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栩栩篇·七日奇谈
作者:沤珠槿艳
文案:
短短短篇,一个发生在杭京城的奇谈故事。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虐恋情深前世今生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殷栩栩┃配角:尹惜缘┃其它:奇谈
一句话简介:七日奇谈
第一日
红烛燃照,帘帐低垂,殷栩栩睁开眼,满目昏暗的红色,影影绰绰。
线香燃尽,殷栩栩感到自己可以动弹了,把眼前的遮挡物掀开,脑袋沉的可怕,她一低头,珠帘碰撞发出圆润的声响,缀在她的眼前。
殷栩栩后知后觉的从脖子开始往上摸索,原来是顶大而沉的发冠,不知上头镶了些什么金贵玩意儿,戳的她手指一阵刺痛。
殷栩栩嘶了一声,下意识往渗出血珠的指尖吹了吹。
等等……
伤口很浅,只是勾破了层表皮,殷红的血珠只一滴凝在指尖。
殷栩栩呆了,狠掐了几下指尖,血珠又渗出一些,鲜红的,被她抹在自己冰冷的掌心。
确实是血没错。
殷栩栩发出一阵短促的吸气声,她……拥有自己的身体了?
惊魂未定之下,殷栩栩打量着自己身上的装扮,大红的裙摆上金丝的绣线虽然有些旧了,却不掩其绣工灵动,细细勾勒出展翅振飞的凤凰,缀着流苏的盖头被她苏醒时扔在了一边,底下的枕头绣着凤凰和牡丹。
花开富贵,龙凤呈祥。她这是……在成亲?
目光顺着移到旁边,应该是新郎的男子静静的躺在一旁,面容沉静,半分动静也无。
这人也睡得太死了吧。她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连点反应也没有。
殷栩栩小心的提起裙摆,慢腾腾的爬下床去。
房门半掩,吹动烛苗火光跳动,殷栩栩打了个冷战,发现这嫁衣虽然繁复厚重,这具身体却依然如此冰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她有些心虚。
走出门去,本以为会是人声鼎沸的喜宴,却没想到院内竟连半盏灯也没有,约莫是夜深人都散尽了。弦月高挂,冷幽的光下乌鸦啼叫的飞过,殷栩栩心里毛毛的,不过她很快想明白了这里最可怕的就是自己,于是又挺了挺脊梁。
摸索了半天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穿着这身也不好深更半夜四处走动,殷栩栩只好又回了房内,昏黄的灯光喜庆的装饰却没让她添上半分暖意。
她拖着大裙摆在房内四处打量,借着烛光眯着眼睛读到:“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周济……尹惜缘……时年二九……”
原来这具身体的主人,叫做尹惜缘。
黄铜镜内映出她的模样,皓齿红唇,面色素白如雪,好不容易照镜子,殷栩栩扯了扯自己的脸,疼的龇牙咧嘴。
她转头回去看床榻,男子依旧安静的躺在床榻上,睡的姿势都板板正正,看来喜宴是件累人的事情,看新郎官睡的这么沉。
殷栩栩腹中空空荡荡饿的厉害,连带着胸口都一起跟着疼。这宅子看起来这么豪华,喜服和四周摆设却有些陈旧,甚至连个下人都见不到,也不知道这家人到底算是富贵还是平庸。她只好趴在床头,百无聊赖的看着男人熟睡的面孔发呆。
男人半点没有醒的迹象,殷栩栩好奇的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蛋,同她冰冷而僵硬的手指相比,男人的脸温暖而柔软,被她的手指戳的凹陷下去一个小窝。
陌生的触感让她来了兴致,伸出两个手指在他脸上戳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半蹲的身子有些发麻,殷栩栩站起身想调整一下姿势,却没想到腿猛然间使不上力气,她整个人重重扑倒在了男人身上。
殷栩栩痛呼了一声,抱着男人说不定还没有醒的希望,抬起头便对上了一双半睁的眼睛。
也是,活人怎么可能被她砸这么一下还不醒。
殷栩栩脑筋转的飞快,讪笑道:“周济……你醒啦。”
男人不说话,似醒非醒的看着她。
殷栩栩也不敢说话了,生怕自己说多了露馅。
两个人这么大眼瞪小眼了快半柱香的时间,男人终于有了动作,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男人的手很温暖,贴在她冰凉凉的脸蛋上。
“周济……?”她试探着问道,见男人眉宇微蹙,总算想起来两人已经成亲了,直呼名字自然显得古怪,“……相公。”
男人的神情更加古怪,一言不发的盯着她,那眼神甚至快要将她刺穿。
“相公……你怎么不说话呀?”殷栩栩很努力的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
男人总算有了动作,抚着她脸颊的手逐渐向下。
殷栩栩紧张的绷直了身体。
可那手并没有如她害怕般动作,只是停在脖颈处,干脆的扼住了她的喉咙:“你不是她,你是谁?”
殷栩栩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被发现,她满打满算也才说了不到三句话,男人怎么可能一眼看穿,她还想糊弄过去:“相公说什么呢,我是惜缘啊。”
横在她颈间的手逐渐收拢:“嗯?”
殷栩栩在他手下抖得更加厉害了,急促的喘着气:“求……求求你……别杀我……”
一滴泪滑落,滴在男人的虎口处。
男人终是松了手,殷栩栩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你是谁?”男人冷冷的问。
殷栩栩怕了,不敢再隐瞒:“我叫殷栩栩,栩栩如生的栩栩。”
男人皱眉,半晌又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殷栩栩把身子微微挪的离他远了一点:“我……我不知道,我醒过来就在这里了。”
男人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还没等他走近几步,殷栩栩已经吓得全招了:“我说,我都说,你别杀我……”
她叫殷栩栩,栩栩如生的栩栩,是在地府游荡的亡魂。
还魂之事志怪小说中早有记载,亡魂无法进活人之身,尤其像殷栩栩这样游荡许久的亡魂更不能,所以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就是尹惜缘,多半已经……
看到男人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崩溃、恐惧抑或愤怒,殷栩栩壮着胆同他商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男人却冷冷答道:“我凭什么要救你。”
还魂之事也不是轻易可成,对于殷栩栩来说这可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还想挣扎,却被男人打断:“你能上身,她自然也可以。”
她,指的是尹惜缘。
殷栩栩顿时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没错,一样是回魂,男人自然会希望让真正的尹惜缘回来。
可是……
“你知道她在哪吗?你找得到她吗?”殷栩栩反问,“你看不到,我能看到。”
看到男人似有动摇,殷栩栩抓紧道:“我可以帮你找她。”
“七天,只要给我七天时间。”
第二日
说是七日,但殷栩栩的时间实际上并不多,她才刚苏醒,并不能很好适应这具身体,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身上穿的早已不是喜服了,丫鬟正进进出出的为她收拾腾出的房间。
她算算时辰,自己竟然昏睡了大半天,俨然已是第二日了,这样算来,七日之约只能算是三日半,殷栩栩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和那男人说个十天半个月的。
周济进门时殷栩栩正对着镜子照,见到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我好久没有照镜子了。”
周济并不在意,只是对她道:“先前你晕过去了,还没有问你,七日之约,你想要做什么?”
拖着周济妻子的身体,他自然不会允许殷栩栩四处瞎跑。
殷栩栩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我想知道自己的过去。”
不入轮回的原因有很多,譬如有人执念过深,只为了等待同心爱之人一道再入轮回,也有人命数未尽,无法走过奈何桥;对于殷栩栩而言,两者兼而有之。
从前她是为了执念不愿喝孟婆汤,可是现在她连自己的执念都记不大清了。
阿镯说在地府待久了,会失去时间的感知,也会逐渐忘却从前的事情。
她东躲西藏,生怕自己被白大人抓到送去喝孟婆汤,她能感觉到自己忘却了很重要的事情,却还记得自己不能就这样离开。
直到有一次她迎面撞上了白大人。
白大人只是看了她一眼,连脚步都没有停下。
殷栩栩这个人还挺叛逆的,从前她躲白大人躲的万分辛苦,如今自己送到他眼前了人家没反应她还不开心了,凑到白大人面前拿手指挥了挥,就差来一句,我在这儿呢。
白大人眼睛都没有眨。
殷栩栩不乐意了,这什么工作态度。
白大人很平静,说自己的任务中并没有抓殷栩栩这一项。
并不是所有游魂都会被抓回去,像阿镯,时常默默的在奈何桥边徘徊,也没见得有人把她抓了去。
“那你们就这样任由我们四处晃荡吗?”殷栩栩很为地府的治安担心,“万一我们做了坏事为祸人间呢!”
恰巧此时白大人的同僚押着游魂回地府,临近奈何桥,那游魂挣扎的越来越厉害,竟真的让他逃脱了出去,还没等殷栩栩发出惊呼,差使出手了。
电光火石间,那游魂化作一缕青烟,飘飘摇摇的落在地上,化为彼岸花生长的土壤。
白大人看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殷栩栩却从中看出了几分怜悯,这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总是对她客客气气的白大人,能在弹指间将自己挫骨扬灰。
白大人是个兢兢业业的差使,不在他职责范围内的差事一概不做。有的差使一脸凶相,说起话来声如洪钟,叫殷栩栩听得胆颤。但白大人却很温和,她亲眼看得白大人安慰一个年幼的孩子,牵着人家的手送过了奈何桥才又折回来。
殷栩栩问过白大人,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重入轮回。
白大人也不知道,因为无法走上奈何桥的执念,只在殷栩栩一个人心中,没有人能够帮她。
殷栩栩说起话来絮絮叨叨的,周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却还是努力听着,带着十二万分的希望,希望殷栩栩真的能替他找回妻子的魂魄。
听得此处周济道:“我昨日便差人去查了官府档案,并没有找到你的名字。”
殷栩栩听了直摇头:“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我的名字……”
“你骗我?”周济的眼神有些危险。
哎,这怎么说呢。
“也不是……殷栩栩这个名字,只是个代号罢了,就像阿镯,哪能真的叫阿镯呢。我们早就不记得自己真正的名字了。”怕周济嫌她烦,殷栩栩只能这样随意的解释了一句,周济倒也就懂了。
地府起名字哪有这么多讲究,阿镯只是因为手上带了只漂亮的手镯便叫了阿镯。白大人之所以叫白大人是因为他总是一袭白衣。
至于殷栩栩为什么叫殷栩栩……
是因为她初来地府时,手中抱着一副画卷。
那是一副只剩了一半的画卷,上面绘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路过的差使唏嘘了几声,大概是这样的事见多了,并不觉得多么稀奇。
画卷旁题了一行字——栩栩如生,足可见画匠技艺精湛高超。
她那时还模模糊糊记得自己的姓氏也许是叫做殷,于是便唤作殷栩栩。
幸好她没有啰嗦,不然周济定会呛她说,那为什么不叫做殷画卷,还可以唤作殷一半。
周济看她在发呆,皱眉问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要怎么才能寻得过去,我连你是不是大虞的人都不知道。”
殷栩栩连忙摆手,她一定是杭京城中的人。
周济深表怀疑。
“我记得我同人有过一个约定!”殷栩栩忙道,“我一直记得,我要在颖水河畔,等一个人。”
这话一出,周济的脸色都变得不是那么好看了。
其实殷栩栩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多半是徒劳无功:“我知道,他也许早就不记得我了,但我没有其他能做的了,这是我唯一记得的回忆,也许我去了之后,就能放下心中的执念,也就能把这具身体还给你了。”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打动了周济,他沉默了良久才道:“那就去吧。”
殷栩栩欢呼了一声就要往外跑,却被周济一把拽住。
殷栩栩生怕他后悔了,却没想到周济只是拿了张面罩遮住她的面孔,面罩的系绳挂在她耳上,扯到几缕头发,周济小心翼翼的把细发抽出,像是生怕她掉哪怕一根头发。
面罩上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望着他滴溜溜的转。周济忍不住伸出手,轻抚过她的眉头,痒痒的,殷栩栩皱了皱鼻子。
好不容易周济放开了她,殷栩栩连房门都没出就被门槛绊了个正着,周济在后头看到连心脏都停跳了一拍,连忙将她猛力扯了回来。
两个人一起向后倒去,殷栩栩抬头便对上周济微红的双眸,才发现自己结结实实的摔在周济身上。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周济冲她发火。
殷栩栩缩了缩脖子:“我……我还不是很适应这个身体。”
她太久没有身体了,连走路都有些生疏了。
殷栩栩心里毛毛的,她也对尹惜缘很是愧疚,下定决心会好好保护这具身体。
踏出府门那一刻周济喊住她:“等等。”
一把油纸伞罩在她头顶,也无风雨也无雪,他却将殷栩栩遮的严严实实的,泛青的骨节撑着伞柄,很是稳当。殷栩栩很想说他是不是聊斋看多了,如今她毕竟和常人无异,还是可以晒晒太阳的,只是她不敢回头,生怕对上那双泛红的眼睛。
第三日
翌日清晨,殷栩栩睁开了眼睛,入目是床角的帘帐,提醒自己又是一日昏睡过去了。
动了动胳膊,感觉手被什么人拉着,殷栩栩转头,才发现周济就趴在床边守着自己,一只手牢牢牵住自己,看的殷栩栩有些鼻酸。
周济身上的温度正源源不断的自掌心传到她的手心,殷栩栩不自觉的握紧了手。
他很怕自己带着尹惜缘的身体跑掉吧。
如果说自己从未有过这个念头,这是撒谎。她好喜欢阳光,好喜欢饭食的香味,好喜欢……身边人温暖的手掌。那是她游荡这么久不曾感受到的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