,她今天新魂没收着,反被威胁要放出去一个。没有这样的道理。
伸手招林茂过来,看他还有些瑟缩,林西贝反手将束袋放回,摊开两手,以示诚意。徐茂这才安心,凑到近前,听她说:“答应你也可以,你得帮我劝劝那位老夫人,让她跟我走。”
徐茂生前好歹是靠嘴皮子吃饭的货郎,大户人家的女眷喜欢什么物什,妇人家心里惦念的那点事,他自然比寻常人清楚。
他脸上浮起几分生意人的亲和笑意,上前对着老妇人抬手作揖,自报家门。
老妇人本姓何,嫁了武将为妻。夫君故去后独自掌家,膝下一子二女,儿子承袭了其父的衣钵,在军中当差。
虽然子孙满堂,但老妇人临了也没能见孩子们最后一面,含恨而终。她留恋红尘,想重返阳间再看一眼,了却心愿。
徐茂跟林西贝完整学了一遍,怂恿道:“鬼差大人,您就可怜可怜这老夫人。施个法,让她遂了心愿吧。”他的话倒是轻飘飘的,林西贝眉头却打了一对结。
她也想啊,但是那铜镜在顾非沅那,人也不给她啊。
眼下也只有画大饼先敷衍过去再说了,她对徐茂说:“这倒是小事,可是今日出来匆忙忘了带法器,施不了法,你让老人家先跟我走,我回去取了法器就让她见孩子们一面。”
听她说完,徐茂眼珠子一亮,乐颠颠地去传了话。没想到老妇人还是不干。要坐在那里等林西贝去取东西回来再说。
眼看着没得商量,林西贝只有再次抽出束袋,准备来硬的。徐茂冲她连连摆手,表示还得使用怀柔政策,他再出马劝劝看。
等了半天,徐茂回来,却是一脸难色。
“老夫人说,要带她走也行。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得背着她走。”
什么!
见林西贝双眼瞪得溜圆,徐茂连连拍她的肩头:“你就当背一回自家长辈,人家老夫人一辈子也不容易,出门车马落地软轿的,怎么会同意被你装在袋子里?”
他的话林西贝也就听个大概齐,只一句话钉子一样扎在心上。
‘你就当背一回自家长辈’。
长这么大,她还真没背过奶奶。
林西贝半蹲着,脖颈绕上来两条凉凉的手臂。感觉怪怪的,但是重量确实是实打实。独魄之体本就单薄,背着老妇人实在有点吃力。她每迈出一步都止不住地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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