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乐怡神情一变,掩住口鼻,踉跄着退出厢房。
贵女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
“怎么了?里面有什么吗?”
“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落水了?是陆小姐?”
“啊?那可不得了,得赶紧叫人来啊!”
“……”
落水的是定远侯府嫡女,那可是金尊玉贵的娇小姐,小厮几乎是用爬的进了正厅,向主子报告这一消息:
“不、不好了,定远侯府的陆小姐掉进莲花池了!”
“你说什么?”
陆思齐拍案而起,拔腿就要冲出门外,但顾晏比他更快也更具判断力——
安国公尤其喜爱摆弄园林山水,这池子沿回廊而开,刚好嵌在正厅和偏房中间,因此顾晏奔向与门相对的格窗,踩着窗台跳进湖内——
湖水是流动的,正厅所在的位置比偏房高,陆思妤若是落水,应该会漂到这一带才对。
陆思齐关心则乱没了分寸,反应过来后也想跳下去救人,却被陈卓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大腿:“阿齐,怎么办啊,在我的生辰宴上出了这档子事,你说表兄他会不会扒了我的皮?”
“你撒手,我要救我妹妹!”
“我不!妤妹妹有表兄救就够了,你还是想想怎么救我吧呜呜呜……”
*
跳进莲池之后,浑噩的大脑因冷彻的池水清醒了几分。
依她娘亲的要求,陆思妤在避暑的庄子里专门学过凫水,就是为了应对眼下这种状况:适才身后有阵很大的水花,估计是苏言卿也跳下来了——被谁救都不能被他救,重活一世,她绝对要避开嫁给他的命运。
她手脚并用拼命向前游,企图寻个没人看得见的地方上岸。
但药效的威力不容小觑,游了一阵子她开始乏累,四肢的力量渐渐流失,胸腔里的空气也越来越不够用……
保住了清白,却要葬身于水底吗?
意识越来越朦胧,她快游不动了。
求生的本能让她朝上方伸出手,努力想浮上去换气,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下沉,周边植物的根茎仿佛活了般,缠绕在她的手腕、脚踝,似乎要将她困囿在这暗流中,成为它们的养料。
惨白的日光自荷叶的缝隙星星点点透入,陆思妤勉力撑开眼皮,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向自己游来。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辨认对方是不是苏言卿,与其和他纠缠下去,还不如死在这湖底呢。
那人游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来到她身边,大掌搂住她的纤腰,然后——
一抹温热覆上了她的唇。
久违的空气挤入唇齿间,陆思妤的视线获得瞬间的清明——
是顾晏。
少年高束的马尾散开,与她的青丝交缠在一块。
荡漾的水波柔和了他面庞的轮廓,两人目光对上之际,害怕、惶恐、慌乱、疲累……所有这些负面情绪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唇上清晰的柔软触意……
顾晏抱着昏厥的少女上岸时,陆思齐也赶到现场,他脱下外衣裹住瑟瑟发抖的妹妹,一边用高大的身形挡住那些蠢蠢欲动、想一窥美人玲珑身段的世家子弟。
陆思妤的呼吸沉重而紊乱,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顾晏心下起疑,探了探她的脉搏——果然比寻常时候跳得更快。
他见多识广,又自幼长在深宫,对后宫嫔妃争宠惑君所使用的各种手段可谓十分了解,光是从表面的症状便可判断出陆思妤定是中了催情散一类的媚/毒。
“怎么了。?”
陆思齐看他脸色阴沉,紧张起来:“难道阿妤还受了其他伤?”
“是催情散。”
顾晏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几个字,冰冷的目光扫过从偏房绕道而来的众贵女,为首的方乐怡立刻心虚地垂下头。
“哪个王八蛋下的手?”陆思齐虎目圆睁,恨不得把毒害妹妹的混账揪出来当场打死才好。
“陈卓。”
听到顾晏的呼唤,陈卓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从人群中走出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在呢哥……有、有什么吩咐……”
“去请府医。还有,把这件事报告给姑姑。”
“好的!我这就去!”
没被表兄的怒火波及,陈卓如临大赦,立正站好、干劲十足地去办表兄交代的事。
“等一下。”
顾晏喊住他:“拿我的令牌,去宫里请孙太医。”
对付这种催情的毒药,还是宫里的太医更有经验。
“啊!水里还有人!”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叫,所有人都朝池子望去——
苏言卿挣扎着爬上岸,被水呛得止不住咳嗽,湿透的白袍上晕开肮脏的血污,原本一丝不苟的发冠早已不成形,甚至还粘了根水草在上面,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又是你!”
陆思齐快步走过去,一把薅住他的前襟,也不管他因牵扯到伤口而频频抽气,将他从地上扯起来:“这次你还要说与你无关?品行高洁的苏言卿苏大公子竟然也会用这般下作的手段?!”
陆思齐宛如一头被激怒的豹子,暴露出在战场上的凶暴本色,也不等苏言卿解释,直接抡起拳头一拳砸在他清俊的脸上。
苏言卿被他打翻在地,右脸完全失去了知觉。
他抹去唇角的血,冷笑道:“陆公子有功夫在这冤枉好人,不如去把真凶找出来。”
“你还想狡辩……”
“阿齐,别跟无关紧要的人废话了。”
顾晏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看向苏言卿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可怜的落水狗。
“这是在安国公府,相信长公主定会查明事情的真相。”
闻言,人群中的方乐怡又瑟缩了一下,总感觉顾晏话里有话,似乎早就知道她是幕后黑手。
第34章 幕后主使
第二次了。
孙太医骂骂咧咧地提着药箱, 跟在陈卓后面。
他本来在给张皇后请平安脉,结果陈卓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不由分说地请他去国公府为陆思妤看病, 还说是奉夔王殿下的命令——
张皇后的脸当场就黑了。
可陈卓是长公主和安国公老两口的命根子, 手里还持有嘉宁帝特赐顾晏的能调动一般官员的令牌,即便是张皇后也不能开口说个“不”字。
但如此一来肯定会得罪皇后娘娘, 搞不好以后在深宫中会被穿小鞋。
孙太医苦不堪言,在心里把顾晏骂了个狗血淋头。
“哎呀孙太医, 您快点!”
陈卓回头,看见老太医落后自己好大一截,急得直跺脚。
“若是耽搁了妤妹妹的病情,表兄肯定饶不了我!”
“快不了。”孙太医没好气地说,“我一把老骨头, 比不得你这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不行也得行, 妤妹妹要是有个万一, 你我都承受不起表兄的怒火。”
陈卓索性拽住老太医的袖子,不顾他“哎哟哎哟”的叫唤, 拉着他跑动起来。
等到了陆思妤所在的厢房,孙太医命都快跑没了。
“表兄, 我把孙太医带来了!”
陈卓领着太医进门, 自己则一个劲步冲到小桌旁, 提起茶壶咕嘟嘟往嘴里倒, 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顾晏本来守在床前, 见到孙太医便让出道来:“是催情散,我已封住她的穴道防止毒性扩散, 接下来就交给您了。”
医者仁心但也有脾性。
孙太医跑得双腿直打颤, 连呼吸都来不及顺就要干活, 抖着花白的胡子忿声道:“太医院一天要负责诊治多少贵人,区区催情散就要劳动宫里御医,王爷未免太劳师动众了些!”
换做别人这样和他说话早就被眼神杀回去了,但顾晏心里牵挂着陆思妤的安危,也不跟老太医计较,反而好声安抚:“您的医术天下第一,普通医师哪里比得过您?”
孙太医哼了一声,打开药箱开始救人。
榻上的少女眉头紧锁,面色潮红,嫣红的小嘴张合着,呼吸急促。
孙太医拔开白瓷瓶的软塞,给她喂了颗药丸,然后展开针包开始施针——
“你轻点。”
银针扎入细嫩的皮肉,少女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嘤咛,柳眉蹙得更紧,看得顾晏心都揪起来了:“她怕疼,就没有温和点的解法吗?”
“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孙太医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催情散药性猛烈,若是不靠施针逼出余毒,对身子的亏损是极大的。”
“可恶!”
陆思齐用力捶打了下桌面,震得茶壶茶杯叮当作响:“到底是谁下此狠手?阿晏,你确定不是苏言卿?”
“那孬种没有这胆子。”顾晏冷冷道。
他想起方乐怡做贼心虚的样子,内心已有大致的答案。
刚结束手上动作的孙太医也补充说:“陆小姐中的这味催情散市面上很少见,只在皇宫和世家后宅里流通,姑且不论别的,至少以苏府现在的地位恐怕很难弄到手。”
他神色复杂地瞧了眼昏迷的陆思妤,小声嘀咕:“才解了蛇毒,又中了催情散的毒害,这孩子也真够多灾多难的……”
闻言,顾晏的左手在袖中收拢成拳——
有他在场,却还是让陆思妤受到伤害。
太子也好方乐怡也罢,目的都是他……阿妤分明是为他所累……
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幕后黑手。
这么想着,他转向完成任务、坐在椅子上大喘气的陈卓,正想问长公主怎么还没到,一位身着华服、体态丰腴的妇人满脸怒容的推门而入。
她虽年近半百,但保养有方,皮肤光滑紧致,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没有几条。
“阿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乱作一团?你今年又给我捅出什么篓子了?”
陈卓委屈道:“冤枉啊娘,这次真不关我事……”
长公主还想继续质问这个素来不让她省心的儿子,余光瞥见陆思妤双眼紧闭地躺在床上,顿时大惊:“陆小姐这是怎么了?”
顾晏言简意赅地说清原委,长公主越听脸色越黑。
“姑母,此事必须严查。”顾晏神情严肃,“今日是阿卓的生辰宴,若是处理不当,对国公府的影响也不好。”
“查!必须查!”
长公主是个泼辣的,平常吼安国公吼出个大嗓门来:“岂有此理!在本宫的眼皮底下做出这等腌臜事儿,真是反了天了!”
她对陆思齐郑重承诺:“二公子放心,此事既然是在国公府发生的,本宫绝不会姑息包藏祸心之人,一定还陆小姐一个公道。”
定远侯就是郢国百姓心中的守护神,连嘉宁帝都要仰仗他们父子三人。
如今他的女儿在自家府邸里差点遭人毒手,她必须给人一个交代。
“多谢公主。”
陆思齐回了一礼:“只是还请公主低调处理,莫要将消息外传,否则于我妹妹名节不利。”
“二公子不必忧虑,本宫心里有数。”
说是这样说,但在场的人都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那么多人撞见顾晏将陆思妤从池子里捞出来,只怕出了这安国公府,风言风语便满天飞了。
——还好救下阿妤的是顾晏而非苏言卿。
陆思齐暗自庆幸。
“别拉我,本小姐自己会走!”
外头突然喧闹起来,是府兵奉长公主之命带来了事件的关系人。
只有方乐怡是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府兵架着来的,明显是拒不配合才落此下场。
苏言卿换了套干净的衣衫站在一旁,重新整理好了仪容,但或许是因为受伤的关系,他的脸色十分苍白,浅色的衣袍被风一吹,飘然欲倒如阴间鬼魂。
他的眼神不住地往室内瞟,想查探陆思妤的状况,然而最后走出的顾晏掩上门扉,毫不留情地隔绝了他的视线。
想起顾晏和陆思妤在水下拥吻的画面,苏言卿只觉得胸口上的伤更疼了——
他和陆思妤定亲以来,别说亲吻了,连牵手都不曾有过,而顾晏如今和陆思妤没有任何关系,怎么能……
陆思妤力道不大,簪子只是浅浅刺入他的皮肉,但疼痛一点一点往心口钻入,令他几欲疯魔。
“我什么都没干!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那厢方乐怡还在死命挣扎着,发钗不知何时掉在地上,头发乱七八糟地散成一团,哪里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放肆!”
长公主怒喝:“忠义伯就是这样教导女儿的?在本宫面前大呼小叫、形同泼妇,成何体统?”
透过垂落在额前的发丝,方乐怡看清面前的人是长公主,吓得腿都软了,但嘴上犹自狡辩着:“公、公主,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那你为何率领一大群人赶去西厢房?若不是提早知道有事发生,怎么可能出现得如此恰到好处?”
“因为陆小姐迟迟没有回来,我是担心她出什么意外……”方乐怡嗫嚅道。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顾晏冷哼,抬了抬手,府兵立刻心领神会,将一个小眼睛、塌鼻梁的少女押了上来——正是打翻茶水、带陆思妤去更衣的那个丫鬟。
看到她的瞬间,方乐怡强装镇定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向她投去警告的眼神,岂料这一切都被顾晏看在眼里。
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接连磕了好几个头:“奴婢知罪,是我、都是奴婢一个人干的,还望王爷和长公主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