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她不禁笑出声,眨眼的瞬间,空寂的黑眸里酝酿出一丝恶意,“刚才那个欺负你的人是坏人吗?”
女孩毫不迟疑地点头。
“你想跟着我吗?”
“想。”女孩犹豫了下,点头。
“可以,不过我们要先去解决那个坏人。”蓝采和又领着女孩来到刚才的地方,却惊讶地发现那人心口插着一支没有任何装饰的银钗,鲜血泅湿了他身下大片地面。
“谁干的?”
女孩站出来,将银钗拔下,用那人背部没有血迹的衣裳擦了擦,说:“良儿做的。”
原来女孩不是女孩子,只是个十岁的小男童,他说他叫温良,取意为行事善良。
蓝采和乍一听颇觉讽刺,但很快又明白过来,摸摸温良的脑袋。这世上哪有纯粹的善良?即使手中沾了血的人,也不能否认他有善良的一面。
见蓝采和离开久久未归,姬皦玉心中开始慌乱。路上遇到了危险?还是她不要他了?
他承认初见她的残忍冷漠,心底的确被震慑住了。可他知晓,她有她的原则和理由……他需要一定的时间缓一缓。可现在他的逃避还是让她误会了。姬皦玉惴惴不安地等待蓝采和,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直到看见熟悉的衣角,熟悉的人安然无恙地从树林里钻出,他才敢轻轻放下不安的心脏,继而又悬起了不安。
远远的,蓝采和察觉到一道热切的目光,抬眸,一只摇首摆尾的漂亮狗正忐忑地凝望她。
她无视掉姬皦玉的关切,将孩子往人前一提一放就不管了。事实上,她也不能做什么,难不成她还能在一群饿的面黄肌瘦的流民面前给温良弄吃的?除非他们想死的快点。
温良想要跟上蓝采和,但被一只手拉住,是一个长相很漂亮的哥哥。姬皦玉笑的温柔:“不用跟了,她就在前面几步远。”
说话时,他握了握温良的手掌,抽手时留下了温热的东西。
手中异样的触感从枝叶脉络般的神经传递到脑海中,温良眨了眨眼,发现手里的两枚鸟蛋。
他小心地觑着姬皦玉,眼底带着欣喜和惊讶,忽然问:“你们为什么不待在一起呢?”
他很聪明,一眼就看出来这行人中的不同寻常。姬皦玉拍了拍他的肩,轻声说:“吃吧。”
视线从温良瘦到凹陷的面颊和破烂脏乱的衣裳挪到不远处挺立漠然的侧影上,忽的腾起身往蓝采和走去。
“抱歉。我不该避开你的,但我知道你的做法有其道理。我、我需要一些时间接受它。”一声有些干涩的嗓音响起。
蓝采和侧首,黑眸露出些疑惑,继而反应过来。唇角勾上一丝冷冽的笑,她只说:“是否我以前待你太过温和,让你忘记了我本来的面目?”
算了,人送到建邺,就此了结。
过了两天,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建邺附近的县城。在姬皦玉拿出行令后,守城的县令立马将人接进县城,待人毕恭毕敬。
众人在此稍作休整,蓝采和便提出了分道扬镳的要求。
姬皦玉扯住她宽大的衣袖,眼巴巴地乞求:“带我一起。”
“你不找豆花先生了?”
“豆花先生有则有,无则无。你,是不是生气了,不要我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惊的合不拢下巴。
蓝采和环视一圈,说:“是,你又如何?”
虽然心中还是有气,但她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最多秋后算账。眼下情形紧迫,她还得赶回逍遥城,哪有闲情逸致找人算账。不过是吓唬他罢!
然而,姬皦玉真的相信了。眼底迅速闪过惊慌,他说:“带我走,随你撒气。”
蓝采和轻笑:“不用担心,你且回去建邺。只要我还在一日,和王大人的关系没有破裂,你的性命就有人护着。”
他急红了脸,忙道:“不是,我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我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去救人。”
“建邺城多佛寺,不失为一个去路。”
“莫打趣我了,一家佛寺占有良田数百顷,它不需要我。”
到最后蓝采和仍旧没有松口,只是吩咐温良早点睡觉,明日便要启程。
温良看着挡在他门口的高瘦青年,俊朗的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落寞而萧索。
“漂亮哥哥。”
“我们做个交易吧。”话说出口,姬皦玉顿感大惊,他什么时候潜移默化地开始以利益为准。这大概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温良之前吃过太多苦,身体虚弱,所以蓝采和特地买了一辆马车。
马儿扬蹄,车轮辚辚,一路西行驶出城池。直到马车缩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中,一道人影才从藏身的柱子后走出,只见他下巴生出一茬胡须,整个人显出几分颓废。
中途休息的时候,温良不情愿地下了马车吃东西,蓝采和抓着水壶狐疑地看向温良,直把人给看的心虚。她把水壶丢给温良,叫他去旁边的溪水边打水。
温良忐忑不安,在她数次不耐烦地催促下走向山溪。
这时,蓝采和冷着脸起身走到马车旁,狠狠地踹了脚。听见马车里极细微的痛呼声,她冷笑一声:“滚出来!”
于是,温良打水回来,便看到漂亮哥哥被蓝采和揪着耳朵斥责,心虚的他想要返回溪边却被眼尖的蓝采和抓到。
“过来!”
一大一小吃了一顿竹笋炒肉。温良捂着屁股问:“为什么打我?”
蓝采和丢下手里的细竹枝,凉凉地扫了他俩一眼,说:“你亲口说要跟随我,那就是我的属下。擅作主张,这还是最轻的!”
姬皦玉也委屈地看向她,问:“为什么打我?”
然而,她只是看着他“呵——呵——呵——”冷笑连连。
去往逍遥城的路上,一波接一波的人群往东逃窜,这使得马车前行十分困难。所幸姬皦玉和温良二人并非娇贵的人,爽利地放弃坐马车换成骑马。
三人骑着两匹高头大马,逆着人群赶路十分突兀,又加上姬皦玉相貌过于显著,常引两旁行人驻足观望。
偶有南逃的富贵之流瞧见,心生不轨,驱使下人或侍卫围困三人,欲调戏之。不料,打头的女子武功高强,长鞭一甩,一群鼠辈尖叫着纷纷逃窜。
温良支颌,故作老沉长叹:“祸水——祸水——”
话音刚落,一顶白色帷帽飘飘落在姬皦玉头上。
姬皦玉拉着缰绳,问:“逍遥城的战事如何了?”
蓝采和沉吟半刻,才回复说:“救援已到,围困的兵马已经撤走,目前已无大事。”
又行了一日,西斜的山脉上蛰伏着一座庞然大物。
厚重的土石垒就的巍峨城墙充斥着斑驳的伤痕,城池外的一层接一层的尸体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几十个小点快速在战场遗迹上穿梭,那是以捡拾尸体为生的平民。
登高而立,耳畔风声呼嚎,隐约能听见几个日头前死于那场冷酷残暴的战争中将士的惨叫、怒吼,蓝采和从袖袋里拿出一只烟花筒。
独特的烟花标志在青天白日里也依然璀璨夺目,很快对面的城墙上燃放了特制的烟花。
“走吧。”她低声说,声线像黄沙颗粒磨砺着粗糙地面,带着当地独特的沧桑沙哑。
城门大开,三人两马嗒嗒进城,影子在落日绯红的光芒下拉的很长。两扇厚重的铁皮城门“嗒”地合上,截断了影子。
迎接她们的是杨将军和杜岚参军,蓝桂平因为伤重还躺在床榻上。仔细洗漱过后,蓝采和挥走侍女小厮,对着门口说:“暗卫二,进来。”
“是,主子。”进来的人却是杜岚,他一身深青官袍,无论长相还是行事性格都充满书生意气。
杜岚朝座上的蓝采和作揖道:“杨将军暂时统领城中护卫军,又深得城中人心,要想继位城主恐怕有变数。”
“城主之位不急在一时,暂且按兵不动。另外,你派两个身手好的暗卫保护他们两个,再找人教导温良习武学文。”
杜岚心中“呀”的声,眉梢轻挑道是。这下城中总算有好玩的了。
傍晚,蓝采和去探望自己那负伤在榻的表弟,在路上遇见杨将军,便结伴同行。杨将军当先跨入门槛,双目泛红,涕泪四横地奔到床榻边哭诉:“都怪老臣疏忽,这才让蓝小将中计受伤。蓝少主,您罚我罢!”
蓝采和立在一旁,看完他的即兴表演,心中连道假,太假了!但现在城中杨将军势大,不是个动手的好时机。
于是她只安抚道:“杨将军莫要自责了,眼下城中几十万人口还等着依靠你呢。”
当初胡族兵马来的突然,打了个措手不及,城里的百姓大部分都还没得及撤走。眼下,城中的口粮都是个问题。
“如今,敌军已退,尸体成山。杨将军看城外的尸体怎么处置?现在天气已热,若是堆久了,恐怕会生瘟疫。”
“末将这就派人火化尸体。”
“还要派人施洒杀菌消毒的药粉熏香。”
杨将军迟疑了:“但是城中仅有五个大夫,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调制好足量的药粉?”
她说:“此事由我来想办法。”
围城
一道哨令将杨将军引走。
房中只剩下蓝采和,她用丝帕包住手,轻轻拍了拍蓝桂平的面颊。
“死的还是活的?”
“唔。”床上死气沉沉的病号嘤咛一声,突然睁开眼。蓝桂平艰难地张嘴:“你怎——回来?”
“怎么伤的?”
“杨——谋—袭。”蓝桂平想了想又说,“金矿——”
原来杨将军这是顾虑着她手中的金矿。蓝采和安抚地拍拍他:“好好养伤,我回来了。”
蓝采和仍旧住在归山苑,苑内偏房住着姬皦玉,似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两个有不正常的关系。她只是觉得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更安全,仅此而已。但临别前,杨将军八卦的眼神始终挥之不去。
等蓝采和回到归山居时,天色已经黑了,游廊的灯笼已经点亮。
一道人影站在苑中的秋千旁,闻声回头,正是一袭薄衫的姬皦玉。他看出了蓝采和心中的烦恼,问:“何事如此忧心?”
“我在想如何调动民力清理城外的尸体,和请人制药粉。”
姬皦玉略一沉吟道:“不如写一篇张贴告示,以利调动民心。”
她点了点头,显然也有此意,只不过这个办法实施起来也不容易。忽然,她眉梢轻挑,面色如柳暗花明般转好,笑道:“要不你去写一篇告示,用粮食聘人做工?”
“自然可以,”他有些迟疑,“只是我听说城中粮食不够,这雇佣的人数得控制在一个范围里。”
“这不碍事,过两日就要收麦子了。”
逍遥城往东两座低山后面是一块盆地,整个盆地都是蓝府的私有良田,自然那里设置的有田庄和府兵。
翌日,姬皦玉大早晨的就交给了她三份告示的方案,她仔细看了会儿拍板选定第二个。杨将军从城外军营回来,接到蓝采和派人送来的方案,几经考虑也同意了。
于是那天下午,大街小巷的告示栏围满了百姓,颇有些往日繁华的景象。
临时招工是一日一结,报酬丰厚。每次送出城的百姓分为三批,其中两批运送和火化尸体,一批在两位大夫的带领下进山采药。除此之外,蓝采和听了姬皦玉的建议,派暗卫到临近的城池购买药材。
屋内檀香袅袅,蓝采和正举杯独酌,心绪纷扰。
这两日,杜如贵的那批精铁也到了逍遥城边界,她已派出府军将精铁抢走。为此,杨将军发了好大一通怒火,即使和她商议城防事宜时脸色依旧青红交加。
突然,“砰!”大门被人踹开,一个虎背熊腰的身着盔甲的大汉闯进屋,步履生风,猩红的披风猎猎。
“你这是什么意思!”杨将军怒气冲冲地逼近,猛拍桌面道。
上等梨花木的桌椅已经裂开了根茎状的缝隙,她意味不明地注视裂缝良久,才缓缓抬头:“杨将军何事如此着急?”
他肯定道:“你派人夺走了那批本该运到逍遥城的精铁。”
“的确是我的人做的,庄子里的麦子成熟了,农具不够用就先借用一段时间。”蓝采和搁下酒杯,“何况大伯父率兵出境征讨胡族久久未归,我只好先斩后奏了,总不能让城中这么多张嘴不吃东西。杨将军有异议的话,等大伯父回来再告状去吧!”
看着杨将军愤愤离去,蓝采和勾唇笑笑,将酒杯中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
傍晚,参军杜岚就被杨将军派来洽谈,他依旧作书生打扮,毕恭毕敬地讲明了来意。
“带人去小岭接粮食吧。”她淡淡地说。
杜岚作揖拜了两拜,快要退出大门时,忽然开口:“主子,杨将军似乎有意派您出境支援。”
为免夜长梦多,胡族大军再次偷袭逍遥城,新割的麦子连夜被运送到城内。一辆辆装载着金黄色麦子的板车连成长龙,有条不紊地排队入城,两侧居民面带笑容地欢呼着。有了粮食,他们干劲十足!
“呼——”突然,一声悲怆的号角打破了欢乐营造的宁静假象,数十万黑压压的兵马似凭空出现在西北方向二十多里远的绵长山脉上,像天神眨眼造就的黑色长城。
“撤!”
“迅速回城!”
象征着胡族左王的旌旗被逍遥城时而狂暴的干风吹得猎猎鼓动,一阵号角在沧桑空旷的山地平原响起,无数战马嗒嗒飞奔下山。黑云沉沉逼近,烽火狼烟已起。
“这次派出的兵马比上次更多——”杨将军沧桑的脸庞流露出几分凝重和惊诧。
“也许上次的撤退本身是个阴谋。”蓝采和拧眉望着蜂蛹攻来的骑兵大军,声音沉重。
城中百姓惊恐地躲回了家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主动要求帮忙,比如运送伤员,搬动武器之类。
一瞬繁华,陡然破碎,只剩下寂寥的长街和呼啸的大风。
蓝采和调走一支士兵匆匆赶回蓝府,打开了蓝府尘封多年的武器库。
“先搬动毒药和箭矢到城墙!”她吩咐完一切,悄悄地退出屋内。
干净整洁的衣袍沾满了灰尘,发髻微散,她急匆匆地往归山居跑去。刚跨过门槛冷不防撞到一个人,那人先是痛呼一声,随即抓住她胳膊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