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神——迟来会逢霜
时间:2022-05-15 07:47:22

远山反手握了一下我的手指,便抽开了手,疾步前去,釜底抽薪。
赤水欲拦住他,远山回望司昼,司昼却无暇顾他。
赵长生娇娇小小一个人,竟然困得住司昼神,还和和气气地说:“你不动我不动,大家和和气气,多好。”
冰雪寒色映在她鬓间。毁伤神镜是大罪,司昼一时之间因投鼠忌器而被神镜拖住了。
“你叫她又有什么用,你看她敢靠近我吗?”赤水讥笑想寻求外援的敌手。
远山不欲与赤水纠缠,想去和手持瓷瓶的重黎交手,奈何赤水缠住他,不仅是横加阻拦,还要下又狠又准的死手,远山只好攻转为守。
赤水出招颇为稳准狠,似乎每一招都想把远山打个永不翻身,
我的眉心越来越痛,额间的极度升温后似乎有什么在一点点融化,竟然渗出水珠来,从眉间滴落。
“要来不及了。”司昼越过赵长生肩头示警远山。
远山望向我,犹豫了一下。
赤水越发得意,开始步步紧逼。
远山似乎是下定决心,将昆仑木所有的力量都集中起来攻向赤水。
赤水等的就是这一刻,蓄力一击,昆仑木应声而碎。
但是远山并没有因此停手,他扔掉废弃的昆仑木,无用的昆仑木,掌心结印,轰向赤水,赤水喜笑颜开。
我自余光中窥见这一幕,心头一震。
微神除了昆仑木一无所凭,能自掌心氤氲神力的只有……真正的神。
我脑子里电光火石,抓住司月让她重复引雪山微神第一次见面同她反复强调的那两句话。
司月正扶着我颤抖的身形,见我如此重视,只好努力回忆,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
人生而有其微神,人生而有其微神,远山是昆仑最好的微神。最好的微神,最好的神,这些话在我脑海里循环。
无数个人影在我脑海中穿行,有什么东西在加速破开,剧痛让我不得不双手捂住额头。
赤水让重黎搞快点,他顶不住了。
重黎加了一道神力到瓶身处,此时赤水也无法抵挡神力骤然飞升了几个档次而且处在怒气之中的远山,被他重伤。
赤水被打趴在地上,一口鲜血吐出来。
一道极强的气浪随即直冲向重黎,瓶身闪躲未及,应声而碎。而远山却也承受不住自身突如其来的神力对于心脉的毁伤,唇角淌出血沫。
赵长生见赤水受伤,撤了手回护他,司昼也顺势跟上来查看远山的伤势。
司昼似乎对于他的重伤并不惊讶,只是有些无奈:“我告诉过你,既然进入无间之地,就绝不可以使用你原有的神力的。”
远山冷声道,身形微弓:“你不帮我还不许我上手反击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被那破镜子缠住。”仿佛司昼才是那个神力低微的微神,而他才是上位者。
思及此,猛然袭来的剧痛让我两眼发黑,听赤水在一旁咳血的声音,不禁也勾起喉头那强压下去的一缕甜味,我伏地呛出一口血来,几枚冰片应声从我的眉心跌落,滚落在尘土中。
“苹草冰片?”司月惊奇道。
苹草入冰,凝结成片,可以封住天神的记忆道。
无数张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穿过时空的隧道,无论是孤独的成墨,还是沉默的顾观,他们的面容都清晰起来,虽然神色不同,但最终凝为一张同样的容颜。
冷声碎语夹杂着熟悉的沉默,随着远古的风呼啸而来。我不堪重负,重重倒下去。
“成霜?”远山在离我数步之远的地方轻轻呼唤我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
在我耳畔听来已是千重声,成霜,成霜,成霜,每一次都是成霜,唯一不变的为什么只有成霜这个名字。
 
重黎为赤水止住内伤,赤水不再咳血,却还微咳着大笑起来,拍重黎的肩膀:“我……讲……不利索,你快替……老子……讲啊!”
“引雪山宵明……”重黎又提起宵明,惹得司昼一道神索抽来,重黎迅疾挽住那道神光,可是瑶台神光织成的绳索还是在他面额上打出了一道鞭伤。
重黎大手弯弓般同司昼以一条神索为抗衡,唇色阴冷:“引雪山宵明……得昆仑丘远山相助,出走引雪山,沧海桑田,万年以往,你们都有了新的名字,你只以司昼神的身份出现,那他呢,在你身边,在八方山岩之上,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替你说?”他挑衅的目光看向远山。
远山面庞线条冷硬,抿唇不言。
场上除了赤水断断续续带着咳声的笑,再无人开口。
“我来替你说。”终于轮到我发声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那些在尘土中却仍旧不被融化的剔透冰片,将手从额间放下,撑在地上,看着对面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天神,眼眶发热。
一字一顿地说:“陆吾。”
陆吾,陆吾神。
人,生而有其微神。
微命当然有微神,但是神是没有微神的。昆仑丘之中最好的神,自然是诸神领袖,陆吾神。故乡引雪山的司昼早就留给我这个哑谜了,是我愚钝,到今天才解出这道谜语。
 
 
愚公
 
 
人,生而有其微神。
这句话的重点在于第一个字。微命当然有微神,但是神是没有微神的。而昆仑丘上最好的神,是诸神领袖——陆吾。
我早该想到的!
我早该想到的,司昼的至交,与司昼乾不离坤的,只有陆吾。
她受陆吾指示,扮作引雪山来的微神,来哄骗司月,突兀地出现,又突兀地离开,只留下语焉不详的几句哑谜,借司月的传递来指点我,我的微神到底是谁。她暗示我神是没有微神的,她还告诉我他是昆仑丘最好的微神,神的领袖来做我的微神,能不是最好吗。只是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咬牙切齿的“好”字。她告诉司月最好的微神能幻化出人形,跃出意识海,是想让我有机会认出我的顶头上司。他一旦离开意识海幻化成人形,多言多行,多说多错,多做多错,再如何掩饰都会露出破绽,是我蠢,不能从一个又一个破绽中发现他。
我的记忆道刚恢复,现在好使的很,运转十分丝滑,那些细枝末节从我的意识海中翻滚起来,每一个都指向他是陆吾的真相,而我却那么轻易地一次次放过了。
司昼在凡间初见陆吾要笑着说:“远……山,你也有今天。这可不像是你的行事风格。”
赤水在凡间初见陆吾时也要拖长了调子喊一声:“远?山?”
司昼要调笑陆吾神,赤水也要玩味这个名字,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可不是就有迹可循!
远山曾在洞天大厦高喊“冀州有难,昆仑神司昼,速来!”
若无诏令,诸神不得下无间之地,在大厦天台之上,那一声令下,岂不是陆吾神令吗,所以司昼来了。昆仑丘诏令可以出自西王母,可以出自司昼,也可以出自陆吾,只有他们三个有这个权力,我曾以为是司昼来去自如,无需诏令,原来是陆吾的那一声召唤。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玄天烈火吞噬太行旅馆的那天,他说出这句话时,眼中一瞬间划过的那道自信的锋芒,是如此熟悉,因为那是陆吾眼中的光亮,昆仑神陆吾善赌,逢赌必胜。
怪不得他熟知沙塘树有水中浮游的功效,而沙塘树本身就是种在陆吾山门口的。
怪不得他获批昆仑木那么简单。昆仑丘的信用等级最高的用户就是行长陆吾自己。
怪不得他对于陆吾的行踪和心理张口就来。
怪不得他成日操心昆仑丘的大事小情,为昆仑丘宣扬企业文化,这种领袖做派已经刻在他骨子里了。
怪不得这个狗男人无时无刻不为陆吾神的宏图伟业辩护,我就早该想到,只有陆吾有这么臭不要脸!
赵长生那句被他打断的话,是想说,经年以往,不变的是我仍旧站在陆吾神身旁。
不论以何种身份,从来没有变过。
赵长生用两面猫来提示我有的人是双面人,却被司月生生把脑洞开成怀渊和远山,如果我没有听她鬼扯,而是仔细琢磨赵长生那个昼伏夜出的布偶猫高傲冷艳的一张臭脸,我就应该想到那是陆吾,那就是陆吾的嘴脸!可惜公式对了,代数错了。
 
原来陆吾没有直升天之九部,他还落了凡尘,忙着收拾倒霉的我和司月。他装作我的微神,将我牵着鼻子走,怪不得看起来他对于怎么回神这个业务流程一点也不熟练,因为他就不是个微神,现学现卖都卖得漫不经心。
还说什么“很好,不枉费我万年来对你的锤炼,”
锤炼个锤子!既然也参演其中,扮什么高屋建瓴。
“这一世我也给过你许多选择,是你没有选对。”
“比如我是让成墨找到你们,但是你完全可以不进居庸关,你动了这样的念头,但是你还是改变想法了。”
回想起这个狗男人假模假式装作微神胡扯一气的话我就生气,老娘真是信了他的邪,装什么大尾巴狼,什么让成墨找到我们,他妈的成墨就是他本人。
他说他与我世世相随,不可分离,并不是以微神微命的关系,而是共同转世,我们始终都彼此认识,直到这最末的一世。
哦,那他从没有修改过我的命运,我的be全都是自己作的,这个怪我,怎么就没有自知之明呢!
 
我早该想到,灵台清明,通晓百事,为人沉稳笃定,做事说一不二,雷厉风行,整个昆仑之上唯有陆吾神而已。
无论是天神陆吾还是微神远山,工作作风都是一气呵成的独断专行。
换元六级六凶,破开昆仑照的阵法,调动朝霞晚霞,敢对司昼呼来喝去,鄙夷赤水,轻视神镜,桩桩件件无不昭示他的身份。
我想起来了,那日在太行酒店,蛛丝马迹串联成串,我本已经有所怀疑,最后感觉眉心一凉,还以为是他在给我冰敷降温,原来是这个狗男人在借机给我重新下药,加固对我记忆道的封锁。
 
我愚钝至此,错过无数缝隙,给了他遮掩的机会。我那个好死不死的上司就在我身边,我却没有认出他来。
想来以我的粗枝大叶,以他的细心掩藏,一直撑到回到昆仑丘绝没有问题,那时候“远山”完成了他的工作使命,离我远去,而我会见到一个久别重逢的陆吾。多么天衣无缝,衔接自如。
为什么要爆出来,我开始恼怒赤水,我也想像司月一样当个什么都不知情的小傻子。既然瞒了就撑到底,就不要戳破这层窗户纸。
 
被揭穿身份,他作何感受?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明明有无数个瞬间我摸到了真相的边缘,他却能轻而易举地逃脱于我的疏漏。他又是什么心情,我这个下属对他动辄言语羞辱,武力胁迫,他为什么要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这个难搞的冷面上司要撒一个弥天大谎,编织无数个细小的谎言修修补补,骗我他是一个小小微神。
我久久地看着远山,不,是陆吾。想看清他的神情,而他避开了我的眼神。
 
 
上卷终
 
 
所以远山这个狗东西和我讲的那些什么微命和微神的相生相伴的理论全他妈都是胡扯,还扯得头头是道,搞出个体系来了都,而我居然还深信不疑,不仅把这篇理论奉为行动纲领放在了Word文档存档第一页,还认真抄了一遍到日记里,气了个死的!
别骂了,这本日记我要束之高阁,再也不能出去见光。从此,我人生最大的污点就是这本破日记了,因为我认真地记录了我的愚蠢,愚蠢至极!不会再写日记!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笔砸了!
——成霜
 
 
下卷启
 
 
(没有偷过日记的史官不能写出好山志)
 
 
移山
 
 
远山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有被人揭穿老底的恼怒,有功亏一篑的遗憾。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正注视着他的成霜,堂堂陆吾神竟有些无地自容。但是也有一种莫名的轻松感。
远山终于不用再悬着心等待这一天的到来。这一天越晚到来,成霜的怒火会越发不可收拾,但是远山就是没有勇气,没有勇气作为陆吾和她说话。
似乎只有被称作远山的时候,他才能够得到一些愉悦的时光。做一个严肃的天神陆吾,实在是有些不堪重负。很多话没有办法说,很多事也只能那样去做,身在其位,有许多的枷锁,但是如果再给远山一次机会,他还是会答应西王母,帮助司昼主政昆仑。
在昆仑丘这么多年,远山做过很多的事,可以说是政绩卓著,但是不可否认每一个政令颁布之后都有天神从此波折神生,重黎是这样,司月也是这样,那些终世不得返回昆仑的神族也是这样,甚至还有众多被封闭在无间之地的带有神性的凡人,都因为一道陆吾神令而失去了靠归彼岸的机会。但是非对错,功过曲直,在时势面前不值一提,况且远山坚信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西境,不曾因私废公,但是唯有一件事远山承认他是私心用甚,唯有一个人让他觉得有所亏欠。那年昆仑丘的璀璨焰火,因司云神神格解开折射而出的绚烂光明,如同一块烙印烙在远山的脑海中,让他夜夜难以入眠,从此陷入了两千年的反省,最终还是决定今世作为远山出现在她面前。
远山从不后悔为了今日站在她的世界中所付出的代价,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她。他本可以条理明晰地讲述这一切,或者用他擅长的瞒天过海再扯出一通新的谎言来,但是这两条路他都不想走,不想继续用新的谎话骗她,同时也不想将所有的一切都据实相告,这其中牵涉了太多昆仑丘的秘辛,以及他辗转反侧的心路。
或许,可以暂时逃避一下。
于是,昆仑丘的天神之首,陆吾神,选择了一个最不符合他身份的做法:避开成霜的眼神,看向重黎与赤水的所在,这才是今天的反派不是吗,安内必先攘外,陆吾神这样说服自己,一切都是为了昆仑丘的发展,务必先牺牲小情,以图大事。
原本正打算看一场昆仑丘内乱好戏的赤水,对上远山矛头直指的目光,愣了一下,卧槽,老子费这么大劲制造的大好局面,这就要翻转了?远山这个B人也太没有担当了吧,有事就拿外人祭天?
“你看老子做什么?老子只是真相的搬运工。”赤水看了一眼成霜:看到了吧,他是谁我可给你说得清清楚楚,该你上场了吧。
成霜心道,这个真相我还不如不知道,却还是幽幽开口:“陆吾神不应该先和我解释一句?”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这么轻而易举地转移话题。
远山既然打定主意要避其锋芒就不会先漏了怯。骗就骗了,瞒就瞒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先做好心理建设,随后强硬开口:“我说过,你若是认出来了,我便认了,别的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轻飘飘的口气,仿佛一切都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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