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也要赚钱养家——汤原粉子
时间:2022-05-15 06:50:02

第十章
 
想到眼睛,林西贝的视线便又挪到他肩头的那只手上,那手顺着袖管一路往下,她这时才发现,原来那袖管尽头是空的。
“你是广道?”
收回了右手和眼睛后,面前的钓者恢复了正常人类的面貌。只是那只回归的眼睛有些不同,幽蓝的瞳眸有些惹眼,会闪光似的。
钓者似乎觉得林西贝这个问题很蠢,不准备回她。
除了漕政广道,还能有谁有本事能下到这百丈冥河。
“小胆!刚刚我差点捉到那玩意了,这呆子害我白跑一趟。”
呆子莫不是在说她,林西贝想。可是这漕政官也没张嘴啊,这埋怨人的语气……原来是刚刚问她话的那只眼睛在说话!
可是她不能还嘴,毕竟广道是正式的鬼差,而她是被贬谪的引路人。她这次来正是要受他的管。
先前油葫芦还专门叮嘱过,这广道有个“水务判官”的外号,切莫要跟他起什么争执。
于是林西贝心头那一口气堵着也不敢发,只能暗自腹诽:钓竿也是你让我拿的,到头来还不是怪你自己。
“让她去抓就是,你歇歇。”
听广道如此说,林西贝指指自己,“我?”
她看着烟波浩渺的冥河,不知道从哪处下手。只好冲广道摊开手掌示意他将那钓竿给她。
漕政官不知道这个新来的打的什么主意,钓竿给了,准备看她如何表演。
重新坐上小马扎,林西贝将空无一物的钓线重新放回水里。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哼,装样子罢了。”
那溯渊手分明是跟林西贝有过节,逮准了机会嘲讽她。不过它说得对,她确实是在装样子。她在复制姜太公那出有名的愿者上钩的戏码。
林西贝纯粹是干坐了一会,冻得牙关直发颤。
“起开起开,看着嫌累。”
再次被那手出声嫌弃,林西贝不仅一点不生气,反倒是如蒙大赦一般,立刻就欲起身让位。却被广道一掌给按下去,只听他干脆利落的吩咐:“别松手。”
林西贝只觉钓柄一沉,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出只手,那手五指竖立,掌心那只眼睛对着她匆匆一撇,丢了个白眼。
看它走钢丝似地行过整个钓竿,而后一跃坠到钓线尽头,沉入冥河。
先前隔得远看不清,这回林西贝自己就握着钓竿。亲眼见到那溯渊手沉入河面后竟然发出一团近似幽蓝的亮光。
分辨片刻,才发现那光分明是掌心的那只眼睛放出来的。
亮光起前沉得慢,渐渐引来另一些星星点点的光斑来。以光源为中心,那些光斑自下而上围成一个圆,将光源圈在圆心处。
忽然圆心的光似利箭一般飞出,林西贝手中钓竿随即被扯得一颤。而那群光斑跟不上,在原地打了会转,渐渐散去。
林西贝这会儿简直不敢用力喘气,她知道那手定是去追什么了,生怕坏了它的事又被嘲讽。
过了许久,钓线动了。它在自己往回收。
不一会,钓竿也猛烈地颤起来。林西贝被那力道带得止不住前倾,只好用力握紧钓柄,不让它挣脱手心。架势看起来跟鱼儿咬钩没两样,还是条有劲的大鱼。
可她又不敢太用力,情势就这么僵着。
“收。”
广道开口解围。
林西贝只好奋力将钓竿往上提,水里那头力道很大,她默默咬紧了后槽牙。
正当僵持不下时,一团光倏地跃出水面。破空而出的瞬间携起一大团阴影,依稀能辨出是人形。
哗啦。
那人后脖颈被溯渊提溜着,脚下挣个不停。下一秒又被甩到岸上,分明是个孱弱男子。那男子一身书生打扮,缩着脖子,抖若筛糠。
“让你跑,跑啊!”溯渊抖了抖残余的水珠。掌心处的眼睛射出刀子一样的寒光,直直扎在那书生身上。冷眼看着他跟上了发条似的抖个不停的身子。
忽然,书生又不抖了,像是发条被卡住了。站起身子来一个劲地甩着一双湿哒哒的袖子,那宽大的袖笼里竟甩出了一尾活鱼。
那鱼儿周身遍布红鳞,一双眼睛大得出奇。扑腾了两下,很快便不动了。
林西贝认得那是红鲷,却唯独觉得那双鱼眼十分眼熟。
刚才书生甩袖子的时候,原本立在林西贝身侧的广道迅速后退了一步,只剩下还在呆愣状态的林西贝被乱飞的水珠溅了一身。
虽然溅到身上的水不多,她也绝对忘不了那种滋味,像是在冰河里泡了澡。浑身都快冻僵了。
就在她冻得跺脚的时候,广道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尾鱼。她想骂人,他不提醒一句也就算了,竟然还有闲心去捡鱼。
还真不是个东西。
“我不跑了,大人饶命啊。”书生对着广道就拜,像是要取他性命的就是广道。
不过他的求饶没换来广道的怜悯,却换来了溯渊的一阵嗤笑,“别装,你都死了还饶什么命。敢跳冥河,我看你是早有预谋……”
手是广道的手,却分明跟身体是两个性子。既狂妄又聒噪。聒噪得连他主人都有些听不下去。
“废话什么,回来。”
主人一发话,溯渊便只好乖乖欲往广道肩头上跳。途中泄愤似地以书生的脑瓜顶做了跳板,权当泄愤了。
可怜那书生被他拍得一颤,竟软软躺倒了下去。
溯渊可没想到书生这么弱不禁风,刚泄下去的火腾地一下又升起来,“刚刚你可不是这样的!我告诉你别装啊……”
广道轻嗤一声,示意已经意会了它的意思,解下腰间束袋,欲就地将书生收了。
就在这当口,那书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像豹子一样朝林西贝猛扑过来,他动作太快,林西贝压根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只觉面前一道身影一闪而过,那身影便冲着书生面门扑过去,罩子一样卷了他满头满脸。
待她看清时,亮亮正跟书生缠斗作一团。另一边广道也没闲着,口中不知在念着什么,再看那束袋口,已经洞开!
情急之下,林西贝想也没想,一个猛子扑在广道脚边,张开两手鸡妈妈似地将身后抖作一团的书生和亮亮护在身后。
 
第十一章
 
广道厉喝一声:“闪开。”她只缩了缩眉头,身体却挺得更直。他也不跟她废话,伸手欲将林西贝一把扯开。可她跟个黏皮虫似的,大有就地生根的架势。
“不准收!”
一个受贬谪的引路人,竟然敢跟他叫嚣。这让广道有些稀奇,索性将束袋一收,抱着胳膊看她有什么后招。
稳住了广道,林西贝立马转身扑向地上的一团。
此时书生被亮亮罩住了头脸,小东西一双爪子死死勾住书生颞处两侧头发。任他扒拉或是拍打,硬是不松爪。急得书生在地上撒泼打滚。
地上除了一摊水渍,还零星散落着些蓬松的毛发,一团团的,有大有小。一看就知道是硬生生扯下来的。
直看得林西贝双眼快迸出火来!
想扑上去救亮亮,偏偏投鼠忌器,慌得她直喘粗气。余光瞥见被甩到一边的钓竿,索性操起钓竿,对准书生袒露的肚腹就是一顿猛抽。
那书生顾头顾不了腚,一时间急得哇哇乱叫。
这一幕看得溯渊哈哈大笑,一个劲地打趣广道,说这以后有意思了,竟然来了个活宝。
广道却是不置可否,一张冰河脸依然黑沉沉的没什么情绪。
他拈指使了个定身决,书生一双手脚立时被死死缚住,身体只能跟条虫子似地蠕动。
这下连溯渊也不禁腹诽:广道确实不是个东西,明明他一开始就可以制住那混蛋玩意的。
林西贝将亮亮抱在怀中,小东西还在嘶嚎,浑身颤个不停。她抚着它脊背顺了好久的毛,躁动的情绪才被安抚下来。
她一边顺,那毛就一边掉,密密匝匝缠了一手。小东西原本油光水亮的一身茸毛星星点点的露出些肉色来,那些地方的毛都被硬生生薅掉了。
许是感觉到主人怀抱的温暖,亮亮嘤嘤嘤地叫个不停。听来又是诉苦,又是委屈。
作为主人,作为老大,林西贝喉头升起一股恶气,对着书生肩头就是一脚,踹得他连连哀嚎。她不解气,更没忘记这混蛋刚刚的目标正是她来着。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刚刚,刚刚也是身不由己。”被缚之后,书生知道回天乏力。又做起了求饶的戏码,声声凄切,恸如鬼哭。
溯渊似乎觉得这场大戏不够精彩,趁着这节骨眼还要添柴加火,“普通生魂沾了这冥河水也会狂性大发,何况他这泡了好几天的。”
说至此处故意停下来问林西贝:“引路人,你饶他不饶?”
林西贝抱着亮亮站起,小东西将头脸深深埋在她咯吱窝处,这会倒是不叫了,却依旧颤个不停。
她一双眼亮得出奇,胸中气血翻涌,对着一脸淡漠的广道说:“在你们看来,饶不饶是一句话的事。在我这里不是。”
顺着她视线看过去,眼底仿若火烧,广道瞳孔骤缩,那眼神恍若那日,他仿佛被那凌厉果敢的目光灼伤,硬生生挪开了半寸。口中发问:“你欲如何?”
几乎同时,溯渊轻呼一声,“大人。”
合作数百年,在这冥河岸边他们捉过形形色色的生魂,跪在面前求饶开恩的哪个不是一肚子的苦楚,一生凄惨。
在溯渊眼里,广道从来杀伐果断,连说话都是从来一个调,它何曾见他如此平静温和地问出这种话,这对于广道而言,近乎妥协。
可林西贝哪里察觉得出这些,她还气着。
她一手紧紧揽住亮亮,一手直指地上的书生,“你向他们求饶。就是欺负小动物不会说话是吧。我告诉你,今天不把你薅秃了,我不罢休。”
听她说完,广道心口传来熟悉的钝痛,骤然升起一阵彻骨寒意。恰如那日他自己戳入心头利刃的温度。
鬼差之体不生不灭,万物皆伤不了分毫。但若是用浸了冥河水的兵刃,也能扎个千疮百孔。
“好。”
得了准允,林西贝准备动手。
书生一张脸虽然青青紫紫,但那双眼却水光潋滟。看得出来生前皮相上佳。
眼见着林西贝不断逼近,对着她不住地求饶:“女大人饶命。小生确是情非得已。我与人约定好要在此处等她,不能言而无信。”
书生见林西贝在他面前蹲下,却不动作。只好抽抽噎噎地继续讲下去:“小生,小生乃是赴京赶考的秀才,与乡绅小姐私定了终身,约好高中回来娶她。
可是待我高中,她却已嫁作他人妇,我去寻她,跟她约好殉情,我在此处一连等了七天,她还没到,我不能投胎,我不走。”
“好个才子佳人的戏码,我喜欢。”溯渊啧啧称奇。
书生见有人应和,以头撞地,对着林西贝不断哀求:“你们女子最是重情,她肯定会来的,让我再等等吧。求求你。”
待他说完,林西贝伸手捉了一缕湿发在手,书生不仅皮相好,一头乌发也是滑如丝缎。绕在手指上,迤逦缱绻。
书生头发被人捉住,也摸不准林西贝心中所想,想到她刚才所言,颤巍巍道:“大人若是喜欢,小生便送与大人。”说着,奋力将几缕从林西贝指缝中滑落的发丝放回她掌心。
他这样伸脸讨打吃的态势,一般人还真的下不了手。
可林西贝却不置可否,不仅将他刚刚捡起的发丝徐徐抖落,还饶有兴致地绕着手指缠起了圈,口中喃喃:“你说女子重情,倒是没说错。”
说着,手上的力道便紧了几分。那书生吃痛,头奋力偏向林西贝的方向,口里嘶嘶抽气。
手指收至发根,林西贝猛一抽手,那缕头发齐整整被她生生扯下。书生头上便留下个秃斑。而他已经痛得抱住脑袋,惨叫连连。
将手中断发扬手一抛,林西贝吐出轻飘飘的一句:“可女子也重诺,说到就一定要做到。”
她这架势饶是溯渊也有些肃然起敬,忍不住低声问广道,“这引路人叫什么来着?”可对方像是没听见似的,一双眼已经定在林西贝身上。
见林西贝还要上前,书生忙不迭地想躲,碍于手脚被缚,只能跟个陀螺似地转起来,生怕自己头发再遭她毒手。
 
第十二章
 
“我没了头发,怎么见人?啊……怎么见人!”
“大人,你收了他吧。”林西贝不愿再看还在地上哀嚎的书生,面对广道,说得字字恳切。
正当广道欲打开束袋的当口,却被溯渊截住。
他饶有兴致地问林西贝:“怎么,这小子的爱情故事不够动人。还是你早已不识情爱滋味,才如此无动于衷?”
这家伙简直唯恐天下不乱。
它这么一说,广道果然不再动作。像是在等林西贝怎么答。
怎么答?当然不能乱答。她好歹是过来谋差事的,作为一个职场人,基本素养肯定是要有的。
要吃这碗饭,屁股先得摆正。
林西贝默了默,才说:“我的职责是辅佐大人做好分内事,其它不该考虑的不要考虑。”
这下广道没搭言,溯渊先笑了。
“若是不破了他心中执念,投胎途中若再次生事,你分内事就做好了?”
来了,原来这没安好心的在这里等她。
林西贝垂了头,正好看见亮亮正张开一双星星眼盯着她,那目光清清亮亮的,霎时消弭了她心中慌乱。
对,眼神。她刚刚能狠得下心来拔那书生的头发,就是因为那记眼神,还有他说的话。
“这男子满口谎话,他哪里来的执念。”
溯渊听她这么说,几乎立时就要反驳。却被广道抢了先,他慢悠悠问:“为什么如此说?”
林西贝将亮亮快要坠到手肘外的毛尾巴往回掖了掖,瞥了眼在地上蜷作一团的书生开口解释:“他根本不是书生。”顿了顿,余光瞥了眼广道,确认对方是一脸让她继续的神色才继续:“一无正气,二无骨气。奴颜婢膝,那头发也是说给就能给的吗?既不是读书人,自不必说高中状元。口口声声女子重情,与那乡绅小姐定情可能确有其事。事实恐怕是他威胁不成,反被对方害了姓命。”
这话大半都是她的推论,但林西贝还是硬着头皮说完了。反正她认定,这书生要是什么好货色,她家里的那位恐怕都算得上圣人了。
“哈哈哈哈,有意思。”
溯渊大笑起来,忽地飞出袖口,拎起那书生后脖领子一跃而起。另一边广道也将那束袋一抛,袋口光华大盛,倏而那书生便化作一缕青烟被收进袋中。
溯渊飞至林西贝生前,亮亮作势欲扑,被林西贝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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