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族攻城了。”她冷静地开口,抬眸看向不可置信的姬皦玉,“我有个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去办。”
姬皦玉怔怔地点头。
她拿出暗月令的阴面和城主令交到姬皦玉手中,语气急促:“这是一半的兵符,你可以调动暗月卫所有的势力。从暗道离开后,你立刻带着它和城主令先去找鳞城鱼凌援助,再寻宋沐慈将城主令交给他。”
姬皦玉紧紧捏着两样东西,分明冰冰凉凉的物什却灼烫了他的肌肤,只见他嗫嚅道:“暗道?可不可以让我留在这儿,派暗月卫去?”
他害怕,这一去就成了永别。
“你是不是喜欢我?”她突然问,一脸的纯良。
他默默地凝视着她,他表现的还不够显眼么?姬皦玉摇了摇头,自我嘲笑,他大概就是一个耽于儿女情长的人。往日尽谈国家大事该如何舍身取义,直到如今才知晓身处其中的痛楚。
忽的,她踮起脚凑近,轻轻地吻了他唇瓣一下。
心口猛地一跳,姬皦玉的身体陡然僵住,不得动弹,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蓝采和。送信的任务谁都可以取代,并非他一人不可,这只是留给他的一个活命的机会。
蓝采和收回点穴的手。她又恢复了那副冷静甚至冷漠的表情:“暗卫,把他架走。”
两个黑衣人无声出现,冷漠地将他押送进那条深不见底的暗道。蓝采和合上暗道的机关,走了出去。
一夜,骤雨噼里啪啦地击打着屋瓦、树叶和砖石。
经过全城军民的协同作战,敌军的铁马终究没有踏破城门,他们总算保住了这座百年飘摇中屹立不倒的老城。
尽管胡族军队还守在城外十里远,想要将逍遥城逼入弹尽粮绝之地,但蓝采和他们依然瞧见一些曙光从东边的平原上缓缓升起。
“嘀嗒——嘀嗒——”雨打青石,掩住了来人的脚步声。
蓝采和独自坐在棋盘前面,拨动着一枚黑色棋子。
听属下来报,胡族人暂时没有趁着大雨攻城的打算。大概是因为胡族人一年少见大雨,不喜闷湿的天气。
“你又不是胡族人,更不是胡族的将领,你怎的知晓他们的动向?”蓝采和哼笑一声,“去,叫杨将军多派些人手查岗!”
自从她贡献了大量的武器,又及时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使得战情没有继续恶化下去。蓝采和的地位日益水涨船高,杨将军不得不改变对她的态度。
杨将军扣响门扉。
连日不停的作战使他愈发沧桑起来,唇周的胡须又长了一寸,眼睛红的都快赶上一双兔眼。
“请进。”蓝采和放下棋子,揉着额心说,“杨将军何事找我?”
“城中的武器和粮食濒临告罄。”
蓝采和垂眸望着棋盘,镇定自若道:“这种小事还用您亲自跑一趟,太不值当了。杨将军还是先趁空闲休息去吧!”
那道犀利的目光注视她良久,只听杨将军意味不明地长叹一声,随之脚步声远去。
今日是姬皦玉离开的第三日,风波平静。不知道他们已经逃到哪里了,是正在谈判还是在半途被胡族人捉了?
距离今晚子时还有十二个时辰,这是她留给自己和姬皦玉的最后期限。她早已吩咐杜岚,如果子时没有救援到,就立刻按照计划带着城中民众分批从暗道撤退。
等杨将军跨出门槛后,蓝采和忽然大口喘气着伏倒在棋盘上,黑眸幽幽盯着窗台上放的一只天青色高颈花瓶。
临近子时,蓝采和推开窗子,但见雨水如墨,斜斜飘进屋内濡湿了一片木质地砖。
她抿了抿唇,眉心微蹙显示出其心绪烦躁,突然眼前亮起一簇火光,朦胧而微弱,由远而近。
“敌袭!敌袭!”黑幽幽的环境中响起一阵接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蓝采和迅速地穿好外衣,拿起斗篷飞奔出门。
“杜岚!”她朝立在蓝府大门口外的修长人影喊道。
“主子。”杜岚戴着斗篷朝她点头致意,他身后跟着一大批惊慌无措的妇女小孩。
雨水顺着斗篷的弧度下滑,蓝采和极快地扫了眼,说:“走!”
“这边就靠你了。”她吩咐完这一句,匆匆钻入雨幕中。
越靠近城墙,脚下的地面震动的越发剧烈,宛如心尖架着一口巨鼓,无数人在鼓面狂舞跳动。
救援
“多少人马?”
“估计敌方二十万,我方一万。”
“报,敌军正增加兵力攻打北城门!”
“坚持下去,援军很快就快来了!”城墙上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杨将军坚毅的目光落在远方,打气说。
“报,箭矢用光了!”
“报,滚石快告罄!”
“报,敌军偷袭东城门!”
现在的形势可谓是捉襟见肘,无论敌军主力攻打哪面城门,城中可供流动调遣的军队少之又少。
等手下的将领走远,蓝采和才低声道:“救援的消息三天前已经传出去了,但现在石沉大海。”
话音隔断在重重雨幕中,只能瞧见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城墙上,而另一位身披玄武盔甲的壮汉正望着远方叹息。
蓝采和下了城墙,与神色匆匆转移阵地的士兵们擦肩而过。
这个时候没有人管她是谁?城门被重重的撞击,发出“砰——砰——”的闷响,让人产生下一秒城门被破铁蹄奔入的一种恐慌。
明明入夏,凉凉的雨丝落在裸露的肌肤上却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冰冷从表面的文理逐渐渗入直至蔓延到跳动的心脏。这也好,葬身在故乡总比客死他乡的结局好。
然而,走了两步她走不动了,怔愣地定在原地,仰头去看盈满墨水的天空,一道细微且明亮的火光在水色潋滟中盛放。
那是暗月卫特制的信号弹!
她裂开笑,飞奔去寻杨将军,期间路上撞到过往的将领和哨兵,她便情不自禁地抓住对方兴奋道:“有救了!援兵到了!”
救兵终于到了!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失态过,喜悦的心情填满了整颗心的洞窟。这下城中几千士兵不用白白牺牲了。
“杨将军,援兵到了!”她朝在微弱的灯火下看兵防图的人喊道。
杨将军蓦然抬头,语气带上几分颤意,反问:“真的?”
“自然。”在她说出这句话时,三十万援兵分两路支援逍遥城,一路从东南方支援,一路绕道劫杀敌军西退的后路。
城中将们得知援兵到了的消息,个个跟吃了鸡血似的愈战愈勇起来。不到两个时辰,二十万敌军在内外夹击下折损了近半人马然后灰溜溜地败走。
尸山血海之上,三十万大军仿若汪洋大海浩浩汤汤,在城外原来的军事驻扎基地停下扎营。从中分出一支精英小队,打着帅旗,骑马奔向逍遥城。
经历风雨战火洗礼后的城门变得斑驳而厚重,一路以宋沐慈为首的队伍纵马奔入敞开的城门。
逍遥城剩下的所有将士在一夜艰苦战争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注视着他们,缓缓行了一个军礼。
进城的十个人中,有四张熟面孔,宋沐慈、姬皦玉、鱼机和贺长庚。来不及细想,已入城的队伍已瞧见城墙上的她和杨将军。
她微微一笑,却见那支十人队伍中飞奔出一人一马,不过瞬息,那人已近至面前,翻下马扑向她怀里。
“你瘦了,身体受的住吗?”摸着瘦出骨头的脊背,蓝采和淡声道。
抱在她怀里的姬皦玉轻笑,转而将她抱进怀里,语气轻柔:“我好着呢。那么多补药难道白吃了?”
一群人去了蓝府,打算先修整一番,明日再谈事务。
等蓝采和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坐起身,她转动着有些许迷糊的眼,忽然房门被人扣响,随之一道高挑而熟悉的人影走近。
“醒了?整理洗漱好了去吃饭。”姬皦玉将洗脸漱盆等物具放下,说。
蓝采和朝他摊开手臂,假作迷糊地说:“更衣。”
“噗嗤——”
吃完午食后,蓝采和才慢慢地去了北海苑的议事厅。
原来那日姬皦玉和两暗卫从暗道逃出后,半路遇见了梁州王兵乱,几经逃难后他才找到宋沐慈。那时宋沐慈已经起兵叛乱了,并且拉拢了永明城和鳞城的兵马,实力不可小觑。
由于原先蓝采和保持中立位置,宋沐慈认为以鳞城为国防屏障也无不可,但在姬皦玉拿出城主令后他改变了主意。
现在的情形是西北整个地区都归附于宋沐慈,而蓝采和的任务是守,守住底线。
得知这几天陈朝腥风血雨的变故,蓝采和忍不住想,风云巨变,但在朝夕。
商议完后,宋沐慈拉着她留在议事厅。看着对方笑眯眯的姿态,蓝采和忍住不爽问:“留我何事?”
“据一支商队的消息,蓝代城主的大批人马被困在祁连山脉的某个峡谷中。”
蓝采和狐疑道:“你要我派人去救他?”
宋沐慈喝了口茶水:“你放心,这个消息证实是可靠的。不过,路上危机重重,我需你亲自出马。”
她往后靠在榻上,沉默良久还是答应了。是福是祸?尚未得知。
回到归山苑,姬皦玉从旁侧的游廊走来,欲将暗月令还给她。
“暂且留在你那儿,我还要领兵去祁连山一趟,我不放心。”
当初大伯父出征带走了逍遥城大半兵力,否则也不会导致今时的困局。现在宋沐慈想要助力,必定打起了那几十万人马的主意,只期望那批力量不要折损太多。
此话落进姬皦玉耳中却像一道惊雷,震的他五脏六腑俱不正位。“为何要你亲自去?”
蓝采和摇摇头,没说什么。
姬皦玉从她的脸色中看出了异样,上头有令硬着头皮也要上。他只好说:“那我先收着,等你回来找我。”
第二日,蓝采和就率领着宋沐慈分给她的一支骑兵朝祁连山方向行进。
她自然不可能吃闷亏,于是要求自己赶来支援的人马留守逍遥城,宋沐慈付之一笑便答应了。反正他的人马多的是!
满腹疮痍的古老城墙上,逆光立着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宽袍广袖在风中翩翩。
“人已走远了,何不当时下城墙相送?”一道熟悉的清朗声音自身后缓缓响起。
姬皦玉回首,劲风中翻飞的旗帜后面走出一位紫衫公子,面若桃花,却眉眼凌厉。
他对此不可置否,弹了弹袍袖沾染的灰尘。
“我们也该出发了。”宋沐慈提醒他。
姬皦玉垂眸掩去复杂而凝重的神色,微笑道:“这么快?”
“几方大军汇合在淮水,时间紧迫。”
他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宋沐慈瞟了眼他郁郁不欢的神色,想着二人曾是好友的关系,便开口劝解他:“蓝采和这么重视你,独留你在此地着实不安全。”
“走罢。”
下城墙的路上,姬皦玉摸到暗袋里的温凉物什,心口发苦。他不过一介草民,一只浮萍,如何能抵挡住权势的怒涛恶浪?
曾经的宋沐慈虽是他的好友,但如今却是逼迫他的权贵人物。打着担忧的幌子留他在身边,不过是为了牵制蓝采和的行动。难道他不明白其中用意?明白又能如何?心里明白却要装作糊涂不知。
一队行伍经过,为首的黑甲将士十分面熟。姬皦玉的眼亮了亮:“阿历!”
对方果然停下步子,转身让队伍先行离开,然后箭步走近朝他一抱拳作揖。
“姬公子,何事寻我?”
打扰到人家正常办公了,姬皦玉感到一些不好意思,顿了顿说:“我现在是宋公子的幕僚,马上要跟随宋公子离开逍遥城。这个你帮我捎给蓝采和。”
他解下腰间玉佩,递过去。
澄澈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低头的一瞬,眼底流淌过极致温柔的神色,这一景色惊诧了众人。
“是。”阿历依然神情淡漠,接过玉佩后几个纵跃消失在街尾。
宋沐慈一直站在旁侧,手摇着折扇,默默看戏。等阿历离开后,他才笑着说:“心愿已了,可以走了?”
傍晚时分,烟笼密林,倦鸟归巢。但此时这片坡地的鸟儿却不敢回巢,因为一群人类闯了进来占了这片地。
借着火堆的火光,蓝采和仔细地瞧着祁连山脉的地图。
而根据宋沐慈的可靠消息,大伯父的那只军队应该在南边的某个峡谷内,可她派出的前哨没一个带回有用的消息。祁连山脉的范围那么广,一处处寻人要寻到什么时候。这让她有些恼火,解气似的戳了戳在肩膀上静默的海东青。
忽然,她扭头问身旁不远的中年将领:“如果您手里有一支二十多万的军队,被困在祁连山您会如何做?”
那将领沉吟片刻,才道:“某会打断敌人的视线,寻找出路。”
“那怎样找出路呢?”
“沿水的方向走。白水河发源于祁连山脉,流经逍遥城地界。”
“呵呵!”蓝采和笑出声,心情颇好地吩咐:“先修整一夜,再启程往北走。”
果然,她那个大伯父会用假消息糊弄别人。只是——如果真这么简单,那也不会要她亲自去寻,恐怕其中还有诸多险阻。
事实上,在经历与当地居民发生冲突又险险化解等种种风波后,蓝采和终于得知了大伯父所在的位置。二十万的军队被困在一个干涸的谷地,没水没吃的,即将濒临崩溃。
吩咐大部队在附近的山林中扎营,随后蓝采和领着七人小队骑马往谷地飞奔去。登上谷地边缘最高的山崖,众人勒马急停,往谷地一望差点摔下马匹。
他们收到的消息是,二十万大军被困在一个鸟不拉屎的穷恶地方,但是——这谷地里可谓水草丰茂。
众人面色都不大好看,这是故意耍人玩呢!一个脾气暴躁的将领忍不住唾了声。
就在众人忿忿不平时,蓝采和突然察觉不对,这谷地的边缘的山势走向和木石位置不对劲。
她仔细观察了良久,又垂眸看向谷地的士兵们,很快她发现了异常。因为隔的远,士兵们看着像一个个黑点,但奇怪的是黑点们对周围的草地溪流毫无所动,似乎他们的世界里这些溪流草木根本不存在。
蓝采和看了一个多时辰,突然大喝一声:“阵法!”
她转身对随从的将领解释:“这个谷地是一个自然阵法,谷地的士兵中了阵法!”
说着,她望天感叹:“妙啊!设计的真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