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请。”内官领着他到了大殿外,拿袖子抹了抹额上沁出的汗水。
吕焘挑眉,提着下袍跨步走上高高的阶梯,一直走进大殿内,大摇大摆引得百官侧目。
他目不斜视地走到大殿正中,朝着高高在上的大兴皇帝行礼。
“北宆使者吕焘参见大兴陛下。”
他云淡风轻地勾唇轻笑,好奇的目光落在了站在皇帝身侧容颜如画,睥睨着他的谢琼乐身上。
“吕大人,可否告知朕,北宆这是何意啊。”
吕焘收回视线。
谢封仁威严地低声问他,吕焘一点儿也不畏惧高坐在上的谢封仁,竟没忍住笑出声。
他猖狂的笑声在大殿上回响,触碰着谢封仁的底线。
两国相争,不斩来使。
谢封仁强忍着怒气,等着他的回话。
吕焘双手交叠,收敛脸上的笑意。
他并未面朝着正上方的皇帝陛下,而是略微转动身躯,朝着谢琼乐的方向对她作揖,声线潺潺颇为尊敬。
“听闻公主及笄,臣特携礼来贺公主诞辰。”
他双手空空,独身前来,不像前来为她庆贺的样子。
“吕大人,你的礼呢。”谢琼乐故作不解地启唇问他。
吕焘重新站直了身子,依旧是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放在身前,倜傥的脸恬不为意地噙着笑。
“北宆攻下冀城与西骞,就是北宆献给公主的生辰贺礼。”
如此一语,便犹如将寒冰置入热锅,噼里啪啦地激起百官议论,噪杂不已。
谢琼乐与吕焘遥遥对望,北宆这回又是要做什么。
她脑海里浮现出轻佻的维克西鹰的面庞,面上瞬间变得冷淡。
就连一直都不动声色的季成安此时也蹙着眉头,锐利的眼神射向那个笑呵呵的使者。
谢封仁亦侧目,谢琼乐清丽的身影一身红裙倒映在他的眼眸,要将他的眼眸灼穿。
他心中有所猜测,北宆所谓何意。
身侧议论纷纷,吕焘不改轻慢,慢悠悠地为皇帝的怒气添柴加火。
“北宆王储,以冀城与西骞作为聘礼,求娶大兴公主。”
此言一出,身旁的官员们大惊失色,人声鼎沸,吕焘嫌这场面不够乱,笑得嘴唇遮不住白牙。
“父皇不可,公主不可和亲。”谢安连忙从官员两列中站出来,低头劝谏。
谢琼乐数日睡不好的精神此时却意外地松懈下来,美目流转,扫过大殿上的每一个人,最终又落在了身侧的谢封仁脸上。
他双眉紧蹙,嘴唇抿闭,显然是在沉思此事的可行性。
谢琼乐嘴角扬起一个自嘲的笑,再次看向弯着腰像雕塑似的站在阶下的谢安,眼底温柔。
“父皇,让公主和亲乃是非常之策,我国万不可屈人之兵啊,陛下。”
谢安铿锵有力的话击打在谢琼乐的心上。
吕焘挑眉,将视线落在那个俊秀的少年年上,他神色刚毅,执意要维护公主。
大兴的太子殿下吗,真是个心软的少年。
吕焘摇了摇头,将来要成为帝王之人,怎能够如此优柔寡断,心肠柔软呢。
“太子此言何意呢,北宆并不是虎狼之地,迎娶公主换两国盟好,实则是两全之美啊。”
谢安雄狼要将他撕裂的眼神紧紧盯着他,若非是在殿上,吕焘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将自己千刀万剐。
“望陛下三思,公主既已及笄可配婚事,还望公主为百姓考虑。”有大胆的官员直言不讳。
“望陛下三思。”不少朝臣跪地附议。
战事劳民伤财,为了大兴的安定,这些朝臣们就要将她这么一个弱女子推向敌国换短暂的安宁。
还真是大兴的好臣子啊。
谢琼乐本就凝着霜的脸上早已麻木地毫无表情,就像是一滩死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掀起她心底的波澜,翻起涟漪。
她苦苦逃避的结局始终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吗。
即使她不与季成安交恶,剧情还是自动修正,送她去和亲吗。
谢琼乐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生涩的声音:“父皇你要送女儿去和亲吗。”
谢封仁与她对视,她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空洞的眼神里黯淡无光。
她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祈求,没有期望,空空荡荡的,似一具枯井。
谢封仁错过她刺痛自己的目光,百姓称他是仁君,因为他从未为了自己的宏图大志扩展领土,让百姓流连战火之中。
他心里百转千回,思考着让公主前去和亲是否是最佳的选择。
太后曾说,若是让公主嫁远些,便就能万事无忧。
季成安站到谢安身侧,面对着吕焘,神色淡漠地问他。
“敢问北宆王储,可还是维克西鹰殿下。”
吕焘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在这种情况下问这个问题。
“当今的王储殿下,是栾昭殿下。”
一语惊醒梦中人。
栾昭,就是晏青。
谢封仁的眼前乍然出现那个瘦弱的少年挡在玑瑶长公主的棺木前,狠狠地瞪着他。
那孩子,是他送他回到了北宆,姿态高傲,在大兴时就对他并不敬畏。
他是西骥的遗孤,故而要攻下原属于西骥的城池。
他差些就被蒙蔽了双眼。
“朕,不会将公主送去和亲。”
迟迟不语的谢封仁对着阶下的吕焘掷地有声地说:“若北宆执意开战,我大兴从不惧战,必将举全国之力与北宆,一分高下。”
谢琼乐惊讶地盯着不以为然的吕焘。
她确实是想到晏青会与大兴算账,只是未曾料到会来得这么快,不过半年,他就已经爬到了王储的位置上。
北宆亲王当真如此信他。
谢封仁那些信誓旦旦的言语落在她耳朵里,不过是风吹过便散了的浮云。
谢封仁既已知晓王储是晏青,也就定然知道,晏青的母国西骥是由大兴所灭,城池一并吞入了大兴的领域。
他不会仅仅因为一个公主就放下灭国的滔天大恨,也不会因为求娶了她而归还北宆攻下的两座城池。
他只会以此作为要挟,一步一步将大兴蚕食。
那是大兴为谢玑瑶准备的陪葬品,也是为她谢琼乐出嫁所预备的嫁妆。
只是,晏青应当知晓她于谢封仁而言不过是个公主,他膝下还有其他众多的公主,他不会为了她就休兵,放弃与北宆对峙。
那他不是要将她当做要挟谢封仁的人质,又是为了什么要兴师动众地闹这么一出。
晏青在想什么。
谢琼乐看不透谢玑瑶,也看不透跟在她身侧的晏青。
不过托晏青的福,谢封仁如今无暇顾及她的婚事,因为要与北宆开战而焦头烂额。
吕焘有些惊讶地摩挲着背在身后的手。
正如王储殿下所说,大兴陛下果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他乜斜着视线眄了一眼端正站姿,面如冠玉的少年。
若非他的一问,兴许大兴皇帝会同意将公主送到北宆和亲。
季成安注视着面色苍白,随时都会倒下的谢琼乐,握着竹笏的手稍稍用力。
他定会护得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今天陛下应该要挨骂了。
虽然陛下不是个好父亲,其实他还是算是个好皇帝的,忧国忧民,所思所想都是为了大兴的安定。
没想到吧,女主没有和古祁蕴定亲也没有被季大人强取豪夺。
第53章 第五十三话
谢琼乐还未想清北宆派使者入京的缘由,长公主牌位被盗的消息便传入她耳中。
大兴宗庙只供奉皇帝的牌位,因此长公主的牌位被存在了特意为她建造的福礼寺中。
长公主牌位失窃一事可大可小,小在不是陵墓失窃,长公主遗体未有损伤。
但牌位祭奠的是皇室长公主,长公主牌位丢失,是皇室颜面受损。
谢琼乐不做他想,所有断裂的代表着真相的珠子因此被串连起来。
谢琼乐险些要将手中的杯盏摔落在地。
晏青,人在京城。
“殿下。”吕焘不复在大兴朝堂上吊儿郎当的洒脱模样,恭敬地弯腰垂首向坐在厢房内上首的人。
他食指指节轻敲着桌面,节奏缓慢,却足够给人以紧张的压迫感。
他上挑的丹凤眼朝眼角延伸,眼角内勾,本是犀利又妩媚的眼型,因着他不笑时的疏离淡漠变得更加锐利。
“事情办妥了。”他做了近十年的乐妓,声如泉水般清冽,只是是那寒冬破冰时冷冽的泉水,冰凉渗入肌骨。
“禀殿下,都办妥了。”
晏青神色不动,吕焘双手抱拳亦是不敢动弹,头颈愈发低下。
晏青初回北宆,纵然北宆亲王待他亲厚,如同亲生的儿子,他在北宆宫中的日子却仍然不好过。
北宆崇尚武力,孱弱纤瘦的晏青在那群魁梧壮硕的被穷人眼中如同虎狼群中的羔羊。
不堪一击。
北宆亲王虽然尊为一国之主,却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他对妹妹与外甥心存愧疚,只知一味地将好的东西都赏给晏青,却丝毫没有预想过自己的行为会为惹得旁人眼红,为晏青树敌。
北宆亲王酷爱冶炼新的武器兵器,那日新得了一柄玄铁弯弓,便这柄弯弓赏给了晏青。
那日,晏青正坐在殿中,手里拿着本医书,见着下人捧着那柄弯弓上前。
他只是略微扫过了一眼弯弓便重新低下头看书,下人摸不准这位主子的性子,便阿谀奉承道:“主子,这是王上赏赐的弓箭,主子您不上手试试吗。”
晏青冷笑着勾着一边的唇角,慢悠悠地抬头瞥他,语气冰冷:“怎么,你觉得我,握不起这弓箭吗。”
那下人瑟瑟地低下了头,晏青不爽,便起身将医书放在一旁,站定在那柄弓箭前。
他单手就能举起那柄弓箭,又重重地丢在他怀里,压得他一个趔趄。
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话,瞪大了眼珠子,目眦欲裂地直挺挺倒下,沉重的弓箭落在地面上发出重响。
“啧,废话真多。”晏青若无其事地坐回了原位,拿起那本医书继续翻看。
晏青虽然拿得起那柄弓箭,但他是的的确确不会任何武功招式。
晏青被送至大兴之时,便被人嘱托,不要练武,保命为上。
不希望他在大兴显现出一丝一毫的锋芒。
后来,他住进了长公主府。
谢玑瑶见他随身携带的古琴破旧,便从自己的私库中取出了她母后原来的凤尾琴赠送给了他。
只是那凤尾琴不同于其他古琴,琴身重且不说,琴弦更是难以拨动。
若是能拨动琴弦,那琴声悠扬,十分惊艳。
谢玑瑶将凤尾琴交托给他之时,浅笑着道:“这琴虽贵重,无知音便也就是无用。”
“就是不知,你能不能驾驭得了这把凤尾琴了。”
她尾音夹杂着极轻的笑声,偏那笑声在他的耳朵里是那般刺耳。
谢玑瑶是极其会揣测人心的,晏青就像是一只孤傲的猫,挑衅他的自尊心,他果不其然像只跳脚炸毛的猫儿一样,不屈服地瞪着她的脸,又倔强地视线扫过那把极其漂亮的凤尾琴。
咬牙说着了句:“那就试试。”
那时他少年意气,不容得他人践踏他的尊严。
可是如今想来,他同她生活了这么多年,也就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她像是沉寂了许久的枯木突然逢春遇甘霖,他是树上的松鼠,她是成精多年的树妖,总忍不住要去逗逗他。
就像是逗弄一个年幼的孩童般。
再后来,他就是怎么做也触动不了她那颗封冻的心了。
他练习了整整一年才拨动琴弦,用了两年时间才能完全地掌控凤尾琴,用其弹奏。
两年时间过去,他也熟悉了长公主府的一草一木。
完完全全融入了这个府邸,在他无知无觉中。
福礼寺是大兴皇帝为长公主特意建造的佛寺,故而特许平民百姓来此烧香拜佛。
前殿如此热闹的寺庙,后面则是专设了一间庙堂供奉长公主的牌位。
这个庙堂有官兵把守,但是毕竟只是守着一个木头做成的牌位,也不会有人不去偷盗金银珠宝而来盗窃一个不值钱的木牌。
那些官兵守卫松散,又个个都是无精打采的模样,入长公主庙堂岂非轻而易举。
“殿下,可要将他们都灭口。”侍卫击晕了数个守卫,向他垂询接下来的动作。
晏青眄视那群跟虫子无异的守卫,眉头一跳:“不必,拖下去,别脏了这块地方。”
长公主不喜欢血腥。
他如入无人之境般走近庙堂,看见正中央摆着的那块写着谢玑瑶名字的木牌,站在牌位前久久没有迈动脚步。
清理了守卫的侍卫跟着走近殿中,看着主上一直盯着大兴长公主的牌位,便自顾自地走到木牌前想要将牌位取来。
伸向牌位的手一阵刺痛,瞬间就麻痹了。
晏青快步走到长公主的牌位前,双手捧着牌位抱进怀里。
他毒蛇般阴冷的眼神射向抓着左臂一脸震惊的侍卫,哂笑着启唇。
“别用你的脏手碰她。”
要不是留着你还有用,就不单是一只手臂的代价了。
晏青头也不回地抱着谢玑瑶的牌位离开,身后的侍卫咬着唇紧紧地跟了上去。
这位主子是个手段狠辣的角色。
晏青因为备受北宆亲王的器重而遭受到北宆王储维克西鹰的猜忌,维克西鹰见不得自己的父王如此重视一个羸弱的弱柳,只会遭到全天下的笑话。
维克西鹰脑子里动过要刺杀晏青的念头,就自己父皇只知行军打仗而不顾后宫心计的头脑,定然是查不到他的头上。
只是就晏青那样弱柳扶风的小角色,他倒也不必大费周章地去计划刺杀。
只需要让父皇看清他的真面目,一个无用的家伙。
维克西鹰为晏青特意准备了接风洗尘宴,邀请他到他的府上一聚。
晏青得了维克西鹰邀他过府一叙的请帖,手指捏着那字迹清秀的请帖。
就维克西鹰那莽汉,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字。
不过是请人代劳罢了,连这点诚意都没有。
新来服侍晏青的下人听闻上一个服侍晏青的人是中毒而亡,而那个毒是北宆王后送来的羊奶里掺了毒药。
晏青不喜欢羊奶的膻味,便将那碗羊奶赏给了下人。
本以为是赏赐,实际是夺命的毒药。
他被分配到晏青的身边侍奉,心里十分地复杂。
这位主子是这宫里最受王上关注的主子,跟在他身边自然是不愁富贵。
只是这富贵能享得了几时却很难确定。
后宫诸人气愤不平王上的偏心,对着这位主子更是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