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贝实在忍不住幸灾乐祸,上前踢走了这醉鬼挂在脚上的鞋,又将他后背衣服撩起兜头盖住脑袋才同油葫芦一起逃离现场。
两人走后不久,门外又涌入几名鬼差,都是神色匆匆的模样。他们跑得着急,没注意老吏那滩醉泥,结结实实踩了他好几脚,直到听见一串哀嚎,才惊觉门槛下还有个人。
一名鬼差上前欲将老吏扶起,奈何醉鬼被衣服包了脸,压根分不清东南西北,自己先摔了一跤。先前他鞋子又被林西贝踢走,光脚踩在地上给冻得直跳,酒这才醒了。
“哎哟,你们着急忙慌的这是作甚?”他拽住鬼差呐呐问。那人回说:“出怪事了。东门歇脚巷的刘记一家五口全没了!”
次日上值,林西贝怕再找不到路索性将亮亮一起带上。可小东西好奇心足,这也窜窜那也嗅嗅,根本不配合。林西贝只好又拿牵弦灯变作绳索,将亮亮松松缚住,遛狗一样牵着巡街。
亮亮寻路是一把好手,任凭他们怎么乱走,小东西都能找到回去的路。跟昨天那种举目无亲的状态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哪里是巡街,根本是遛狗。
思及此。林西贝竟将牵弦灯边做遛狗的那种绳索。一会长一会短地变着,玩得不亦乐乎。
就这么走了一段,她感觉好像有数道目光落在身上将她牢牢锁住,四下扫一圈,果然见人群中有人正瞅着自己。迟疑了一下,她也顺着看回去。那人似被点燃一般瞬间兴奋起来,大阔步朝这边来了。
“油葫芦!”林西贝大叫一声,大个子立马挡在她面前。那人一看油葫芦硕大的个头,也不怵。歪着身子冲林西贝打招呼:“大人,你这绳子是从哪家商号购的?”
说话时,一双眼亮的出奇,分明很期待。
林西贝晃着手上绳索,又看他问:“这我变的。你想要?”那人忙不迭点头。不待林西贝说话,油葫芦插了句:“牵弦灯,不能给。”
男子心里骤然一惊,牵弦灯是引路人的根,若是旁人肖想欲得了灯去,主人将那宵小打死都是轻的。知道犯了忌讳,他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抱歉笑笑。搓了搓手,回去了。
等他退回到街口一家商铺门前,瞬间迎上去好几个人。那些人林西贝看着这些人有些脸熟,可不就是刚才盯着她看的那些。
视线越过那堆正在交头接耳的人,她才注意到那家名叫“卓然宠饰”的商铺。店面不大,装饰却算得上奢华了。单是门口两尊半人高的罗刹塑像就极费工夫。
她寻了个卖玲珑果的摊主询问才知,卓然宠饰算是这祥安街排得上号的大商号了。宠饰有点像阳间的宠物用品商店,正因为幽都灵宠稀缺,生魂妖灵们便更好这个。
有的分一缕灵力幻化为灵宠模样,出门时抱在怀里,也能号称有宠一族。有的圈了自己影子做宠,背后架张布帆,哪里有灯哪里就有影子。
这卓然宠饰就是贩卖一些爪板,食盆等小物件的。这商号老板擅长经营,店里的物件造型精美异常,开店才数月便从中牟利不少。
油葫芦听得云里雾里,但林西贝却越来越兴奋,她知道商机来了。
下值后,她让油葫芦先回去交腰牌,自己抱着亮亮踏进卓然宠饰的大门。外间是一排货架,摆的都是些寻常物件。
可透过货架缝隙朝里看,里间伫立着两人合抱粗细的圆轴型货柜。每层顶端悬一琉璃盏,瑰丽奇美的光线随着圆轴缓缓旋转,将货柜里陈设的物品烘托出神秘华美的尊贵感。
掌柜的正欲招呼人,却被一旁的老板制止。林西贝迅速环视一圈,目光停在店老板身上,下午冲她打招呼的正是他。
几乎同时,店老板也看向她,那双眼直勾勾地围着她怀里的亮亮打转。“老板知道我要来?”林西贝安抚一把亮亮,小东西才悻悻地收回自己的爪子尖。
店老板笑,示意掌柜的挪开前台,径自迎上前去。上前先揖一礼,目光才挪到林西贝脸上,“适才小人冲撞了大人,您也不恼,我想这事可能还有得谈。”
怪不得一个小小店面能经营的这么有声有色。因为老板这双眼睛太贼。
“既然都是爽快人,那我就明说了。”林西贝笑得和气,把牵弦灯变的牵引绳拿给店老板看。既是法器所化,自然不是寻常绳子,手感韧性都是一等一的。
等到对方看美了。她唤一声亮亮,小东西懒洋洋地抬头,十分配合地任由着摆弄,临了扑通落地做起了展示。
在林西贝的指令下,亮亮时而猛跑一段,时而高高跃起,那绳子也随之伸长缩短,游刃有余。店老板这下看得真切,满眼冒精光。
“这,宝贝虽好。可这世间唯此一根,着实可惜。”店老板知道林西贝有后招,故意抛出个话头。林西贝冲他摆手以作为安抚。
林西贝将绳子收好,抱起亮亮道:“此物不难,可以量产。只看老板是不是真心要了。”她这招着实狡猾,自己也不报价,始终占据主动权。
店老板心里早有一把算盘,踌躇了好一会才比了个三。他素来精明,第一口报价自然是要压压价的。林西贝也没考虑只摇了摇头。
老板知道这位大人不是好糊弄的,又比了个四。林西贝这回倒没摇头,却故意长长叹口气。店老板这才开始哭穷:“若不是看在大人的面子,这个价位我也是不敢出手的。不然大人宽宥则个,他日我定在集贤斋设宴款待。”
林西贝知道这精明鬼是故意卖惨,只比了个五,眼神坚定地看着店老板,表示再无商量的余地。看对方果然一脸懊丧,半天不搭言,而后竟然转身去柜台寻了算盘出来。
噼里啪啦一阵,店老板脸上苦相更浓。林西贝知道差不多了,问:“老板若是有难处,那这桩生意就……”不及她说完,对方果然出口挽留,最终定下了每条牵引绳五块灵石的价格。
直到出门那一刻,林西贝终于忍不住手握成拳,使劲为自己打了一把气,脸上的傻笑都快溢出来。可身形还得强作镇定,免得被那老板发觉。
只是她不知道店老板此时脸上的笑意比她还浓,低价低了不说,转手他还能翻个番,真是一桩利己利人的好买卖。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宠饰店店主之所以相中这牵引绳,正是因为其能伸长缩短的灵活配置。这一点,用牵弦灯幻化做到不足为奇。
但若真想量产,却也正是急需解决的困难之处。
林西贝回到家,把买来的酱鸭肉回了锅,碟子里点几簇梅子酱,并排放在桌上。又扭头回来搀顾非沅。
他现在肚子很大了,七个多月的肚子完全盖住脚背,为了避免磕着碰着,稍微长一点的路林西贝都是扶着他走。
近来顾非沅胃口不大好,她弄的这些梅子酱,蘸取少许佐餐,清新又解腻。看他动筷,某人自发地布起菜来。顾非沅瞥一眼菜色,发现较平时丰盛不少,便问:“可是又寻着什么门路了?”
毕竟相处了这些时日,他知道林西贝对于赚钱之事有多大执念。
听他话说到点子上,林西贝眼睛一亮,脊背瞬间挺得笔直,“今天是接了个活。”又往他碗里夹一块鸭肉,“不过,还需得你帮忙。我搞不定……”
两人聚在桌角,桌上放了笔墨,顾非沅提笔在手,林西贝研墨。按照她方才所说,他落笔成画。纸面上孤零零绘一圆盘,形似海螺。
见他画好,林西贝丢了墨锭凑过来看,“有几分像,但是这里面还得有个机括。作收放之用。”又怕顾非沅不理解,伸手取了丝绦来就往自己手臂上缠。
边缠边解释,“这是收。”然后拉住绳头一拽,“这是放。”
顾非沅大致看懂了,沉默了会,摇头,“尚缺一物。能蓄力,收时卡绳,放时缚绳。”林西贝一敲脑门,“对对对,我忘了说弹簧。这东西就是蓄力用的。”
接下来林西贝便给顾非沅解释什么是弹簧。她知道这人脑子好用,没想到他竟然能凭空把整个牵引绳的弹簧装置给绘在纸上。
设计图弄出来,接下来就是装饰绳索的活了。林西贝先前只想着直接拿丝绦作绳,可这东西没有弹性,当牵引绳手感滞涩,根本拿不出手。所以当她想到顾非沅结绳的本事,就嚷嚷着要学。
顾非沅应是应了,不过并不传授她自己平时结绳的那种技法,照他的说法是教了她也学不会。
他先挽了个活扣做示范,随即目光挪到林西贝手上,忽地问一句:“赚那么多钱做何用?”
林西贝照着原样挽了个同样的活扣,不过要小些。因注意力全在手上,便顺口答道:“你生孩子坐月子处处都要花钱,不多赚点怎么行?”
说完等他下一步动作,却见顾非沅许久也不动作。
刚想问,见顾非沅十指翻飞,几个从没见过的疙瘩从他指尖诞生。林西北急了:“你慢点,哎?不是啊。我们说好的,不是疙瘩应该是活结嘛。”
还想说什么,顾非沅已将那一段系满疙瘩的绳结递给她,他说:“送你的,收好。”林西贝莫名其妙,见他一脸正色也无法拒绝,只好将绳结攥在手中。半天不知道如何处置。
“我说了,收好。”
毕竟有求于人,她只好将绳结放进随身的束袋之中。顾非沅看她终于照做,满意了,这才愿接着教她结绳。
火烛燃的只剩下小半根,林西贝打个呵欠,才发现自己上半身有些酸痛。真是久违的感觉。她看着笸箩里铺了一层的成品,暗道一声不好。
顾非沅竟挺着个大肚子配了自己这许久。
瞥眼见他手中那条绳索正好完工,便不由分说上前抢过来,顺便收了他手边丝绦,一股脑放到笸箩里。嘴里絮叨:“不早了,睡觉睡觉。”
顾非沅看来也是累得狠了,轻轻揉了揉虎口,准备脱鞋上床,突然脸色巨变,整个人就要缩作一团。这架势把林西贝吓够呛。
“怎么了?”
她想要上前查看情况,又见顾非沅一条腿横在两人之间,一时急得不知从何下手。
顾非沅想要去够自己的腿,可是肚子顶着,根本就触碰不着。林西贝这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抓住他脚踝放到床上。
又连忙将被褥抱来抵在他背后作支撑,这才握住顾非沅的脚用力搓揉。看他脸色依然十分痛苦,她铆足了劲顺着脚踝直揉到小腿肚,力道逐渐加大。
“忍过这一下,就好了。”
这笨蛋,坐久了也不知道换换腿。还好有惊无险。林西贝心跳慢慢舒缓下来,随即涌出一股及不可查的庆幸。
只是她此刻全部心绪都沉浸在大起大落的情绪里,丝毫没发觉自己对顾非沅的态度带了些明显的亲昵。
顾非沅脚踝还是有点肿,只是没之前那么厉害。她按完了他抽筋的那条腿,又换到另一只,动作已是十分娴熟。
直到躺下来,林西贝才有心情整理满脑子杂乱的思绪。宠饰市场小,牵引绳不是长久的买卖,既得了个巡街的差事,倒是便宜她寻来一些商机。
念头一转,到了自己身上。若不是今日编绳结她还不会发现,那久违的痛觉竟然回来了。回想进程以来的经历,她虽没用牵弦灯引渡生魂,却凭这法器擒了不少妖灵。
没想到就这样补全了最后一魄,真是歪打正着。
尤记得当初顾非沅说等她补全了魂体便能用铜镜照影,等期盼得以成真时,当时的那种迫不及待感却再也寻不回来。
压在心头的除了茫然,更多的是担忧。她将掌心轻车熟路地覆上顾非沅的腹部,依然温暖。很快,小小的震动传递到掌心,约好了似的。
“你最后一魄补齐了。”
她断没有想到顾非沅竟没有睡着,一时收手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当然不会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口气并非是在询问。颇为心虚地答了句嗯。
林西贝心中纠结,既然顾非沅醒了,她再把手放他肚子上着实有点恬不知耻,可是就这样收回来又实在显得她自己心虚。
没想到,顾非沅表现得好似浑不在意,他接着说,“你既已不是残魂,自然可以……”“我累了,先睡。”
林西贝当然知道他要说的定是玻珑宝相的事,心头一跳,不自觉就打断了他。
而满口说着要睡觉的人,不知道上哪里借了胆子,那抚摸着别人肚子的手不仅没收回来,自己竟还整个人都贴上去,紧紧拥住了顾非沅。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星灯火慢悠悠沿着监牢中窄小的走廊往里滑,青瓷举着灯座,腕子上担了一篮子吃食。他整个人微弓着脊背,形容憔悴。
走进最里面一间牢房,将篮子放下,身后悉悉索索一阵响,青瓷不由得转过头来。
这个人自被关进来后就是这样,每日饭前一定要整理一番。平日里青瓷懒得搭理他,可今天他破天荒开口问了句,“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咔哒一声,是筷子碰撞碗碟的声音。那人就连跟他说话也要守礼地放下筷子。
“若万事都讲究有意义才做,那这世上大半事是做不成的。”
他的话如灵犀一点,让青瓷颓败的精神为之一动,却又叹口气道:“你说的对,世上之事大抵无趣。”
青釉走后,青瓷就一直有想要去投胎的念头。这世间唯一的牵挂没了,他也没什么念头再留下来。可是新来的衙差一日不上任,他就一日离不开身。
按说鬼考已过了好几天,各方人事理应全部到位,可青瓷等了一天又一天,就是不见有人前来报道。
而那个本该到任的人,此时正跟贼一样翻过高墙,直奔着总教头宅子正中的厢房而去。
“你确定是这里?这门是锁上的。”
溯渊被问得一愣,“是,是啊。”说着,灵巧一跃,根本视门如无物。还不忘找补,“这不就过来了嘛。”
不怪他心虚,先前进来探路哪里管什么地方有什么门,只顾着要找对地方。
广道周身灵力运转,握住门锁想直接拽下来。可是刚触到那把铜锁,便泥牛入海般尽数被吸收进去。溯渊低声催促:“快点,有人过来了。”
再看广道,还是一副正人君子做派。
“你院墙都翻了,不差这一面墙了就。快点吧。”广道瞪他一眼,只好撩起袍摆塞进腰间,临空一跃便过了矮墙。
噗通。
墙内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溯渊啧一声,有些懊恼。他忘告诉广道这矮墙内还蓄着一方池塘。不远处有几个小厮听见动静连忙过来查看,溯渊当机立断,也一个猛子扎下水,去寻广道。
毫无防备的广道刚落水就灌下一大口池水,待反应过来,便踩水往上游。马上就浮出水面 ,却忽地被一只手压住脑袋死命往下压,又狠灌了几口水。整个身体顿时失了控制,张牙舞爪地在水里扑腾。
所幸岸上的人见没什么异样很快走了,溯渊这才拽着广道的后脖领将人提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