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霜心里这个气,奈何她刚刚被赵长生冰封了神力,又因被迫冲开记忆道而心脉震动,拳头都硬不起来,只能胸脯起伏。
清脆的掌声响起,司昼率先打破了这一死寂,她抚掌连连称好,“终于不用再帮你扯谎了,好得很。”称快之余还不忘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成霜猜得属实是有些太慢了,早猜出来今天就不用让对家来揭老底了,我们自揭自检嘛。
说罢又含笑朝她自远古至今世的至交友人开口:“这下可不关我的事哦,早和你说我帮你抖落了,你不听,这下好了吧。”
本来远山还没有迁怒司昼,司昼这一提,远山气不打一处来,说道:“要不是你多事告诉她们我可以幻成人形,凭我的本事撑不到昆仑?”
说来说去,就是不和成霜多说话。
赤水像是听到什么大笑话一样,戳穿远山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别开玩笑了,你当我不存在吗?我怎么可能让你这么顺利地来人间走一遭。”
远山一想到若不是赤水捣乱,他本可以一直瞒到家,看赤水的眼神更加不善。
赤水还在火上浇油:“怎么,你不会以为我是无意的吧。可千万别,我就是故意的,我早就猜到了,成霜是个傻子,司月是个二傻子,我又不是。”
八方山岩下那间密室,我白躺那么多年吗?
司月没有注意到赤水说她是个二傻子,还沉浸在远山是她领导陆吾的惊吓当中,她可没少当着远山的面骂陆吾不是个好玩意。三姨嘞,这仕途更坎坷了。手上给成霜擦冷水的衣服擦着擦着就到了自己脑门上,还是先给自己擦擦汗吧。
重黎叹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他的声音醇厚,模样也十分中正,此时说这话颇有那么一种结局定音的感觉。
谁才是正派?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个咎由自取的大反派一样。邪了门了。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远山喝道。
重黎倒也不生气,主要是要是想生远山的气,他早就气死七八百回,化作一缕青烟了。
这个人啊,仇多了反而不知道从何恨起了,自天地混沌初开,远山甫出昆仑之时便奉西王母之命前来镇压他开始,这个梁子就越结越深,取消昆仑之夜的是远山,连万神劫也取消了的还是远山,他有时候就不明白了,怎么就和他杠上了呢。两次寂灭,让他的烈火心性也沉静了许多,要是放在以前,他早就动起手来了。
现在他不仅不生气,还要笑,笑什么,笑远山这是兔子急了乱咬人。
“我没有去找你报仇你就应该额手称庆了,还这样盛气凌人地问我,你们昆仑丘这副德行真是亘古未变。”重黎嗤笑道。
远山不悦:“你也曾是昆仑丘的神。”
大家一个德行,谁也别想把自己摘得太干净。
重黎似乎在努力回忆起他也曾是昆仑丘执掌一司的天神过往,作恍然状:“拜你所赐,已经不是很久了。”
“是你自己多番作乱,背弃昆仑,别这副怨气冲天的样子。”远山冷声道,“以你的所作所为,今日还能有神识神力就是大幸了,却还是不知足。不知悔改,才会落得今日昆仑除名。”
重黎似乎是猜到他会这么说:“远山,你还是这副老样子,不过我已经猜到了,就知道你也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的。”
远山心道,我是有错,但是你的事上我可是真没错。
重黎见他神情轻慢,更觉厌恶。
我只是懒得骂你,又不是不会骂你,这就骂你。
“你贪功冒进,破坏昼夜两分的格局,导致阴阳失衡,生出万神劫,险些毁灭西境;你为了补上这个窟窿,变本加厉,献祭昆仑神。你如今也经受这轮回之苦,狼狈之劫,就没有想到是你早年同西王母师徒断绝天道,欺上瞒下,毁弃净世玉璧的报应吗?”
远山听得重黎这一一历数,心下一沉,他怎么知道这么多?连净世玉璧的事情都知道。
远山悄悄看了一眼司月,司月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司昼的脸色却已经不好看了。远山做的哪一件事背后没有司昼,骂远山就是骂司昼,骂司昼就是骂西王母,这三个人都骂了,就是在叱骂整个昆仑。
赤水一边咳,一边说:“骂得好!”
司昼虽神力被赤水的臂钏压制,但是不代表她什么都不能做,见赤水还敢附议,她从成霜手里翻出苹草冰片,手下一弹,赤水当胸窒痛,随即又吐出一口鲜血来,重黎为他止住的伤势又崩裂开来。
赤水鲜血满下颌,咳得额间青筋毕现,他红着眼睛瞪司昼。
果然是最毒女人心。
司昼迎着他的目光:诋毁昆仑,对西王母不敬,这是教训。
司月在一旁看得清楚,赤水活该呀,司昼这是生赤水的气呢。
司昼有意放水,赤水却反水,让她怎么能不生气。
赵长生眼看赤水重伤如此,今日这出大戏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劝重黎带赤水离开,重黎拽死狗一样把赤水拽起来,作势欲走。
怎么,这搅和完,这烂摊子就要甩给我?远山不满了,拦住他们的去路。
重黎瞧着远山这副也好不到哪去的模样,讥笑道:“陆吾,攘外必先安内。”
不,远山深信,安内必先攘外,关键是,这个内不好安,你们走了,我方阵营立刻就继续分化正反了,到时候我就是阶/级/敌人的待遇了。
赵长生安抚着重伤仍不消停的赤水,又和重黎耳语几句,出面交涉。她慧眼如炬,去后方和霜昼二人说话,她亲切地握着成霜的手同司昼耳语了几句,司昼便松口让远山放他们走。
远山虽然不愿,但是司昼态度坚决,也就妥协了。赵长生路过远山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养伤吧,要知道三灾五痛之中最容易错过世事。”
远山面上一白。
赤水在重黎的搀扶下还碰瓷撞了一下远山的肩膀。
重黎欲翻白眼,赤水能不能不要每天见到远山和乌眼鸡一样,没有格局,他和远山仇怨结成那样都没有见人就跳脚。
他整整自己的领结,端起自己的绅士风度,还是没有翻出这个白眼。
这三人走出司昼的结界,一阵热浪卷去,便再也见不到踪影。
场上静得有些发慌,远山心里七想八想:成霜在盘算什么,怎么还冲我笑了呢,她不是应该生气吗?骇人得很,早知道不放这几个反派走了,现在我成反派了。也不知道赵长生说了什么,大概是说赤水再不走会死吧。我要不要安抚一下司月,她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算了,她害怕去吧,她可没有少当面骂我。
司昼看似沉稳,心中却也在苦恼:远山不说话,这个烂摊子是不是想让我收拾?我又要收拾烂摊子?
司月看似不知所措,其实真的是不知所措:救了个命了,成霜刚刚笑了,她应该是很生气啊,还笑,那是生大气要动手了呀,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损友,完蛋,待会我要躲到哪去,就躲到司昼身后吧。
成霜忽然清了清嗓子,“咳”,大家心里都一个咯噔。
司月:完了,她要动手了。
远山:完了,我要死了。
司昼:完了,我要收尸了。
“?不至于哆嗦吧?我就是清个嗓子。”成霜说,“走吧,回去吧,这儿杵着干什么。”
反派都走了,哪还有正派用武之地啊。
大家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也没事,成霜和性情平和的司月呆久了,应该也学会“宽容”这个词的一笔一划了吧。
司月本人却不是这么想的:扯淡,成霜生气只有四种状态,当面骂你,背地骂你,当面打你,背地想象着打你。
司月咽了咽口水,因为她忽然发现,成霜身上的水干了。从河里捞上来之后没有人顾得上给成霜施法烘干,只有她拿布头子物理除湿,但是现在成霜身上一点水的痕迹都没有,救命,这是怒火把水汽蒸发了呀。
远山司昼都在琢磨着待会儿怎么先撤的事情,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大家在成霜的组织下唯唯诺诺地迈着步子,走就走嘛。
忽而,成霜回头,冲着远山和蔼笑道:“你是谁?你跟我们走做什么?”
完了,她开始了。这个念头在场中炸响。
司月为领导祈福,在心里为他点了一炷香……实在不行,这一炷香就算上坟了。
远山正要跟随众人的脚步一顿,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他知道成霜是故意的,但是理亏的一方怎么能说对方发难不对呢。
“你生气了?”他小心翼翼地探声。
司昼心道,这肯定是生气啊,还要问?
逃难颇为老练的司月悄悄牵住司昼的手,示意她快逃:快和我逃,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成霜对远山,那可是天雷勾地火,大难临头!
司昼从善如流,速逃。司昼高挑,司月反之,大手牵小手,母女一起逃。
成霜沉声在后面喊这对匆忙逃窜的母女,“别走啊,逃什么?”
这对母女才不管,不逃?等着殃及池鱼?
成霜厉声喝道:“站住!”
这二人才不情愿地停住脚步。
没有人敢惹正在气头上的成霜,危。
远山心想,这可不好办了,这声断喝是隔山打牛,要三堂会审。他急忙开口说了一句常见的“你听我解释。”
成霜说,好啊,你说,我听着。
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不能,说不出什么花来的远山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年开始说去。
司月替他着急,诶呀这个锯了嘴的葫芦,是有人给你嚼子衔了?你为什么不说啊!
司昼找了一处栏杆倚着,切,就知道你是个不中用的,会做不会说。
但是成霜不一样,她可会了,全场最会,她见远山张口连一二三四五都不说,便夺回主权。
你死了,给你机会你不说,现在到我了。
“现在我问,你只需回答我是还是不是。”成霜的声音依旧很和煦,听在别人耳朵里却是毛骨悚然。
远山点头。
未尝不可。
“你不是微神,但是一直骗我你是我的微神。”
远山缓缓点头:“是。”
“你说在93市场捂三十六天才可以让你跃出意识海,是骗我。”
注意了,这些都是陈述句。司月回想起成霜第三十七天冲出市场的那种激动,猜想她现在听到远山的回答也会很激动。
因为远山说:“……是。”
成霜面上淡定,心里却在吼叫:你骗我!狗屁全方位融进人间烟火,你拿我对你的深信不疑去涮火锅!
她深吸一口气:“你还骗了我多少事情?”
远山沉默,这怎么答,有很多。
成霜见他这副神情,竟然不是良心有愧的样子,而是认真思考到底有多少件,她气急攻心,不用讲了,我知道了!
她将那副伪装出来的和煦面具一把撕开,露出怒色来。
“是你封住了我的记忆道。”成霜问。
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你。
远山觉得这些问题仿佛是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后脖子上,让他不得不点头,但是每点一次头,都会扎得更深。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陆吾?”成霜问了一个最没有必要问的问题。
远山艰涩地说:“是。”
“好,你肯承认就好。”成霜意味深长地说。
那接下来就师出有名了。
成霜不再继续问,没有什么可问的了,这一个问题就可以把这个狗男人钉死了。
“我觉得重黎有句话说的很对,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微微眯起眼睛,放出危险的信号。
她抬起手来,手上已经凝了一朵朦胧而洁白的云团,直通通地砸入桥面,如入地奔雷,桥心径直开裂,裂缝以雷霆万钧之势一直朝远山站的地方冲去,气浪将他向后掀出了几里地,将他从桥心逼退到桥下。
远山堪堪稳住身形,惊异地看向成霜。
该死,赵长生刚刚和成霜握手的时候帮她恢复了神力,真是和赤水一丘之貉,不怕热闹。
成霜恢复了神力,而远山没有,他先前擅自启封陆吾神力,心脉受到反噬,还有伤在身,没有了昆仑木,他又不能再次启封神力,现在完全是被成霜搡着打。
成霜也没有想要弄死他的意思,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向地面上轰着云团,气浪一次次地将远山掀个趔趄,好像这样就能解气一样。
饶是气浪没有什么摧枯拉朽的力量,但是远山还是在一次次的震动中,唇角颠出血沫来。
他艰难开口,举起手:“住手。”
令行禁止的陆吾神试图以旧日上司的余威震慑之。
奈何效果不是很显著。
“住手?”成霜冷哼一声,“你骗我瞒我的时候想过住手吗,我被你骗得团团转,是不是感觉很有趣啊,陆吾神大人。”音量越来越大,像她的云团一样,砸进听者的耳朵里。
“没有!”远山跌跌撞撞,单膝砸在地上,用单手去撑地。
我没有觉得很有趣,我只感觉到惴惴不安。
在奔雷入地的攻势下,升河桥摇摇欲坠,远山之前设下的封印有崩解之势。区区石桥怎么能够承受司云神雷霆万钧的怒火呢。
成霜手上接连不断凝结着神力。
从桥上撤到桥下,远山又朝着人多的地方撤去。他盼望被愤怒占据头脑的成霜能够顾及行人,而收敛一点,总这样轰,也顶不住啊
桥下正在围封锁线,各个部门集合前来处理升河桥开裂垮塌一事。
穿过围观的人群,远山跑到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司昼紧随其后,她追着这两个冤家给他们加结界,她可是加了一路结界。
成霜越轰越上头,她终于要实现当时让远山幻出人形来的雄心壮志了。
让你爹我来教你做人!
眼见着成霜手下凝聚神力的间隔越来越短,力道越来越大,司月叫道:“完了完了远山药丸,司昼你劝劝架呀!”
成霜倏忽回首:“他不是远山,他是陆吾!”
“这个没有骗你,我真的是远山!”他切声辩道。
从始至终都是远山,天神陆吾才是马甲。
司昼说没事啊我看着呢,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呢。
成霜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远山的争辩被淹没在一重重掀得更高的气浪中,她出手越来越快,以至于云雾来不及消散,氤氲成白汽,让整个结界都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柔白色。
在这浓重的雾气中,本就有伤的远山有些喘不过气来。他都已经被打到大街上了,成霜越来越兴奋,再不住手就要出神命了。
街上人来人往,各色行人穿梭,结界的存在让他们没有意识到,这条街最中间的一条道已经被封住了些许空间,他们自动分成两条人流,从结界周围滑过,懵然无知地在车水马龙的夏夜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