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台上两位坊主一位总教头早就闭了听感,见到忍地一脸菜色,摇头晃脑的广大群众也生了怜悯之心。总教头略一抬手,当啷一声锣响,不过没人听得到。
传令官只好摇旗示意比赛结束。油葫芦这才收了神通,饶大家一命。
“我没认输,再来过!”廿目君挣扎着站起来,拒不接受比赛结果。却被传令官一句话拍回现实,“比赛时间已到。”
第二场比试全部结束。幽冥涧除了被淘汰的腾鼠外,其余五人全部晋级。林西贝扫一圈,全是熟悉的脸,竟生出些自豪来。
一个念头引得她想笑,这不是活脱脱的比赛降级是什么,全国比赛愣是比成了地区赛事。他们幽冥涧独占鳌头。
第三场比试是擂台赛。剩下的选手全部下场打擂,每一关由关主守关,不限手段,不限方式,闯过的关主多者胜。
若是腾鼠能坚持到这里,或许他是最大赢家。毕竟以他的保命至上的法则,只要跟在最强者的后头,捡便宜钻空子的机会有的是。
选手们下场后,长乐坊主环视一圈看台,问:“承屹那小子去哪了?”兴平坊主理了理袍袖,“开场就不见人。”
“许是在忙。”总教头似在为好友开脱。
长乐坊主顿觉无趣:“在他庄子里比一场,当主人的却不在。果真不该让他搞什么以香换药。”
第一百零七章
“以香换药”正是孟婆庄新任庄主继任以来唯一一项政绩,古来都知地府有个孟婆,擅煮汤,凡人饮过孟婆汤后前尘尽忘。但鲜少人知道孟婆其实是世袭制,走的是家族传承的路。
其中缘由只一个,孟婆汤配料之秘辛是由历任庄主口口相传。为了放生魂有序投胎,维护冥界安定,冥王这才设了孟婆庄。总部在长乐坊,其余几坊立分部,由庄主一人总领。
孟婆庄新任庄主是个纨绔,这一点在他上任前后都没变过。他生活奢靡无度,衣物从来不着两次,行到哪都要焚香开道,一般的香入不了眼,什么稀少、昂贵才遣人去寻,单此间一项花费整个冥界无人能出其右。
即便是那位从未露面,且以难伺候闻名的世子爷也比不上这位庄主大人。
新庄主的个人喜好更是千奇百怪,尤其喜欢养宠,最臭名昭著的要数他豢养的那只鬼面枭,那鸟生就一张利口,嘴之毒,舌之臭,阖庄上下没人没被它问候过自家姥姥。
当然自食恶果的还有庄主本人,不过他倒是乐得挨骂,有一次守着那鸟挨了七天的骂,直到那鸟声带嘶哑再不能开口才作罢。至此,庄主大人那早已作古的姥姥才得以安生。
至于这‘以香换药’中的药,自然指的是那孟婆汤,香则是庄主亲手调制,不仅费时费力,产量也不高。欲要投胎的生魂们更是需得闻上半天才能发挥功效,压根比不上直接灌一口孟婆汤来得爽利。
为何要换香,据知情人所说,是因为他们庄主觉得孟婆汤实在臭不可闻,污了自己的鼻子所致。可孟婆汤到底啥味也没人知道,毕竟喝过的也记不得了。众鬼只能相信庄主大人的一面之词。
既然庄主拥有熬汤的全部话语权,他自己也不怕辛苦麻烦,只能任由他折腾去。所以日常需要那位大人出席的一应场合,他都有名正言顺不来的借口。这鬼差考试便是此类。
长乐坊主的注意力终于落回场中,等着看众位考生如何对付池里的这条沼鳄。那一丈见方的泥沼池内横卧着一只身批铠甲的巨兽,便是产自南沼的沼鳄了。
此物生就一身水火不侵的厚甲,单是鳄吻就有成人一臂来宽。能吐瘴气迷人心魂,即使在泥淖中也能行动如飞,更要命的是那条一人长的尾巴,钢鞭一般,舞起来呼呼生风。
沼鳄周围零星散落着一些踏步石,有大有小,大的三尺来宽,小的堪堪能挤一双脚而已。
下了池塘,五人皆分立于踏步石上,尽可能离泥浆远一些。不为其他,这泥塘看似平静,实际面下暗流涌动,要是失足跌入不知会被泥浆裹挟到哪里去。
林西贝这回没带上亮亮,小东西要是被沼鳄那种怪物叼了去,怕是还不够它塞牙缝的。何况此怪水火不侵,要对付它怕是得另寻法子。
不等锣响,沼鳄便甩着长尾搅动起一池泥水,泥点子雨一般洒下,众人脸上身上都遭了殃。它领地意识很强,仅仅一个举动就向这些入侵者宣告一件事:本关主不好惹。
五人之中块头最大的是油葫芦,刚上场就被一众看客寄予厚望,纷纷叫嚣着让他当这个先锋。可是他们不知道油葫芦擅长的是防守而非进攻,不然先前也不会被廿目君那一身怪眼照得退无可退。
呼喊声中,一抹身影一闪而过,似鼓槌落下鼓点,快而有力。等那声影落下,看客们更是惊得拉长了下巴。
那个小矮子竟然落到沼鳄头顶上去了!
看来落花生早就做好了准备,早已将长剑换成了趁手的短刃,只有手掌长的刃口寒光一现,便利落决绝地插向沼鳄的右眼。
一系列动作将‘快、准、狠’三字诀展现地淋漓尽致。连场中的其余几人都没反应过来。
眼看那刃尖就要扎进鳄眼,落花生的右臂猛然一阻,像是扎在了钢甲上。垂眼一看,沼鳄眼球上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白膜。
那东西类似半透明的蛋膜,但却坚硬无比,即使是牵弦灯化的法器也伤不了分毫。透过白膜沼鳄大概也能看得分明,是哪个不要命的宵小在搞偷袭。
瞬间使出怪力一阵乱摇,誓要将头上那小东西甩下泥塘。
趁着沼鳄无暇他顾,湍鹤也发动了进攻,他身姿轻盈,快速在踏步石之间辗转腾挪,袖口处放出数道银白细线,照着沼鳄皮肤褶皱处而去。
那些银线稳稳地扎下根来,原来是又细又长的数根银针。银针扎得不深,只陷进去一个针尖。
如此几次,沼鳄在无知无觉中便被扎成了个银光闪闪的大刺球。彼时落花生才敛气跃起,逃到鳄吻攻击范围之外。
只有悬在空中的溯渊看地清楚,那几百根银针正在一寸寸往下潜,顺着沼鳄皮肤最薄处往下,直到没入一半的时候,那怪才如过电一般剧烈挣扎起来。
“吼!”
鳄头鳄尾震荡着,像是濒死的鱼。硕大的鳄口张了又张,突然从嗓子眼里冒出一阵青绿色的烟尘,渐渐地,颜色越来越浓,雾气一般漫开。散得满池都是。
“是瘴气。”
林西贝听过浑天罗王的故事,知道这瘴气的厉害。连忙出声提醒。众人扯了对着衣角使了净衣诀,才扯了掩住口鼻。
只要净衣诀不失效,就吸不进瘴气。
雾气太浓,看不清什么。林西贝担心油葫芦眼睛看不清,便点了牵弦灯悬在前方指路,牵弦灯本就是在雾中指路的物什,灯光一亮,照得面前一片明朗。
不想他们正对着的竟是湍鹤,他还在默念口诀,催动银针扎得更深,林西贝见他口鼻处空空荡荡,一时心急出声提醒道:“你先掩了面再说吧。”
没想到湍鹤见到是她跟见鬼一般,口诀也不念了,拿衣袖一把子捂住自己的嘴,不动作更不说话。
他这是怎么了?
林西贝暗忖,到底是道行高,吸了这半天的瘴气也安然无恙。
第一百零八章
沼鳄的阵阵哀嚎尤在耳边,在它不断地搅动下泥浆四散开来,对着众人兜头浇下。于是挟了瘴气的泥水洒得满身都是,不一会身上浸湿处便升起阵阵痒意。
很快,除了溯渊外的每个人都浑身奇痒难耐。
横冲乱撞的沼鳄浑身有使不完的怪力,鳄尾呼呼地扇动着空气,劲风打到身上也有五成力道。
场中众人一边忙着挠痒,一边又要躲避密集的攻势,一时间滑稽得像是在演猴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是廿目君已经淘汰,若是他在也能引了冥河水来,将这瘴气冲散开来。
林西贝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烦躁,眼下这情景根本无计可施。她上下不停地挠着痒,竭力想回想起那本小札里有没有什么被自己遗漏的信息。
有了!
抬头唤溯渊,河灵此时正对着鳄头一个劲地猛锤,不过好像没什么用。听见林西贝叫自己,愣了一瞬,才飞到她跟前。
加上油葫芦,三人围作一团。
“……老规矩。还是你作饵,我配合。”林西贝简短跟河灵讲清了计划,溯渊一刻也没犹豫,直奔着鳄口去了。一团暖光随着他徐徐升起。
原来他手里抓着的正是林西贝那盏点亮的牵弦灯。
那团亮光萤火虫般飘飘荡荡,柔和又清晰。沼鳄见了光,自然被吸引过去。溯渊极有耐心,极缓极慢地引得鳄鱼一点点直起身子,沼鳄身形细长,一双前爪粗壮有力,若是被它扑中怕是会直接被拍散了神魂。
沼鳄离踏步石越来越远,场中几人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溯渊将它引到池壁边,那物不死心地跃起,欲向亮光扑去。就在此时,一道长长的黑影蛇一般穿过雾气来到沼鳄身边。
此时它注意力全在光团上,哪里有心思注意其它。那细长的物什趁它不备游到鳄鱼身前,附上两只前爪便紧紧地收拢了。速度极快,眨眼间已将那双粗壮的兽爪绑了个结实。
沼鳄本身就靠着两只后肢站立,堪堪能维持住平衡,这下突然被捆了前爪,重心不稳就载倒过去。眼下这庞然大物前爪高举正戳在自己下颚。
那绳头变戏法一般又长了数尺,连带那宽大的鳄吻一起绑了。这下沼鳄再张不开嘴吐瘴气。
溯渊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忙收了灯也变了绳索迅疾地缚了沼鳄的两只后足。
四肢皆缚的沼鳄反应激烈,又开始打起了滚。它浑身上下所有的气力全部转移到尾巴上,一个翻身差点将半空中的溯渊硬生生给拍下来。
沼鳄虽然被缚,杀伤力却不见少多少。这关还不能算过去。此时,先前扎入鳄甲的那些银针突然一根一根地连接起来,经纬纵横地化为一张大网,将整条鳄鱼牢牢兜住,网口收在鳄尾,密匝匝缠得死紧。
溯渊一个俯冲,满抓了一手,卯足了劲将兜了沼鳄的大网往上提。眼看着尾巴逐渐离地,接着是两只硕大结实的后足,再是鳄身。
在鳄吻脱离地面的那一刻,看台上下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赞叹。让人闻风丧胆的南沼怪物竟然就这样被一只独手给倒吊着提溜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独眼小贩心跳如擂鼓,也激动得不行。下笔如风,生怕错过这前所未有的盛况。
那张纸上黑线清晰地勾勒了一条倒吊着的鳄鱼,许是觉得麻烦便没有画网兜,一只独手正提溜着鳄鱼尾巴,手心处张着一只幽亮的眼睛。
独眼小贩看着纸上的那只眼睛,第一次觉得自己也与有荣焉。他信手一挥,写下一行注释:定制款降鳄手套。
当当当!
传令官这三声锣格外响亮,似乎在凭借着敲锣抒发内心的激动。
台上长乐坊主眉开眼笑,连素来严肃的兴平坊主也道了一声好。可见此时溯渊人气之高。
林西贝戳戳身边的油葫芦,“本来讲好的你去收拾残局,现在被溯渊那厮抢了风头,别难受啊~”大个子冲她摇摇头,一脸的坦荡:“让我骑背上可以,倒着提起来不行。”
看他那眼神,像是对溯渊那家伙还生出了几分敬佩。林西贝遂不再说什么。余光一瞥就扫到一边的湍鹤,跟平时也没两样,不过总感觉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她挠挠还在隐隐作痒的后脖颈,又实在想不到是哪里不对劲。
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已过去一半,林西贝那双眼就没从溯渊身上撤下来过。她拳头捏了又捏。像是在做什么准备。
忽而周身一凛,就要跳起来。似被人自身后偷袭一记,林西贝下意识往后转头,可是她身后空空如也,明明什么也没有。
终于,她站定起身,朝溯渊的方向走去……
河灵与林西贝几乎面面相贴,那只眼几欲瞪出眼眶,“你说的是真?”林西贝嘴皮上下一动,简洁又笃定地说:“是。”
下一刻,溯渊电光般一闪,消失在林西贝眼前。也消失在场下一众看客眼皮子底下。
林西贝也再不犹豫,朝看台处走去。在出口处她毫无意外地被拦下。传令官郑重提醒:“这位考生,若此时出去,本场比赛将自动视为弃权。”林西贝毫不犹疑地点头,“刚刚那个捉鳄鱼的,叫溯渊,他也弃权。”
油葫芦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正准备追上去,开场鸣锣已经敲响。在得知林西贝已经弃权了之后吵嚷着也要弃权,却被无情告知开场后不能弃权。
大个子不乐意了,拖来竹篓把自己兜头罩住。摆出万事不理的架势。不能弃权是吧,我消极应战总可以。
第二关关主是只毕婴鸟,相传最喜食新生婴儿,听觉尤其灵敏。在阳间时要是哪家有婴孩降生,哪怕在百十里外,它都能听见。
细长有力的喙掀开瓦片,整个鸟身挤进去,然后趁人不备从半空中俯冲而下衔了婴儿就跑。
毕婴鸟叫声也似婴孩啼哭,为祸了人间数百年后被昊天宫派下的神将尽数斩杀,便成了幽都冥界臭名昭著的恶鸟之首。
以声名狼藉的鬼面枭比之于毕婴鸟,这中间差了大概有百十个沼鳄吧。
第一百零九章
照理说,第二关的对战理应更为精彩好看,可是看台下观众状态就知道,他们的情绪还陷在三位选手一齐退出的震惊中没缓过神来。
台上两位坊主也有些兴味索然,只听见有人说话,回头看去,就见着一身华服的承屹走了过来。他先拜个礼,道:“两位坊主,招待不周。来晚了。”
虽然姗姗来迟,这位庄主大人好歹是来了。长乐坊主故意打趣他:“庄主金雕玉裘一身雍容,还看什么比赛。看你足矣。”承屹笑,倾城姿色灿若月华,“哦,那想来是比赛不够有趣,吊不起坊主的胃口了。”
几人扯了几句闲篇,就说到溯渊退赛的事。不免有些可惜。只总教头别有深意地看一眼好友,好像参透了些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而那消失了的种子选手溯渊此时一路飞出了庄子院墙,听到有人唤他,才恍如梦醒一般悬在半空。他见后院门口停着一架马车,旁边立着个一个长随打扮的人。
“大人上车,我为您带路。”
单不说林西贝不能骗自己。就算她有什么打算,这地府能奈何的了溯渊的也屈指可数。别人也不必这样费尽心机地做这一番谋划。河灵如是想,便不疑有他。
不过他嫌马车太慢,一把将那长随捉到马背上,扯了辔头辕架,拍马而行。骏马穿街过巷来到一处小院,长随勒马停步,一指指着门头,“就是此地。”
河灵素来是个不怕冷的,却忽然觉得被兜头按入百丈冥河之中,周身都结了一层寒冰。在看见院门的那刻,立马调转方向准备离开。
“溯渊,我早就感觉到她的灵息了。那个长随……”
河灵便回头去看马上的人,马背上只平摊着一张符纸,哪里还有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