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时值秋季,天亮得晚了些。
睡得太晚,樊羽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天光大亮,外头沙沙扫院子的声音将她给惊醒了。
她穿好衣裳,呵欠连天地走出去,就看到范朵拿着把大扫帚,正一下一下地清扫着院子。
“范朵,你当心自己的身子。”
范朵:“夫人,这些活儿累不到我。夫人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芳润提着裙摆急溜溜地迈进来,“夫人,陈妈妈又来了。”
“又来?”樊羽顿住,“把陈妈妈请到堂屋,我随后就来。”
樊羽匆匆梳洗,赶了过去。
临出门前,她想了想,将面纱遮到了脸上,走出去两步,复又回头,将昨晚那顶帷帽戴到了头上。遮掩严实了,她才赶去堂屋。
“陈妈妈,您来啦?”樊羽赶紧吩咐,“姑姑,还不快去给贵客倒茶!”
“是,夫人。”
陈妈妈摆手,“茶倒不必了,阿羽,我问你啊,昨晚倒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一大清早林大少爷便差人来,说是你的事情,他不再关心了?”
“陈妈妈,”樊羽低泣一声,“我这病,拖得久了,名医胡又能怎么办?我容貌已毁是事实,林大少爷不想见我,那我只能认命。”她垂头,抽抽咽咽地道,“陈妈妈,我现在倚仗不了旁人,能倚仗的,就只有您了。”
“你没得罪林大少爷?”
“这种情形下,我巴结还来不及,怎忍心去得罪于他?”
“那就好,林大少爷只说不再关心你,但具体原因却是未说。我这心还提着,以为你犯了什么大小姐的脾气,如此说来,我便放心了。”陈妈妈无奈地说道,“凡事皆是命,若是老天爷要毁你容貌,你就只能接受了。”
她摇头叹息:“可惜啊,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
樊羽抬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陈妈妈,我这儿还有一个消息。昨儿个郎中来,说我已经有了身孕。这往后啊,什么容貌不容貌的,我不想再花费心思去治了。我以后的任务,便是好好抚育肚子里的孩子,当个温恭谦良的好娘亲。”
陈妈妈愕然,“你竟是有孕了?”
“是啊。”
“那,你还真得好好保重身体了。”
樊羽知道,林赼好面子,定不会将昨晚见面受惊吓的实情详细说与陈妈妈听,这样反而好,她既消了林赼的色心,还能在陈妈妈这里卖个好。
“陈妈妈,我在风月楼时便蒙您照顾,这以后,少不了还得让您多费些心。我同肚子里的孩子先谢过陈妈妈了。”
“瞧你这话说的,”陈妈妈笑容满面,“我把丑话说前头,酒必须好。只要是好喝,我定能帮你卖个高高的价钱。”
第21章
林府。
林赼卧床躺了三天,名医胡帮忙诊脉,只说心悸害怕,休息几日便好。林老爷和林夫人不知何故,唉声叹气地。
“这怎么就心悸了呢?”
“别不是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名医胡心知肚明,但有了林赼的叮嘱,他一声不吭地站立一旁。
四柱打小跟林赼一起长大,感情自是深厚,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大少爷,您喝点儿粥吧?老不吃东西,身体受不住。”
“我不喝,你一边待着去。”林赼有气无力的,“我无事,休息一会儿就好。”
四柱哭丧着脸,“休息一会儿?这都三天了,您瞧您,都瘦了一大圈了。”
本来也不胖,这会儿看着更加弱不禁风。
林赼强撑着坐起来,“那就来碗粥吧。”
林老爷和林夫人听闻儿子坐起来了,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儿啊,你总算是醒了。你说你这是怎么了?名医说你心悸难安,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让父亲和母亲担心了,我无事,已经好了。”
林赼怎么可能说出自己受惊吓的过程?他含糊几句带过。
林夫人接着说道:“也不知道知县缘何改变了主意。原本好好的,他有跟咱家结亲的打算,可这才过了几天,竟是表示没有可能。”
“没有可能?母亲指的可是我和虹熠姑娘的婚事?”
“是啊,我找了媒人,上门去商谈婚事,谁知江知县一反常态,竟说他女儿的婚事已有定论,就不耽误你了。摆明了是不想与咱家结亲。”
“怎么可能?”林赼震惊,“虹熠姑娘对我有意,怎么可能拒了这桩婚事?”
他相中江家的家世,早就打定主意要娶江家之女为妻,不论江虹熠长相如何,谈吐如何,只要她是江家的女儿,他便打算娶。
这怎么还横生枝节了?
“罢了罢了,知县已经拒绝,我们再找别家就是。”林夫人唉声叹气的,“你说最近怪事就是多,之前风月楼的头牌,就是得了怪病的那个女子竟然怀孕了。也不知道那样的怪病,会不会生下一个正常的孩子。”
林夫人不过是随口感叹一句街上的传言,却不知这传言会令儿子更加心痛。
犹如当头一棒,林赼把仅喝了一口的粥碗塞给四柱,咣地一下倒到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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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喝了一周的中药,樊羽的身体眼见着好转起来。
芳润亲眼看着她的脸逐渐消肿,亲眼瞅着那些难看的疹子神奇般地消失不见。
这天傍晚,芳润姑姑命人打来一桶热水,等送水的人出去后,她将樊羽扶到桶里,一边轻柔地洗她的发一边夸赞,“夫人,您终于是恢复了,肌肤像珍珠一样滑。这样貌美如仙的夫人,任谁见了也会喜欢。”
樊羽对自己的美貌还是颇有自信的,她舒服地闭上眼睛,“姑姑,我身体恢复这件事情,除了你之外,旁人就不要告诉了。范朵也是。平日里不叫她到这间房子里来,让她待在旁边就是。我出去的时候,必定戴着面纱和帷帽。”
越少人知道越好。
高五死亡的消息还没传来,如果到了的话,她便成了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还是少惹是非为妙。
“夫人请放心,南星和辰子他们我早就叮嘱好了,非必要,他们绝对不会到后院来。他们都以为您真的有了身孕,都替爷高兴不已。范朵挺听话的,平时帮我打扫院子洗洗衣裳,从不离开后院半步。”
“无事发生就好,我现在啊,就等着红酒酿好的那一天,但愿陈妈妈能帮我的酒卖个好价钱。”
~
山青水秀的盐山密林里,神色疲惫的高五背靠一棵大树坐着,神色疲乏不堪的。
离他最近的北月眼神警惕地看向四周,低声问:“大哥,您还是到里面的帐子里休息一下吧?”
高五此行仅带了一百人,在密林深处搭了帐子,白日里休息,只晚间行动。
高五微微摇了下头,“不必。”
“已经十几天了,您每夜都潜入梅谨的帐中,为何迟迟不采取行动?”
梅谨是木盐国最骁勇善战的将军,几乎是战无不胜。当今的鹤荆国和之前没落的铁桦国,都是闻之丧胆。鹤荆国地域辽阔,比之木盐国大上几倍之多,要不是有梅谨在,早就将木盐国拿下。
此次,皇上将刺杀梅谨的任务交给王爷鹤成,鹤成物色很久,选中默默无闻的高五,让他务必完成任务。
可也怪了,高五来了之后,每夜都会潜入梅谨宿营之处,却不见有任何行动。
梅谨周遭都是精兵强将,高五能顺利潜入,可见其武功高强。
北月对此颇为不解。
高五深深地叹了口气。
良久,他睁开虎眸,问道:“北月,你对梅谨有几分了解?”
“梅谨?”北月道,“能力强大的将军,否则,也不会令皇上如此头疼。”
“他治兵有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观察了十几日,他的下属都是纪律严明、井然有序的。不会出现王爷手下那些偷鸡摸狗强抢民女的行为。有农人非要给他们东西,他们都是坚持拒绝,说是梅将军有令,不许拿百姓一针一线。遇到无助的弱小,那些将士们会给予帮助。这附近的百姓提到梅将军,无不交口称赞。”
北月道:“大哥,我们跟随你左右,不是因为皇上或者王爷的命令,而只是因为您是我们的大哥。当今圣上及王爷……”
北月摇头,不愿继续往下说了。但即便他不说,高五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他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夫人,早在他耳边聒噪过了。
想起樊羽,高五眼中闪过一抹温柔之色。
向来无牵无挂的他,现在开始有所挂念了。
他向远处望了眼,“东河那边有消息了没有?”
北月道:“夫人那边的消息,日日有人传来。去取消息的东河应该马上就到。”
说曹操曹操到,远处一个黑衣人骑着高头大马狂奔而来。
离着大树十几步远,东河翻身下马,几个剑步来到高五跟前,他单膝跪下,喊了声:“大哥!”
高五问:“夫人一切安好吧?”
高五虽无一官半职,但死心塌地追随他的兄弟却不在少数。他不放心樊羽,命人将樊羽的动向及时传递过来,他人虽不在,却必须知道樊羽过得好与不好。
平日里,东河取完消息回来,最惯常的回答便是六个字:夫人一切安好。但是今日的他却有些反常,跪下之后,半天没有开口说话。
高五觉出不对,忽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虎视眈眈:“说!”
卖了半天关子的东河唰地抬起头,笑嘻嘻地拱手,“恭喜大哥,贺喜大哥,夫人有喜了!”
高五呆立当场!
第22章
高五两只虎目圆睁着,半天没有任何反应。
樊羽貌美,他比谁都清楚。他见她第一眼,便被她的花容月貌给勾走了魂儿,以至于做出花费万两赎她出青楼的举动。
相较之她的美貌,一万两真不算什么。高五活了这么久,除了打打杀杀,听命于人,没有什么是自己迫切想要的。无父无母无兄弟,孤身一人,无欲无求的。偏偏在樊羽这里破了戒。
他见过她换衣裳。
穿着衣裳的樊羽已是天香国色,而半遮半露的她,更是迷失了他的心智。
可即便是如此诱惑难挡,高五还是凭借自己超强的意志力,没有沾染樊羽半分。
他自有他自己的打算。
此次行动,万分凶险,能否活着回去,未可知。
而他在外的日子,她过成什么样子,也是他所担心的。
唯有不碰她,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不碰她,她便依旧是处子一名。若是他死了,她再嫁,她未来的夫婿知晓了她是处子,定会视她如珍宝。他若是活着回去,洞房花烛之夜便是她最好的证明。他不在的日子,她守身如玉盼他归。
这才一月不到,她竟然有喜了?!
这喜,自然与他无关。
会是谁的?
会是谁的?
???
高五内心有一股子强烈奔涌的恨意。
辱妻者,必杀之!
兴奋跪着的东河仰头看着高五,北月也是。
两人对望一眼,北月低声道:“大哥是乐傻了?”
东河理所当然地点头,“自然是,大哥没有至亲,这次终于有了自己的血脉,怎能不欣喜若狂?”
北月觉得东河说得巨对,他转头问道:“大哥,这样大的喜事,是不是要跟兄弟们说下,好让大家跟您同喜?”
高五神志还在“会是谁的”当中,并没听清北月说了什么,只含混地点了下头。
北月见状,对着远处吹了声口哨,窸窸窣窣的声音当中,一簇簇黑衣人聚过来,北月挥了挥手,“有件喜事跟大家分享一下,刚刚得到消息,夫人有喜,咱们大哥后继有人了!”
兄弟们一听,都跟着振奋不已,异口同声地喊道:“恭喜大哥,贺喜大哥!”
在一片气壮山河的声音当中,高五逐渐回过神,他眼神在众人身上扫过,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密林深处,步伐急促,很快便进入到自己的帐子当中。
众人表情错愕。
有人小声嘀咕,“大哥这是怎么了?为何一声不吭?”
东河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尘土,“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喜不自胜。大哥不喜张扬,不管何事,惯会藏在心里,喜怒不形于色。夫人有喜,对大哥来说是大喜。可现在大哥肩付皇上与王爷重托,担子太重。他自己回帐子慢慢消化吧。”
大家纷纷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北月抓了根草杆扛到嘴里,没滋没味地嚼着,“要我说,大哥就该反了才是。”
东河表情惊惶失措,左右张望,呵斥道:“北月,不可放肆,这要是让外人听了去,必是杀头的大罪。”
“杀头又如何?你不是同样瞧见了,大哥只观望却迟迟不行动,你道原因如何?还不是因为那昏庸的皇帝佬儿和无能的王爷?”
“三纲五常里讲过,君为臣纲,为臣的绝对要服从君主。”
“我们是臣子吗?大哥是臣子吗?那无能的王爷让大哥做如此凶险的事情,可曾给过大哥一官半职?可曾送他若干兵将?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哪个不是冲着大哥自己来的?狗王爷分明是让大哥来送死的。大哥就是太重承诺,所以才会待在此地纠结。若是一来便动手,一切早就结束了。”
北月看得明白,说得透彻,周围兄弟皆是沉默。
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北月吐掉嘴里的草杆,“不管对错,我都会誓死追随大哥。”
东河道:“大哥救过我们的命,我们能做的,便是誓死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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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子里。
南星领着十几个兄弟在南房门口练功,队伍整齐有型,动作协调有力。
芳润从外头进来,笑着看了他们一眼,低语道:“瞧这帮子人都闲到啥样了。”
爷走了一个多月,除了最开始的几日,樊羽让他们全体上山摘过野葡萄之外,余下的日子,便都是闲散的。
成天无所事事的。
这二进院子的卫生被这些人打扫得纤尘不染,一根杂草也无。
樊羽成天躲在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南星和那些兄弟,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樊羽的脸了。但他们并不奇怪,夫人有喜了,自然是要仔细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