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命?”
长公主不愧是皇室之人,眉毛高扬,不怒自威:“毒害定远侯之女,你以为你还有活路吗?就算本宫肯饶你,陆小侯、陆二公子他们肯饶你吗?”
丫鬟闻言,把头磕得更响,痛哭流涕的样子仿佛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
都怕成这样了,她还是坚持说是她一人所为。
陆思齐急道:“你一个小丫鬟,且不说怎么弄到那种市面上难得一见的毒,哪里来的胆子陷害侯府嫡女?说没有人指使谁相信?快点从实招来……”
“陷害侯府嫡女的罪名可不小,指不定就会殃及亲人,你可想清楚了?”
顾晏蹲下身和丫鬟对视,眸子黑如曜石,又似望不到底的无尽深渊。
那丫鬟总觉得被他看穿了真相,所有阴谋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你招了,本王还能保你家人一命,若是隐瞒——”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说出口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区区一个端茶送水的丫鬟哪里抵挡得住这般逼问,当即泣不成声,老老实实地招了——
“是……是方小姐指使奴婢干的!”
方乐怡勃然大怒,不顾仪态地大吼出声:“你这个贱婢,少在那里血口喷人!”
她想上前狠狠掌掴这个出卖自己的下等人,却忘了自己还被府兵束缚着,才跨出一步就被压制住,两只胳膊扯得生疼。
“奴婢没有撒谎!”
那丫鬟咬了咬牙,在顾晏平静的目光下叙述出真相:“方小姐以奴婢家人的性命相要挟,命令奴婢在陆小姐的杯子里下药,可、可是陆小姐没喝,奴婢原本还暗松口气,为陆小姐逃过一劫而高兴,谁知……”
谁知陆思妤还是中招了。
“你胡说!你根本就没有证据!”
方乐怡惊恐地摇头否认,但见顾晏起身,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明明是笑着,说出口的话却现实而残忍——
“姑母,忠义伯教女无方,该当何罪?”
长公主深知侄儿的脾性,发起狠来连她这个做长辈的都犯怵:“这……还是要交由陛下定夺,本宫不敢妄议。”
“姑母说得有道理。”
顾晏点了点头,一副深表认同的样子,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方乐怡差点当场晕厥——
“父皇深明大义,想必定会公正处理——比如给忠义伯府削个爵,再让方小姐去庄子上养养性,如此才能服众吧?”
“顾晏,你怎么敢?!!”
“本王有什么不敢的?”顾晏收起笑,目光冷然而决绝。
方乐怡后悔了,后悔对顾晏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论喜欢她并没有多喜欢顾晏,只是觉得自己要嫁就嫁世间最好的男子——顾晏身为最受宠的王爷,长相又那般俊美,据父亲猜测,圣上甚至有把皇位传给顾晏的意思。
所以她才如此执着于夔王妃的位置。
可是她忘了一点。
眼前的少年天横贵胄,连嘉宁帝都管不得他,他要是存心报复,那忠义伯府哪里还有逃生的余地?
“顾晏、不、夔王殿下,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不是故意的,你放过我、放过我们家吧!”
“让我放过你?”
方乐怡苦苦哀求,顾晏却无动于衷,只冷冷道——
“你、乃至你背后的人,可曾放过陆思妤?”
第35章 对我负责
顾晏的一席话让方乐怡如坠冰窟, 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局面,毫无转圜的余地。
她不甘心地喊:“陆思妤不是没事吗?她又没真的被……呃啊!!”
话音未落脖颈就被人狠狠扼住,对方力气之大令她产生喉管都要爆裂的错觉。
顾晏掐住她的脖子, 目光阴冷。
“再多说一个字, 你就不单单是去庄子那么简单了。”
其他宾客只知陆思妤落水,若是让方乐怡在此说出催情散的事, 即便最后她没有得手,舆论也能把陆思妤压死。
“还、还有一个……丫鬟……”
方乐怡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地说着:“是她……都是她……”
有个满脸麻子的丫鬟借斟酒的机会给她递了蜡丸, 里头夹着一张纸条,上面简要说明了整个计划的步骤,要她配合行事。
她本来还在因陆思妤没饮下毒酒而烦躁,谁知有人顺水推舟,安排好了后面的一切, 那她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想来, 自己完全被利用了。
那个递纸条的丫鬟出事后便销声匿迹, 而自己则被当做主谋遭到顾晏报复,连设局之人的真面目都不知道——好手段, 好谋略!
偏偏她还没有任何可以自证清白的凭据,只能替幕后主使背了这口黑锅!
“把她带下去。”
顾晏松开手, 方乐怡便像失去灵魂的布偶般瘫软在地。
“阿晏, 她说的那些……”
陆思齐介意着方乐怡刚才的话, 但顾晏摇了摇头, 压低声音道:“此地人多眼杂, 不宜把事情闹大,你先回侯府把事情告诉思渊, 剩下的我来处理。”
“可是阿妤她……”
“放心, 阿妤有我照顾, 等她醒了我就送她回去。”
*
厢房里,陆思妤悠悠转醒。
“嚯,小姑娘醒啦?”
孙太医又探了探她的脉搏,确认脉象平稳后满意地点点头,开始收拾药箱。
临出门,他不忘对顾晏抱怨:“王爷下次请我帮忙记得换种正常的方式!”
不是半夜三更把人从床上拽起,就是打断他给贵人看诊,再多来几次,他这把老骨头是真受不住。
“本王倒是希望以后不会再有劳动您的机会。”
顾晏抱歉地笑笑:“让太医奔波劳碌实在是过意不去,回头一定厚礼奉上。”
老太医得他几句诚心诚意的道谢,这才捋着花白的山羊胡、傲气十足地走了。
屋内只余陆思妤和顾晏两人。
“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顾晏在床沿坐下,伸手要去触碰她被白布缠绕的脖颈,可是陆思妤把头一偏,让他的手落了个空。
“嗯?躲我?”
顾晏挑了挑眉:“我可是救了你诶,你怎么反倒避我如蛇蝎?”
“谁谁谁谁让你在水下……”
想起嘴唇相贴时的那刻,陆思妤忍不住面红耳赤,目光左闪右躲,就是不肯集中在顾晏身上。
“那种事是哪种事?”
“……明知故问。”
顾晏笑了,声音低沉好似夏日午后的一记闷雷。
“哦,你指那个啊——”
他故意拉长语调:“可是不渡气给你的话,你撑不到上岸的。”
“……”
陆思妤索性将脸埋进锦被里,不想面对他。
他们现在到底算个什么关系呢?曾经的死对头?青梅竹马的玩伴?
虽然亲也亲过、抱也抱过了,但顾晏始终没有承认过喜欢,老实说陆思妤有点摸不清他的心意了。
一开始确实是信心满满的。
她以为自己两世为人就掌握了先机,但人心又岂是那么容易看穿的呢?
比如那个丫鬟——谁会知道她战战兢兢、惊慌失措的表象下包藏着那样的祸心呢?
旁边的人好久都没有说话,久到陆思妤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偷偷掀起被角察看时,不期然撞上他深邃的眸。
“阿妤。”
这次顾晏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抚上她白皙的颈。
血早就止住了,厚实的纱布裹了一圈又一圈,衬托得她的脖颈更加纤细。
若不是她负隅顽抗,只怕早就被苏言卿……
“伤口,还疼吗?”
他轻轻摩挲着伤口边缘,疼倒是不疼,就是痒得让人心都发颤。
“抱歉,要是我早点注意到异样就好了。”
“……不怪你。”
陆思妤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再次避开他的触碰:“这不是你的错,你又不能未卜先知,而且你每次都能及时救下我呀。”
她拉过被子盖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对水光盈盈的杏眸,顾晏甚至能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耳根突然变得滚烫。
他单手握拳虚掩住唇,清了清嗓子,迟疑道:
“那个……阿妤。”
“嗯?”陆思妤眨了眨眼睛,耐心等待他的下文。
“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陆思妤:???
像是怕她拒绝,顾晏语速飞快地接着说:“你之前说过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算上八年前那次,我已经救你三次了,嫁给我……不过分吧?”
句尾的语气带点不确定和忐忑,心脏紧张得砰砰直跳,却还是故作镇静地问:“如何?答不答应?当了夔王妃你不会吃亏的,有我罩着你,放眼整个盛京还有谁敢欺负你……”
“我不愿。”
陆思妤坐起身,低垂着头,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哀乐。
顾晏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他鼓起此生全部的勇气,才大着胆子问出口——可是少女仅仅用了三个字就将他打入深渊。
“为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在陆思妤面前表露心迹——多年来拼命压制、隐藏、掩埋的,不敢说出口的心意。
可是陆思妤说她不愿。
他声音嘶哑,眼尾渐渐染上猩红,因挫败和恐慌口不择言,情绪也激动起来:“因为苏言卿吗?救你上岸的人是我而非苏言卿,你是不是很失望?”
“那你又是为什么想要娶我?”
陆思妤猛地抬头,一双大眼睛里不知何时盛满了泪。
她攥紧质地丝滑的锦被,用力到指关节都泛白:
“如果是因为把我从荷花池里救出来、有了肌肤之亲,所以你才想对我负责的话,那大可不必!我不在乎世人的议论,你也不用拿夔王妃的位子赔我!”
她等了那么久,期待了那么长时间,为的不就是听到顾晏亲口承认喜欢自己、这一世不再与他相错过吗?
可是她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不是因为喜欢,而是顾及她的名节和声誉才决定娶她——
顾晏听到她的控诉,眼睛蓦地一亮,重新燃起希望:“你觉得……我想娶你是为了对你负责?”
她拒绝得这么果断,难道不是因为苏言卿,也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是因为他求娶的理由吗?
“不然呢?”
陆思妤吸了吸鼻子,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落下来:“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不是为了负责是为了什么?你若是因为喜欢我才想娶我,我、我就……”
“你就如何?”
顾晏抓住她的肩膀,逼她和自己对视,循循善诱道——
“若是我喜欢你,你当如何?”
面前是目光灼灼的少年,背后则是冷硬的床板,陆思妤退无可退,垂下眼睫,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
“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双肩的桎梏又紧了几分。
顾晏呼吸一顿,落于尘埃的那颗心又鼓噪起来,目光凝滞在她身上一动也不动。
“一、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你说得对。”
良久,他才轻笑出声:“确实是要负责的。”
果然如此!
陆思妤失望至极,赌气道:“我不用你负责……”
“谁说是我对你负责了?”
顾晏眉峰一挑,重新掌握主导权的他恢复一惯的游刃有余,笑容肆意,眼底尽是势在必得。
“阿妤,应该是你对我负责才是。”
???
这是个什么展开?
陆思妤一头雾水:“什么叫我应该对你负责?虽然你救了我,但也不能就此讹上我吧?”
“你真忘了?”
顾晏露出受伤的表情:“那天在醉仙居的雅间里,你说的那些话,还有对我做的那些事……”
“我、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陆思妤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对自己的酒品确实没什么信心:“就算真说了什么,那也是酒后胡言乱语,对、做不得数的!”
“说要嫁给我也是不做数的吗?”
?!
“我我我我说过这种话?你不会在诳我吧?”
陆思妤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喝醉后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我何时诳过你?”
顾晏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那样子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占了便宜就翻脸不认人,你不仅说要嫁给我,还亲了我——这里。”
他用指尖覆上自己的唇,暗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胡说!我亲的明明是你的脸!”
完蛋。
脱口而出之后陆思妤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