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烨抱怨,她下手揉头发的动作太粗鲁了。她只能呵呵一笑:“往日我都是这样给你擦的,你今天怎么格外矫情?”
“这得问你。”姬烨眨眨眼,朝她意味不明地笑,暗示她恃宠而骄呗。
蓝采和被他阴阳的说不出话,好半天才说:“我有事要出门,你就在这院子里先住下,有事吩咐迎春。”
“可我不是一直住在归山苑的厢房吗?”
“你今日才回来,不晓得前段时间那儿死了刺客,住了晦气。”蓝采和仗着姬烨不知底细信口胡说。
蓝采和的确是有事,她找到鱼机仔细询问了宋沐慈那边的情况。现在两王聚集兵力直逼永明城,与宋沐慈的人马对峙在泗水河畔。
宋沐慈派人送来了增援密信,信中提及了一些要事便是要她出兵,另外附送一封私人信件。蓝采和猜是姬皦玉的信,拆开一看果然如此。
鱼机问她的打算,她抿唇思索片刻道:“明日我便清点二十万兵马增援,但我要你留下替我守城。”
鱼机笑了笑:“这是自然。要不你再从鳞城抽调一部分兵马?”
然而,蓝采和直摇头:“别出馊主意了。姓宋的不就是怕我势大,先抢了姬皦玉过去,随后要我出兵。我若不出亲兵,他恐怕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她没说,她还有几十万的府军藏在田庄内,自打仗来一直没正式出现过。等她出兵打完这场大仗,回来就可以准备收获粮食了。
君要臣死,臣可以假死。等她办完宋沐慈的事,就是她可以收取报酬的时候了。鱼机笑了笑忽然沉默,寂静的空气中隐约透出一丝躁动不安。
“你觉得我如何?”鱼机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心里的话,尽管他知道答案极可能会让他失望。
那双凤眸亮澄澄地凝望着她,无声诉说着青年心底的羞涩和期待。
但这份突然而至的感情却烙烫了她的手,她不知所措地扶住被扫倒的茶杯,有些慌张。但很快多年的理智拉住了她,她清醒过来,冷静而果断地拒绝了。
“不适合。”
“为何?我们拥有许多相似的爱好,都喜欢骑马射箭还有过安逸隐匿的生活——”饶是有所准备,他仍然失望地难以自持,眼眶开始泛红,“是不是我晚来一步?”
他的意有所指,使蓝采和微惊。
她摇头说:“不全是。你是天上飞鸟本不该困在一方囚笼,而应逍遥自在。可我生于囚笼,便身负守护囚笼的责任,我即便翱翔于天也有一根无形的线束缚住我,让我永远也不能抛弃囚笼。”
蓝采和走了,她没敢看定在原地的青年。
夕阳西下,斜长的影子学着青年低垂下头颅,风轻轻吹起他的一角衣袍。
出兵的前天晚上,蓝采和翻来覆去,纠结着要不要带姬烨一同过去,但过了半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翌日,她爬起床穿戴好就跑去抓姬烨,让人架着姬烨尾随着增援大军南下。
战火缭乱,野外悲鸿呼嚎,所经城池莫不紧闭城门,村庄废墟颓然。
不过数月时光,陈朝的繁华却像倒退了数百年,成了所有人心中的一纸迷梦。
在营地休息的时候,姬烨突然叫住正在巡视四周的她,蓝采和告别几位将领走近问:“何事?”
他笑眯眯地拿出一张告示,两指优雅地夹着纸页抖了抖:“你看这檄文写的不错——”
“蓝璃?”建邺特有的温软调子缓缓响起。
蓝采和一愣,只有一个人会这么称她,而且一直这么称呼她,而那人就是面前的宿敌。
蓝采和冷声嗤笑:“你不继续装了?”
“看来一开始你就知道了。”姬烨肯定道。温润而深幽的黑眸微动,他问:“你带我去前线,就不怕我与贺长庚联手?”
“我更怕,你留在逍遥城炸了我老家。最近,你最好安分点。”
姬烨摊手一笑,不再多言。望着蓝采和离去的背影,他无声翕动嘴唇说:你永远也斗不过我。
泗水之畔,两军对垒,战火纷飞。蓝采和先吩咐下属将部队带到指定地点扎营,随后领姬烨赶往主将生活的帐篷。
因为事先与宋沐慈打过招呼,所以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了主将帐篷,一个小兵跑过来牵走了马匹。临走前,那惊疑的眼神如烟花一瞬而逝。
蓝采和与姬烨对视一眼,各自意味深长地笑了。
“蓝少主,有失远迎——”宋沐慈特有的嗓音自帐篷里响起 。
一回头,帐篷的帘子被撩开,走出一个身披银白盔甲的男子。那男子面容俊俏,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却在目光落到她身旁的男子身上时陡然僵住。
“这——”
“在下姬烨。”姬烨翩翩有礼地鞠了一躬。
跟在男子身后出帐篷的还有一群将领,个个在看到姬烨时当场石化,然后一齐僵硬地转头问:“姬公子,此人可是你双胞兄弟?”
敌友
周围的喧嚣似与他隔离开,姬皦玉如坠冰窟只怔愣地瞧着对方,在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强忍着颤栗。姬皦玉抿唇,好久才开口:“你是谁?”
看,这就是被人精心呵护的花朵,总是难以承受屋外的狂风骤雨,稍有磨难便颤巍巍的好似即将凋败。
姬烨在心中讽刺,面上仍是温柔和善:“在下姓姬,名烨,字皦玉,吾乃建邺人士。”
一句话如投石入水惊起万千心湖涟漪,又如紫电突降令人胆战心惊。
姬皦玉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子,踉跄地倒退几步。双眸睁大,神情崩溃。甫一站定,他立即反驳道:“我才是建邺姬皦玉!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姬烨笑笑:“我自然是姬皦玉,你也是姬皦玉。”
旁观良久,蓝采和忽的叹气,上前抓向姬皦玉的胳膊抱歉道:“宋主,蓝某先带人回去。”
随即低声告诉姬皦玉:“我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鸦色长羽轻轻颤了颤,他仍旧垂着脑袋,但没有躲开她的手。
经过姬烨时,她听见对方问:“那我呢?”“你随意。”
“真是,你怎么区别对待呢?”
“从来不一样,何来区别对待。”蓝采和扭头去看姬烨,留下一个警告的眼神。
将人带到一处偏远的林荫处,蓝采和松开手,抱臂靠在树干上:“问吧。”
黑色温润的眸子凝视着她,姬皦玉似乎已经脱离了方才的愤怒和恐慌,如今整个人沉稳坚毅的像一杆翠竹。他问:“那个人所言都是真的?”
蓝采和点头:“可以这么说,他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你。”
饶是有所准备,姬皦玉还是被这个真相给惊到了,随即又很快反应过来:“古人曾道,一花一世界,如今看来都是有道理的。”
“只是他是如何进入这个世界?你与他相识想必也是那个世界的人。”
“怎么穿过来,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来之前,已经死在人手里。”蓝采和轻挑秀眉,语气飘渺。
姬皦玉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一丝异样,心下又疑又恼,但只能硬着头皮问:“那你和那个姬皦玉是什么关系?”
“哦,这个啊——”姬皦玉纠结的表情落进她眼里,她故意放低放缓声调,神情弥漫着淡淡的暧昧,“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饮其血。”
话落,姬皦玉忽然放下心上大石,随即又高高提起。这不还是一开始把他当替身?
一眼望穿他的心思,蓝采和温和地笑了,垫脚去抚摸他的头顶。
“报,二环关发现敌军踪迹!”
这日,宋沐慈召集众将领在营帐内开会,探讨作战方案,突然前哨传来敌军突袭的消息。
“众将如何看待?”宋沐慈沉眉道。
“偷袭的敌军有多少人马?”
那传信的小兵道:“约莫五千多轻骑。”
“运输粮草的军队这两日到达,敌军可能要突袭粮草。”贺长庚翻着卷宗分析说。
蓝采和沉吟一番站出来:“宋主,还请让蓝某去吧。”
眼下,何长庚率领的永明城府军镇守泗水,与敌军对垒可分不了太多心神。让蓝采和率军阻截敌军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故宋沐慈略作犹豫便答应了。
“可还需要什么准备?”
“一批火药箭矢,两千士兵和一千骑兵。”
“我和你一起。”
突然,一直在人群中沉默无言的姬皦玉开口:“宋主,请让某和蓝少主一起。”
对于这个小小的请求,宋沐慈自然不会不同意。
二环关之所以称为二环,是因为这条峡谷有两道险关。现今敌军的骑兵已安然度过第一道险关,在第二道险关五里远扎营。
天黑了,三千兵马偷偷摸摸地赶到二环关,蓝采和命令众士兵按计划行动:“运输粮草的队伍明天经过二环关,大家开始准备。”
姬皦玉点了盏宫灯,借着昏黄的光辉看地图,不一会儿叫来蓝采和。
“你打算火攻?”
“嗯,今晚山风强盛,适宜火攻。”
姬皦玉点点头,拿着地图给她看:“我观险关尾端山势合拢,不如将出口炸掉使其堵塞,再来个瓮中捉鳖。”
黑眸流光四溢,蓝采和勾唇:“好主意!”
今晚,山风呼呼地吹向谷地,直刮的人脸庞疼。
简陋的营帐内灯火摇曳,主将神情凝重,君主派他抄近路偷袭对方粮草可真不是一个好主意。
出了二环关,没有可靠的地形埋伏,而埋伏在二环关里又容易被围困。主将叹气,搁下地图,只希望今晚能平安无事地度过。
可惜事与愿违。
深夜,营地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簇明亮的火光直冲天际,在昏暗的夜色里极显眼。
主将方踏出营帐,万千流矢应那声爆破的巨响聚拢,似流星滑下,尾羽的火光点燃了浓墨的夜空,星星在燃烧。
兵荒马乱,流矢乱飞,火星点燃了营帐,不知多少人马葬身在这场午夜的猎杀中。
等到晨光熹微,身中三箭的主将从营帐的废墟里爬出,满目是死相惨烈的尸体和密密麻麻的箭矢,一张刚毅的脸庞瞬间苍老数十年,悲怆溢出干涩的眼眶。
五千人马死死伤伤只剩两千多人,但他们早已没了退路。生死大矣,可有些事情比生死更重要。主将在没人看见的角度抿干眼泪,随即整肃剩下的军队,准备渡关。
面前的峡谷出口已被巨石堵塞,两旁的高地上等候着一支骑兵队伍,弓箭手沿着山势走向围成了一个坟墓的形状。
“将军,久等。”
一声清冽低沉的女声逆风飞入主将的耳中,悦动的心脏猛地冻僵。陷阱啊,明晃晃的陷阱。
旌旗于风中猎猎,逍遥城府军的标志赫然在目,主将呵的一笑,谁也不知这笑意里到底夹杂着什么。震惊,了然,绝望,破釜沉舟的决心亦或兔死狐悲的悲伤。
身披玄色盔甲的女子骑马俯视着谷底的黑色长龙,红缨头盔中的面庞冷漠而悲悯,她轻喝:“杀!”
这一场战争的结局早已写就,剩下的人苟延残喘着不过是对命运的负隅顽抗。在命运的大掌落实前,蜉蝣疯狂地扇动翅膀,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
血腥的风吹拂她额前的碎发,忽然她扭头对身旁紧绷的男子说:“要是不适,你先避开。”
姬皦玉摇头:“看多了就好了,战争总是残酷的。”
清润的声音明显低落,昭示出男子对战场残杀的隐忍和难过。
蓝采和终究没有再劝他,每个人都要成长,战争的残酷与血腥会促使他成长的更好。
一场屠戮完毕,蓝采和吩咐下属将完好的箭矢收回,再整军打道回营。她骑着马儿,兴致不高,眉眼间笼罩着一丝丝担忧。
“怎么了?”
“总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许是女人的直觉或是与姬烨争斗多年的经验,蓝采和的预感实现了。
军队刚撤出二环关,便见一支同等规模的军队饶有兴致地等候在前方。
领头的赫然是贺长庚与姬烨,他们又搞到一起去了,这使得蓝采和心情复杂。虽然早有预料,但速度之快还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着手让前行的军队停下,试探那两个人:“不知两位何故来此?”
贺长庚冷冰冰的声音响起:“逍遥城蓝采和率兵叛逃辰州王,如遇杀无赦!”
“什么?你们信口雌黄吗!”不知是谁脱口而出,语气愤然。
蓝采和丝毫没受影响,看向姬烨:“原因?”
两人成为宿敌多年,姬烨自然知晓她问的什么原因。姬烨朝他们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我们是同一个人,可这世上只有一个姬皦玉——”
“玉”的尾音还未落下,一支箭矢在众人惊讶的目视中射入姬烨的胸口,他垂眸瞧了眼胸口溅出的血花,复看向举弩的男子。
射箭的人是姬皦玉,他面色苍白,唇色极浅,怒极反笑道:“我的存在凭什么由你来评断!”
姬烨强撑着身体:“你斗不过我。”
“试试?”
一场逃命的厮杀在原野上开始,三千兵马折损了近一千,但最终还是逃出了阵亡的圈套。
贺长庚的兵马撤走了。
蓝采和带着伤员和剩下的军士回到了二环关。火堆在燃烧,映衬出她的脸庞愈发柔和清丽,姬皦玉依偎在她身旁。
细想上午的情形,蓝采和怀疑出了几分端倪,姬烨和贺长庚恐怕是私自行动,宋沐慈根本就没有发出斩杀的召令,否则贺长庚的兵马怎会这么快撤退。
想通关键环节,蓝采和勾唇冷笑。
忽感肩膀被人轻柔地蹭了蹭,她回首问:“怎么了?”
“我看你不高兴。”姬皦玉一手拨弄着火堆,一手搭着她的胳膊。
蓝采和的眸光瞬间柔和下来:“我在想上午的事情。”
“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顺着他们的意思来。”
姬皦玉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可留在宋沐慈那边的大部队怎么办?”
“这不用担心,留在那里的将领全是我的暗月卫和还有一部分死士,很难叛变。”
姬皦玉抿了抿唇,将脑袋枕在她肩上,道出心中担忧:“那宋沐慈那边怎么交代,真的叛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