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啊。”
“在下是男人,穿不得这身鲜艳靓丽的嫁衣。还请阁下放姬某一马。”说着,姬皦玉恭敬地朝她一拜。
眸光微闪,蓝采和嗤笑一声,掏出一把匕首置于桌面。“要么穿,要么死,至于宋沐慈那家伙我过两天自会派人送到永明城。”
那双狐狸眼中布满血丝,正恶狠狠地瞪着她。她听见,指骨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
以卵击石乃下下之策,不妨先行缓兵之计,姬皦玉如是告诫自己,终是屈服在蓝采和的淫威之下。
唢呐声响在耳畔缓缓炸开,尖锐刺痛,姬皦玉薄唇紧抿,狠狠攥紧手中红绸。总有一天,他要将今日所受屈辱尽数还于她!
另一厢,蓝采和内心亦颇为感叹。短短几日,她成了两次婚,而且对象都是前世今生的仇家。
宾客大部分是暗月卫,他们一边饮酒活跃席间氛围,一边暗中维持秩序安全。
宋沐慈几人被安排在中间一桌,等到敬酒时,宋沐慈才与姬皦玉打一照面。看着那个身穿红嫁衣缓步走来的清俊男子,宋沐慈眼神复杂,朝他高举酒杯。一切言语尽数散在入口醇厚却灼喉的酒水中。
惨呐,自古美人多命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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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来自龚自珍的《己亥杂诗(其五)》
生病
红烛摇晃,临时请来的丫鬟统统被赶出去 ,只剩下大眼瞪大眼。
蓝采和支着腿倚靠在床边,因着醉意脸颊氤氲着薄红,瞧着有些可怜,如果她的眼神不那么露骨地盯着人。
自从门扉吱呀合上,姬皦玉本就慌张的心愈发七上八下,他站的地方离床有五步多远。
烛光昏黄,美人肤如凝脂,恍若神仙下凡,但因喝了小酒而面染胭脂,眼含秋波,宛如玉山将崩〔注1〕。
倒是生的一副祸国殃民的相貌,蓝采和腹诽。旋即她笑着朝姬皦玉招手:“过来。”
姬皦玉艰难地朝前挪动两步,忽然顿住,转身仓皇奔逃出门。即将跨出门槛时,一条银鞭如蛇游走,灵活地缠上他脆弱的脖颈,姬皦玉身体陡然僵硬。
凉风直灌入屋。
被冷风这么一吹,姬皦玉瞬时清醒过来。未待他懊恼自己的举动,身后的蓝采和一扯鞭子,便将他整个人往后卷去。
蓝采和一手环抱住隔空飞来的躯体,另一手打出凝厚的内力将门扉砰的吱呀合上。
姬皦玉撞上柔软的被褥,刚想动弹时被人点了穴道,浑身软绵乏力。他剐了眼正侧身巧笑望着他的蓝采和,脱口而出:“趁人之危,寡鲜廉耻!”
闻言,蓝采和勾唇,信手取下纱帐。
姬皦玉急了,赶忙道:“除了我这个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可我现在最想要的是你啊。”说着,蓝采和轻笑一声,探出两根素白手指按上他薄薄的唇瓣,轻轻摩挲着。
似想到什么,蓝采和的脸色瞬间阴沉发狠。她紧紧捏住姬皦玉的下巴,问:“你之前有没有相好?有没有人碰过你?”
姬皦玉愤恨地摇头。
这番回答让蓝采和的脸色迅速阴雨转晴。她道一声“乖”,温柔地抚摸刚才掐红的下巴,轻言细语道:“你知道刚才喝的酒么?怡红院里弄来的。”
姬皦玉一惊,脸色由白转青又转成红。他仔细地观察身体状况,却狐疑地发现自己并没有中药的症状。
他小心翼翼的动作落入蓝采和的眼里,蓝采和内心嗤笑,她才不屑下药要人呢!这怡红院的酒只有一丁点助兴的作用,如果饮酒的人不动欲,喝了也白折。反正怡红院的妈妈是这样告诉她的。蓝采和俯下身,落下一个个温凉的吻。
脸颊和唇贴上灼热的柔软,姬皦玉一怔,瞳孔无声收缩又放大。一向因病弱而温凉的身体开始发热,沉寂的神经像被沸水烫过变得极为敏感。
他想要反抗,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坠入泥潭。他像一只迷糊的小羊徘徊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大灰狼从山丘一跃而下,迅速地叼走他带回家。
蓝采和郁闷地下了床榻。
她没有真的把姬皦玉怎么样。
蓝采和回首瞧了眼面染霞红的姬皦玉,他面上的痛苦之色不似作伪,那就是说明他不是天生就有龙阳之癖。
蓝采和一挑眉,神色再度阴沉。可他到底是个软骨头,对他动手动脚都不反抗的吗?蓝采和完全忘记了姬皦玉与自己在武力上的差距。
眼眸中迅速爬过一抹厌恶,蓝采和朝屋外喊道:“来人,备冷水!”
冷水备好后,蓝采和将床榻上哼哼唧唧的人捞起,三下五除二地剥下衣物再把人丢到桶里。
“泡着,不许起来!”见姬皦玉挣扎着往桶外爬,蓝采和抓起角落里的鸡毛掸子,“砰砰”敲向木桶边缘。
姬皦玉被威胁着乖乖地泡冷水澡,而蓝采和坐在床榻上心不在焉地翻着书页。
这世的姬皦玉怎么和上一世的不一样?要说这世上她最讨厌的人是何长庚,那么其次便是姬烨。在她眼里,姬烨就是一个凭美色上位的家伙。
初见时,蓝采和经过何长庚的书房,与出书房门的姬烨相撞。华美的衣裳凌乱地散拢着,他脸上晕染的薄红像极了胭脂,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
蓝采和眼中闪过一抹讥诮和鄙夷,直接无视那人便走了。
她虽然不喜欢何长庚,但也不能忍受何长庚践踏她的骄傲。任是心里再不喜再痛恨,蓝采和从未主动找过姬烨的麻烦,她一心扑在摆脱婚事重回逍遥城的事情上。
后来兵败泗水河畔,身负重伤的蓝采和被俘虏,姬烨将她从何长庚手里要了过去。姬烨派人给她治伤,蓝采和当时以为他是一个有善心的人。等她的伤好的差不多时,蓝采和迎来了她两世都摆脱不了的噩梦。
姬烨将她丢入下等营妓房里,叫了人进去。事后,姬烨穿着玄色长衫走进去,扯着她的头发,美的不似凡人的脸扭曲着。发现她的眼神古怪地盯着自己的衣裳,姬烨笑道:“我怕弄脏了自己的衣裳。”
谁都知道,永明城最爱的人姬烨向来只爱浅颜色的衣裳。
姬烨嘲讽她:“堂堂逍遥城主沦落到下等营妓,你不再干净了——”将她的骄傲和尊严尽数折辱于泥尘里。
“唔——”一声呜咽,回忆收笼。
额上冷汗涟涟,蓝采和将揉碎的书本丢下,眼神冰冷地刺向发出声音的人。她倒要看看,这披着人皮的恶鬼能装到什么时候?
姬皦玉趴在木桶边沿,双眼紧闭神色痛苦,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蓝采和走近木桶,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似乎灼伤了她的指尖,蓝采和后退两步。她定了定心神,朝屋外唤道:“把大夫叫来!”
随即她将半晕半睡的姬皦玉抱出来,再用衣物包好放回被褥里。
蓝采和欲出门,衣袖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回首便见姬皦玉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迷糊的声音传出被子:“别走——”
“娘亲,我好难受——”
眸光奇异地落向那只浮着青色脉络的手,蓝采和面无表情地扯出衣袖。发烧了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可不是这人的娘亲!
“扣扣!”
大夫来了。大夫是个中老年人,大概有五六十岁。他身上凌乱地套着灰蓝色麻布衣衫,显然刚从被窝里爬起来。情况紧急,蓝采和自觉退到一旁,然后默默关注大夫诊脉。
收回手,大夫朝蓝采和拱手道:“贵公子是着了风寒,老夫给他开了退烧药喝下便好。”
闻言,蓝采和颔首,目光下意识瞟到房内装着大半桶冷水的木桶。
就在蓝采和要送大夫离去时,大夫欲言又止,支吾道:“方才老夫瞧公子脉象有异。公子应是从娘胎里自带毒气,体内寒虚……”
送走大夫,蓝采和叫人马不停蹄地熬药,再独自沿着山间小路往回走。
如果大夫所言非虚,那姬皦玉这个天生的病秧子就是被人害成这样。她只知道姬皦玉是建邺二流世家姬家的嫡子,要害他的话……看来姬皦玉的日子也不好过,至少从小到大比她惨。
蓝采和顺手从屋外打了盆冷水,兴致悠然地推门而入。
床帘内,被子被拱成一团,落在上面的眸色晦暗不明,蓝采和毫不留情地将人提溜出来点穴。看着姬皦玉不得动弹乖乖躺在床上,蓝采和心中仅剩的郁闷尽数消散,这才开始给人覆冷帕子退烧。
一夜将明,红烛燃烬,蓝采和支着困倦的脑袋眯觉,眼底泛青。为了及时给姬皦玉换帕子,下半夜她几乎没睡。
虽然给仇人换帕子的这种小事可以吩咐给属下,但蓝采和并不太乐意如此做,那点隐秘的折磨人的心思驱使她要好好招待姬皦玉。
昏昏欲睡间,一股呛鼻的中药怪味透过窗棂门缝飘进,蓝采和觉得鼻尖发痒,忍不住揉了揉。
紧接着门扉被人敲响,“扣扣!主子药好了。”
“进来。”
一个黑衣女子端着药碗无声走进,药碗上氤氲着白色热气。蓝采和从女子手里接过药碗,一摆手那女子飘出屋外顺带贴心地关上门。
屋内的空气沉静冷清,蓝采和颇为嫌弃地瞟了眼黑漆漆的药汤,催动内力让药汤变凉。她快步走向床榻,一手捏住姬皦玉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唇瓣,另一手极快地将药汤灌进去,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下帕子堵上他的嘴。
“唔——”苦涩的怪味唰唰流淌在舌尖在喉咙,姬皦玉被苦醒了。
他艰难地睁开困意重重的眼,漆黑点墨的眸子怔怔望着罪魁祸首。
蓝采和对上这一疑惑而无辜的眼神,心中莫名升腾起一丝心虚。尴尬的境地没有持续多久,姬皦玉承受不过药效很快又沉沉睡去。
这时天色已经放明。蓝采和打了个哈欠,唤人照顾姬皦玉,再自己寻了处偏房补觉。
一觉梦醒,云霞傍西,绯红漫天。
蓝采和望了好一会儿天边的云霞和连绵的群山,寨子里暗卫和临时招聘的人马有条不紊地忙活着。
“扣扣!”
“主子用晚膳的时间到了。”屋外人语。
蓝采和下榻边穿衣衫边吩咐:“将晚膳摆在姬皦玉那儿。”
“是。”脚步声远去。
晚膳很丰富,桌子上摆放着八宝鸡、鸭血汤、笋干包饭还有好几样当地的特产,除此之外,还有她最喜爱的冰镇甜点莲子羹。
可惜蓝采和没有胃口,她扫了眼床上睡的极香的人,顿时觉得这桌美食不香了。她本来想着让姬皦玉一边喝药喝米汤,一边看着自己吃美食大餐,可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长叹一声,蓝采和觉得自己是在找罪受,默默地扒了几口便郁闷地让人将饭菜撤下。
临时找来的丫鬟很懂事,端着药碗进来首先朝她福礼,再准备给人喂药。
蓝采和拦下丫鬟,慢悠悠地取过药碗,然后按照早晨的方法将药汤尽数灌进姬皦玉的嘴里。看着姬皦玉一副被药汤折磨的样子,僵硬阴霾的脸色才阴转天晴。
“行了,下去吧。日后喂药的事就交给我来做。”蓝采和吩咐道。
蓝采和没注意到,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半睁着,一丝不甘和痛苦转瞬即逝。即使注意到这异样,她也不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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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忘了补充:注1引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猫抓耗子
窗户外一道黑影迅疾飘过,蓝采和推门而出,只留下姬皦玉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在房里。头依旧昏沉闷痛,四肢百骸像泡在沸水里软绵绵的,姬皦玉望着床顶思索脱身之法。
抓他的这个女子丝毫不给他商量的机会,直接虏他强行成亲。思来想去,摆在姬皦玉面前的唯一出路是铤而走险。
正当姬皦玉苦恼出路时,另一厢,蓝采和收到暗卫一的快信。信中提及,何长庚暗中在永明城和鳞城的边界屯运粮草并且遇到一点麻烦。
蓝采和支颌思索片刻,当即修书一封交给暗卫七,信中密令暗卫一将何长庚屯运粮草的消息暗中泄露给鳞城城主鱼凌。
待暗卫七退下,蓝采和开始钻研起马子峡的地形和匪寨的分布。既然要拉拢宋沐慈和姬皦玉,那她肯定不能早放他们去永明,必定要在马子峡拖延一阵时间。按照马车原先的脚程,最多再过五天,永明城的何长庚就会发现不对劲。
在此之前,她需得做好相应的防御,还要提前做最坏的打算。如果建邺和永明城两方的兵力夹击,她的人马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撤退……
入夜,蓝采和待在临时的书房里仔细研究撤兵的路线图。
这图是暗月卫搜遍马子峡绘制出的最新地图,上面被蓝采和用朱砂颜料涂了几条线,歪歪曲曲地显出撤退的方向。一来时间紧迫,二来防止露出马脚,蓝采和没有让人用沙土制作立体地图。
处理完公务,蓝采和感到有些疲倦,便站起身活动筋骨消解倦气。
屋外的小道上响起一阵急迫的脚步声,蓝采和停下动作,闭目倾听。由于自幼习武,蓝采和耳力敏锐,在一阵此起彼伏的蝉躁声中那道脚步声尤为突兀,脚步虚浮落地时重时轻,正沿着小道的方向往山下跑。
蓝采和睁开眼,流露出一丝兴味,抢来的小猫咪跑走了。蓝采和没有去追。她把玩着粗瓷茶杯,默默地等山里人发现异常。
直到皎月西悬,看守姬皦玉的人手才发现异常,急匆匆地跑来请罪。
“大人,姬皦玉已经逃跑了。请求责罚。”三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排成一排跪在地上,低头瑟瑟发抖。听闻这新一任的匪寨寨主残暴无常,他们会不会就此丧命?
蓝采和半睁开眼,轻飘飘地扫了三人一眼,沉默不言。这三个大汉是从附近匪寨招聘来的临时工,只会点三脚猫的功夫,要不是力气大干活勤快她今日是不会放过他们三儿的。
“你们先回去。”蓝采和摆手,朝空气中比划一个手势。
三人连忙感激涕零地道谢,脚步如飞地退出房间。门扉吱呀一声合上,一道黑影从窗外飞进屋,跪在她面前。
“人跑到哪儿了?”
“回主子,人还在南边民居。”南边民居是她特意拨给宋沐慈几人居住的地方,而姬皦玉住在离她书房近的东边民房。
蓝采和毫无睡意地坐直身体,手指轻扣桌面,吩咐道:“叫人把守最外层,里层的人撤出并且把凹坑里的竹刺铁刺先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