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的边缘有一处小土坡,看起来平平无奇,亮亮把屁股一蹲,竖起毛茸茸的大尾巴表示就是这里没错了。林西贝压根懒得质疑,操起工具就开挖,挖了不两下就放弃。
“三块够了吧,累死人了。”抱怨着就要往回走。亮亮扯住她裤腿将人往回拽,尾巴尖还在一块煤球表面扫来扫去。
那块煤很大,仅露出的一小半就有足球大小。要把这玩意弄出来,她得死在这里吧。
林西贝摇头,不想再费力气了。终究还是犟不过亮亮,蔫头耷脑地开始挖。歇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弄出来,篮子都塞不下了。
拖着拽着回到家,她早已累得半死,可亮亮还是跟打鸡血一样精神。她必须上床休息会再说其它的事。
刚爬上床,正好顾非沅醒了,两人打了个照面,他却跟盯怪物一样看着她。
“你,林大花?”顾非沅说着就要往后挪,“你干什么,不准上来!”林西贝知道自己身上脏,外套裤子顺手一丢,依旧坚定地向床里侧靠近。
他这举动是干嘛,她好歹还有一件衣服,不用非要搞非礼勿视那一套吧。
“我好累,得躺下缓缓。”实在是累得骨头发软,林西贝连解释都是懒洋洋的。可顾非沅还是躲着,脸上黑沉沉怒气正在聚集。
“你以前还知道些羞耻,现在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林西贝白他一眼,扯过自己的铺盖兀自把自己卷个严实,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礼义廉耻那一套对我没用,你实在看不惯扒墙边去。”
顾非沅果然又被她气下床了。
对付他这种人就是要硬气,这原身以前得多窝囊才能被这男人欺负的死死。
就在这时,咚咚的拍门声响起。
这熟悉的声音激得林西贝汗毛直立,那黏皮虫又来了!
她怕他,本能地想装死。可架不住亮亮一马当先地冲出去,两只前爪一个劲地扒拉着门板,嘤嘤地冲门外示威个不停。
‘亮亮仔,好爪子不是你这么用的,那破木板能经得住你扒拉几下的?’
一门心思地想着救门板的林西贝也顾不上害怕了,可门一拉开,油葫芦那小山一样的体格还是惊得她怯怯地后退了一大步。
第八章
“大花,我顶不住了。你快随我上值去!”油葫芦说着就要动手拉人。
亮亮急得嗞嗞叫,想要跳起来挠他一爪子,可是蹦跶了半天却仍在油葫芦脚踝边转悠。
林西贝见油葫芦低头,怕他真能一脚给亮亮踩成个肉饼子,忙不迭地俯身将张牙舞爪的小东西提起来搂在怀里,生怕它受到一丁点伤害。
油葫芦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离魂症还没好,怕吓着林西贝只好悻悻收回手,那两条粗壮手臂便像是刚长出来似的不知道该如何安置才好了。
“大花,原来你养了只沟牙……也好,能给你带路。”
油葫芦似乎知道亮亮的来历,正一脸欣慰地看着小东西。但护主心切的亮宝宝却不领情,对着他还是一顿龇牙咧嘴。
他这么一说,林西贝听懂了。原来亮亮的本领就是这个世界的某德地图啊!
好,太好了。
兴奋劲还没缓过来,油葫芦已是急不可耐了:“昨日幽都城派来个巡查使……将,将我抓个正着。加之那日在隐雾台被你撂下半天的生魂一撺掇,那使者命我速来拿,拿你。”
“拿我?”林西贝一脸懵,为什么要拿她。
不待她反应,整个人便被油葫芦大手一牵,双脚腾空,囫囵陷在了他的背篓里。
林西贝就这么被黏皮虫背着,一步一颠地看着茅屋在视线中渐渐远去。
见到自家老大被强行带走的亮亮撒丫子便追出去,却哪里跟得上夸父追日般阵仗的油葫芦,没多久就跟丢了,急得嘤嘤直叫唤。
小鼻子东嗅西嗅,想寻找哪怕是一点点自家老大尚未消散的气味。
油葫芦将背篓放在刑府衙门的时候,篓子里的林西贝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了。耳畔只听一声“跪下”便软趴趴地伏倒在地。
“林大花,你可知罪?”林西贝眼前一阵发花,只觉这声振若雷霆,正一个字一个字地贴着自己耳膜怼。不由得想捂住耳朵。
两只手将抬未抬时又被那雷霆声呵止,“林大花!我让你动没?”
油葫芦见状不妙,忙上前求情,被一竿子打回来,“给我退下。玩忽职守的账还没跟你算!”
这谁啊!还挺暴躁。
歇够了,林西贝便有了些精神。索性跪直了去看堂上是谁,只见堂上案桌钱有只牛脑袋正对着自己。顿时吓得一个屁蹲,好险没叫出声来。
“牛,牛头!”
她喃喃自语,视线不自觉四下挲麽起来,莫不是还真有个马面,没看见。马面去哪里了?
“你在嘀咕什么?”
堂上的牛脑袋许是长了对狗耳朵,明明她很小声来着。
林西贝实在是怕这人不人牛不牛的玩意说人话,本能地一激灵,“牛,头儿!您名察秋毫,我有罪。”
可是马屁拍在了牛蹄上,不顶用。
牛鼻子里冷哼一声,余光一扫身边小吏。后者会意,挺起豆芽菜似的小身板高声唱道:“引路人林大花玩忽职守,知法犯法,降阶一级!发配沧涂渡。”
啥?
“巡夜使尤欢欺上瞒下,罚俸一年!”
林西贝瞪着眼珠子看面不改色的牛头再扫过他身边狗腿子,最后定在垂首站在一边的油葫芦脸上,发现他眉宇间竟不见一丝忿意,仿若受什么处罚都是理所应当。
牛头凌厉的步伐如同他雷霆的嗓门一般迅疾,大步迈到堂下。行至油葫芦面前,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看不到对方的脸,仰了仰脖还是够不着,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猛地退后两步,把那对牛鼻孔一仰,重重哼了一声便离开了。
林西贝见他走没影了,赶紧从冰冷的地面窜起,冻得又是跺脚又是搓手,活似只上窜下跳的猴子。
骇人的牛头走了,仿佛他从没来过。大殿上只剩下林西贝和油葫芦两个。
“那个,罚俸和发配是什么意思?”虽然林西贝对这大个子忌惮得很,但是刚刚他好歹帮自己求了情。
何况眼下,没人能帮她了。
引路人既是为冥王办事,自然也领俸禄。不过和鬼差不同,别人是正式员工,按月发俸。他们是临时工,得按年发俸。
有的发,就有的罚。不过这大个子是因为原身才挨的罚,多少有些冤枉。
“那个,一年的俸禄大概是多少啊?”这么蹲着说话太累,林西贝四下一寻摸,终于找到个好位置。
眼看着她就要上大殿主位上坐下,吓得油葫芦一把将她扯下台阶,“这里坐不得。”遂于别处搬来一块大石墩,拂袖扫扫尘土,示意她坐。
油葫芦见她坐下,自己便就着台阶将就,呵呵一乐,“也不多,一百二十块灵石。”
一百二……鬼医老头,你怎么不去抢!
“大花,你怎么了?”许是见她脸色难看,油葫芦有些担心。
林西贝气得屁股都歪了,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什么:“这鬼医要是乱收费,那牛头管不管?”油葫芦摇头。
她却不死心,“那如果我欠债不还,牛头管不管?”油葫芦惊的一下跳起来,“大花,你不想还我钱了!”
什么,连大个子也是债主?
原身第一次救顾非沅就借了油葫芦十五块灵石,一直也没还。也是林西贝亲眼看了字据才知道这事。
她看得出原身煞娘子是个重信诺的人,给先后两个债主都立了字据。要是真欠钱不还,怕是真要露陷。
林西贝咽口口水:“那你容我慢慢还可好?”油葫芦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大花,你每月还我一块灵石就好。”
没想到债主如此通情达理,林西贝纵然身无分文,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能不能不去那沧涂渡,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跟着你行嘛~”林西贝相信,跟着熟人好办事。
油葫芦却摇头,劝慰她:“管渡口的漕政是个与人为善的好官,你在他手下定能学到好多东西。”
看这大个子话里话外全是替她考虑,林西贝对他的忌惮又少了几分。免不得要多嘴问这沧涂渡到底是什么地方。
什么,鬼渡?让她去鬼渡打杂!
还坐得住个屁,林西贝一屁股站起来,嚷道:“你去把那牛头叫出来,让他判我个杀头算了,我只求来个痛快点的。”
第九章
林西贝最后也没得到个痛快,因为油葫芦说冥法对付不服管的引路人只有两个法子:一是丢下隐雾台永世受万鬼噬咬。另一个是沉入东极无妄海,魂体永坠于虚无。
油葫芦还说,既然两个她都不想选,明日一早就得老老实实上值去。要是再惹牛头不快,罪加一等都是轻的。
被残酷现实压弯了腰的林西贝回到茅屋时,小毛球亮亮嘤嘤叫个不停,既激动又委屈,抱住她的腿就不撒手了。
安抚好亮亮,撩帘一看,床上的罪魁祸首正睡得香甜。
林西贝顿时牙关咬得紧紧,为了你欠债,为了你被罚,怎么什么都是你这个妖孽!实在气不过,食指对着顾非沅头顶空气就是一顿猛戳。
蓝颜祸水,蓝颜祸水,一沾着你就没好事。
害人精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摆脱你!
次日一早,油葫芦下值时不忘叫林西贝起床。原身林大花虽是个不需饮食的独魄,却是个极易累的体质。加上荒废了这些日的修行,体内修为耗损严重。
所以,林西贝她是真的起不来。
这可急坏了亮亮,昨夜林西贝捋着它的毛给它絮叨了半晚上,作为沟牙兽虽然口不能言,明事理辨善恶的能力却是天生。
再旷工一次的后果它那怂包老大可承受不起。所以亮亮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将林西贝弄醒。
扒拉被子不行,咬鼻子。不敢下重口,又转去挠耳朵。奈何林西贝还是睡得跟死猪一样。
亮亮急得团团转,只好转攻下三路。
毛团子拱进被窝里,循着睡得四仰八叉的主人裤腿一直往下,两爪子扯掉袜子,露出脚丫子,遍布倒刺的舌苔有一下没一下地舔起林西贝脚底板来。
路数虽下作了些,却行之有效。
梦中的林西贝被它这一下惊得跳起,差点窜到房顶去。这动静也吵醒了床那头的顾非沅。
不过他就只是瞥了对面林西贝一眼,遂转过身去,将腿往回收了收,颇有些避她唯恐不及的意思。
这下林西贝出奇气愤了,正要发作,被亮亮叼住衣角制止了。
小东西一双豆豆眼眨啊眨的,像是在提醒她:我们是真的要赶去做投胎的买卖,时间紧迫……
出了茅屋一路向西,亮亮在前面跑,林西贝在后面追。不一会就赶到了界碑,上书“沧涂渡”三字,冥河就在前面不远。
远远看去,河带蜿蜒曲折,绕过一整座幽都城后继续向南。河道纵深很宽,河水极阴极寒,算不得好地方。
相传喝了冥河水可以免去轮回之苦,便总有生魂想尽各种法子不入幽都。引路人抓的、防的大体都是这类。
煞娘子刚当上引路人时,就曾守过冥河,遇到这些个痴心妄想的,二话不说,一概捆了带走。但也有些极善于伪装的,总是会出其不意地找麻烦。
远远就见到一架桥,卧龙似地盖在河面。
桥头伫立着宏伟的木廊门柱,桥身也是木质的,大半隐于河面上升腾的烟灰色的浓雾中,只露出岸边的一小段来。
视线扫过去,浓雾中隐约透出些橘黄的灯影来,星星点点的浮动着,但被雾气拢住,很朦胧。
桥头边坐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看样子像是在垂钓。
亮亮快跑两步便停下,等林西贝赶上来后贴着她脚边一起走。一大一小心里清楚,那钓者应该就是了。
走至近前,正想打招呼,不料那人突然站起来了,身形高出林西贝足一头。他将手中吊杆一抛,含含糊糊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就顺势接到手中。
“坐。”
好好,坐就坐吧。
瑟缩地坐下,一股寒意便直朝面门打过来,林西贝不自觉打个冷颤。
除了冷,压迫感也如影随形。钓者就在林西贝身侧站着,可是她根本不敢扭头去看。屁股下的小马扎也跟生了倒刺似的,坐不安生。
既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木讷地握着手里的木质竿柄,这钓竿倒是普通,不过钓线却是直愣愣地绷着,悄悄用劲去提,提不动。像是被什么给卡住了。
心下一狠,使了全身的劲去拉。
哗啦。
有什么被她拽出了水面。隐约还能听见一声闷哼。而她整个人一个后坐,仰面摔了个结结实实。
亮亮急得乱叫,林西贝自己也懵,呆望着阴沉的天,手里还死死握着钓柄。
“起来。”
钓者做了个俯身的动作,林西贝以为他是要拉她起来,便伸手出去。不想他只是抽出她手中钓竿。她伸出的那只手就僵在那里。
说来也怪,那钓竿自打回到他手中,钓线就跟长了腿似的动了起来。可是刚刚拉竿时钓线明明是卡住的。
虽然会错意有些尴尬,但地上毕竟寒凉,林西贝一个翻身站起来,安抚地摸摸亮亮的毛脑袋,表示自己没事。
很快,钓线收到了头。却不见钓钩,而是一只手。那手呈青灰色,自腕骨处截断,手掌比常人更大,手指也更长。
更奇的是,那手自被拉出水面后便直接奔着钓者而去。
它灵活地在空中翻了几个翻后,稳稳停在钓者肩头,以指为足顺着钓者肩线一路攀附着往上。林西贝看清楚了,那手掌心之中分明有一只眼睛。
冥河岸、垂钓人、掌中眼……相传再狡猾的生魂都逃不过广道和他那只缚灵手。
黑白分明的眼睛很快察觉了她异样的目光,手指顺势停在靠近钓者脖颈的地方,食指小指蜷缩着抵在钓者的脖子处,掌心摊开了正对林西贝的脸,直直盯着她看,放出阵阵寒光。
那模样哪里像只手,分明是个闲坐着的人。
“新人?”
溯渊掌上的独眼兀自眨着,林西贝知道是它在问话,可这声音听来跟刚刚钓者的语调别无二致。
不等她反应,亮亮先炸毛了。它压低了身子,口中发出阵阵低嘶。是准备迎敌的架势。
“还不快回来,吓她干嘛。”
钓者催促着。虽然嗓音相同,语气却迥异。说着他转过身来,面对林西贝。
他的脸轮廓硬朗,乍一看有些粗犷,五官比例跟正常人没什么不同。说不上吓人。唯一的不和谐之处就是缺了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