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黎问司月:“如果我说是少数呢,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少数。”
司月一拍大腿,这我也会,重黎你以为我和成霜是白一起住的吗?
成霜那点子论文笔记摆的哪都是,她光收拾就撇了好几眼,更不要说,成霜还总是试图和她辩论,锻炼逻辑表达能力,以便在每一个维权的斗争时刻口若悬河。她学个三成也够用了。现在就希望重黎其实是个文盲,她这半个内行就可以攻略这个门外汉了。
“所以,你觉得我作为少数,被忽视是对的。”
司月想:这是大多数人对少数人的遮蔽,边缘群体反抗的正义性就在这里,但是她不能这么说,因为对她不利。
司月决定谈立场,成霜说文明多元论近年很时髦呢。
“我们不谈对和错,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普世性’,也没有绝对的对和错,只有立场问题,比如你站在你的立场上可以骂远山是王八蛋,抓我过来是正事。但是我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就要骂你是小王八羔子,搞这么多事出来。”
“……”
司月现在有些紧张了,她记得上次成霜给她说这通逻辑的时候,她问了一个问题:“既然各有立场那么因为立场带来的仇恨和攻击怎么解决,是我说这是我的立场,我就可以打你吗?那大家岂不是都没错了?”
成霜刚要和她辩这段,就被齐闻叫走回去改项目书了。所以司月也没听到成霜怎么解释,现在她就盼望重黎没有她这么睿智能提出这么尖锐的问题。
不行不行,重黎要是说:“既然这样,那我就站在我的立场上,你也别说我有问题。”那她就傻了,要趁热乎再追加一些话术。
“其实事情已经发生了,都已经这样了,你再折腾也恢复不了夜了,都已经实现永昼了,你就是把远山搞死,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可真是一个好词,囊括所有,百用不爽。
重黎听了司月的鬼话,开始琢磨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最开始的时候他是生气,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远山可以高高在上地决定永昼,那么这种怒火已经在最开始的时候挥发过了,他两次阻碍永昼,一次被封印在冀州,一次几乎消弭于天地间。随着时间的流逝,再多的情绪都被冲刷了,那些怨恨和厌恶成为一种习惯,在失去他在昆仑丘的用武之地后无所事事的岁月中充当一种生活支撑点。不然这不灭的神生在岁月的恒河中,应当做点什么呢。
重黎仔细摸索自己心中对于远山的情绪,陷入了迷茫。
他今天站在这里是为了找到昆仑丘的秘密,并且希望是一个秘而不宣的错误。他想要证明昆仑丘的错误,无非是想要远山承认自己错了,错在让他这个火神失去存在的意义。
如果远山不承认呢,他是想让远山遭到天之九部的惩处吗?然后呢?如果远山承认错误呢,已经实现永昼了,他又要去哪呢?
司月觉得自己很缺德,虽然是大实话,但是她还是要说,这相当于否定重黎行动的意义:“而且我真的没看懂,在我的视角下,你除了搞一些不是特别有意义的破坏,好像啥也没干,你就特别像是成霜偷偷写的那种三流小说里的工具人反派。”
成霜的正业是科研,但是越忙越想偷偷写一些三流小说,终究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三流小说家。
如果说之前司月的话成功让重黎产生了一阵迷茫情绪,刚刚那句话却点燃了重黎隐秘的心理。他做了这么多事情,就被司月说成“不知所谓”?
重黎压下那种迷茫,他决定先把当下这件事搞清楚再说。
远山晾了他这么久,就为这件事也是值得生气的。
司月并没有看出来重黎心中百转千回,已经思考了很多形而上的问题,包括但不限于神生、生活,意义……眼见重黎又恢复了一种镇定的派头,以为自己的反攻没有P用,有些泄气,果然不是专业的,下次让成霜来。
一阵吵闹声渐渐传来。
“你怎么没去?”远山的声音。
“我为什么要去?”成霜的声音。“那只死鸟连个镯子都要托旁人归还,我还要亲自去见他?”一对群云镯在她腕间忽隐忽现。
“那你之前去哪了?”
“我……”成霜不想说她是找了地方坐着思考她到底要不要去见怀渊。
司昼怫然:“你们的事一会儿再讲。”
影影绰绰的身形自幽林中走出。
司月欣喜落泪,这个鬼地方终于被想起来是世界中心了!
一步棋
重黎像一个幽怨的妇人终于等来了归夫,还要装模作样地说一句:“你终于来了。”
似乎刚刚那个暗自气得走来走去的人不是他。
司月注意到重黎问的是“你”,不是“你们”,这话是单冲着远山去的。
影影绰绰之中,合着他只瞧见了远山。
远山这次走在司昼前面,神色轻松,司月隐隐觉得远山有哪里不一样了,但是又说不上来。
和重黎所在之处保持了一定距离,远山停下步伐,竖在那里,单刀直入地问重黎:“查得怎么样?要提示吗?”
重黎有被冒犯到。
已经查完了,而且等某人很久了!
但重黎只是扫了一眼司月,面上冷淡地说:“她,属于大渊。”
远山点头:“然后呢?”
然后?
这不重要吗,重黎纳闷了,远山不按套路出牌的问话让他感到诧异:“你要知道,如果天之九部发现,你……”
远山眉峰一挑,“我什么?”
“你欺天!”重黎咬齿道。
远山纠正他:“不是我,是我们。”
重黎想,这个自然,是你们!
远山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又解释了一番,“我的意思是,这件事里也有你的功劳。”
“关我什么事?”重黎皱眉。
“本来是不关你事的,”远山颇有几分悠闲气,踱步道:“但是你总是这样和我们捣乱,我们正缺一个替罪的倒霉鬼,就只好把你的名字做进去了。”
做假\\账,昆仑丘自信四境领先。
重黎气笑了:“你怎么做账?算来算去,都是你将我封印在古冀州,又是她将我神识打落,”他指着司昼,“我怎么可能与你们为伍?”
被指到的司昼一本正经地点头:“确实,要做这些记录实在是费事了些,他在开玩笑。”
远山颇有兴味地转头问司昼:“我封印他,每两年他解开了,你湮没他,他转眼复生了,你说咱俩是不是放水了?”
重黎仿佛在听一个难以置信的笑话,这是他自己有本事!
远山不紧不慢地又回过来问重黎:“你没有疑惑过,为什么你在人间作乱,乃至重开散神记忆道,也没有得到任何惩罚?”
“我承认,你的确有点本事,但是你不会以为是凭你自己就能瞒天过海吧?哦再加上那个赤水,凭你们两个。”远山隔着虚空一指。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们帮你呢?”
“不对你进行任何实质性的惩处,乃至帮你遮掩。这种宽和,天之九部会怎么想?”
重黎哑然,司月却适时地插了一句“你们一伙呗。”
一时找不到话的重黎捡起这句:“一伙?从什么时候起?”
这盘棋下了多久?
重黎心气震荡了起来:“你,你们,故意放任我。”
司昼并不回避重黎的怒火,平静地反视。
堵不如疏,自她发现重黎复生的那一刻,她和远山就是这样商量的。
她看着重黎因怒火而微微颤动的耳朵,神色冷漠:“你尽可以一试,天之九部被你引下来,彻查大渊的时候,我保证,他们只能看到一个看似改变,实则无恙的大渊。当天之九部带着你和这些假证据要惩处昆仑丘的时候,我们会立刻翻案。”
到时候无论重黎做出怎样不利于昆仑丘的事情,揭发抑或守告,天之九部总会觉得,重黎这一步不过是昆仑丘的一步棋。
当天之九部听信重黎,下界亲查昆仑,总会发现重黎的确在和他们作对,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放水,直到猜出昆仑丘是要借重黎来让天之九部当一个迫\\害昆仑的恶人,到时候四境自危,矛头就会反过来指向天之九部。
司昼并不怕把接下来的计划告诉重黎,反正也只是一个计划,重要的不是怎么做,而是当重黎发现他已经被昆仑丘绑死了的时候,他就会因为做的一切失去意义而感到崩溃,他想站在昆仑丘的对立面,却不能如愿,反而要扣上死忠粉的帽子。
杀人,诛心,杀神,亦是。
重黎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血色来,玄天烈火在他的血液中烈烈燃烧,他养了这么长时间的静定之心,不得不在这群黑心肝的神的话语中重回本质。
忽然,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眼中灼热的火星飞溅:“你怎么让大渊恢复?你当初取她出来,”他指着司月说道,“现在是要投回去吗?”
司昼未置可否。
“未尝不可。”远山忽然轻哂道:“既然当初拿她出来是我的主意,放她回去也我也可以决定。”
重黎面容震动:“可她已经和你们……”生活了这么久,不是吗。
她现在是活生生的,会说会笑的人,而不是一块死气沉沉的玉璧。
远山感到好笑:“重黎,你现在是在同情她吗,你们才相处了几天,你的慈悲心就已经泛滥了?”
听起来这是反派才会说的话,司月现在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反派了,或许她小本子上的头衔要掉个个了。
此时当事人见缝插针地说道:“打断一下,你们是在说我吗?”司月越听越迷茫,怎么着,是要扔什么进那个无底洞,听来听去,是扔她?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
成霜往司昼身后藏,司昼避开目光,只有远山并未回避司月的怒视,给以肯定:“是你。”
??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关我啥事?”司月委屈地要哭了。等了许多天才盼来的家人们,一见面就像变了副面孔,要把她扔沟里,你们就这么对待家族里最小的孩子吗??!
远山饶有兴味地问重黎:“你没和她讲吗,我以为你们独处这么久,这件事已经讲得很明白了。”
司月撇着嘴,眼中噙着泪花,看远山这个狗现在就是一整副丑恶的冰冷嘴脸。
“他妈的,到底有没有人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司月狠狠地瞪着远山,似乎要把远山戳个对穿。
看起来小小一只的司月,撅着个苹果般的娃娃脸,远山仿佛觉得他在虐\\待儿童一样,感到一阵不自在。
“赵长生,出来,你给她讲。”
赵长生本来站在最后面静静旁观,现在被这个不是东西的陆吾神点名出来顶火,暗自唾弃了一声。
看到司月委屈巴巴又气鼓着小脸的样子,赵长生不禁感叹,陆吾神当过人却没有人性,看着这半大女儿一般的小月亮,也不知道心疼。
赵长生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说书机器,接下来我要讲的事情,和我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作为万古神镜,她能做到将自己所有的感情搁置,镜心通明,面对情绪浓重的司月,说起她本人的历史来。
“司月,原昆仑丘司月神,本不生于造物之时,以净世之身封疫气满贯,生于大渊,长于瑶台。”
净世败局
司月的身世要从弱水大渊说起。
弱水大渊的原籍就在昆仑丘北地,由牧渊者守护。牧渊者出走,导致弱水大渊失衡。
灭世劫难后,四境初定,救世天神着手组建天之九部统摄四境,此时的弱水大渊相当于公有财物,因为地处昆仑,便由昆仑承担守护之责。
眼下这块地皮就是弱水大渊参不见商的一侧岸边,没有神力者入大渊则亡,而神入大渊则会没有尽头地下坠,连轮回都没有机会,只能永堕万劫不复的暗夜沉沦。
有能力从沉沦中放下绳索的神,只有成霜一个,因为她是天生的抗渊之体。
作为传说中的地心,大渊中有最为深重的戾气,也有最为纯净的祥和之气,二者相互压制。
直至西王母第二次开渊竭尽福灵之泽造净世玉璧。
司月打断赵长生没得感情的叙述,“所以我就是那团好运气,做成的什么净玉璧?”
这不是听起来很好嘛!怎么肥四!
赵长生摩挲着下巴:“emmm,也不尽然,准确的说,你是一种器皿。”
西王母意图净世,除尽人间浊气,于是下凡找到了介质之身的姮娥,引出祥和之气,造净世玉璧。而净世之阵启动之时,人间恰好发生了一场大瘟疫,苍生惨烈,横尸遍野。西王母不得不转以净世玉璧封印人间疫气。
成霜听着听着,从司昼身后探头道:“这是什么的事?”
这种大事怎么她不知道?
赵长生回过头问成霜还记不记得怀渊第一次登上昆仑长空那天。
西王母想要在不惊动天之九部的情况下开渊,就必须在开渊后的短时间内平复大渊因开渊引起的失衡现象。
换言之,必须获得牧渊者的帮助。
于是怀渊登上昆仑,以应西王母之请。
提到怀渊,成霜冷哼一声,不记得!
心里想的却是,怪不得!
她想起被西王母耳提面命的那天,怀渊的出现能如神兵天降般引走西王母,西王母回来后甚至高兴地忘记训她。
呵,是这么回事。
怀渊答应相助,于是西王母能在天之九部的耳目下私自开渊,造净世玉璧。
“然后他妈的正巧人间闹瘟疫,你们就拿我盛了?他妈的我为什么这么倒霉,难道一开始我就是吸尘器的命吗!”司月快要气昏。
“额,也不能说是巧,是因为天之九部在人间布了一整个的双生阵法。”
“?”
司月当然没有记忆,但是赵长生记得很清楚,在天地初开之时,天地离得并不远,而且天道畅通,人可以随意通过天道进入昆仑,寻求神的帮助,大家都是女娲的子民,只是女娲故去后,才分出神与异神者。
由此人神分流。
人不知何故,欲望逐年膨胀,愈发贪婪自私,自堕沉沦。欲望的沉重让他们的寿命快速缩减,而对于死亡的恐惧让他们面目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