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妤有点头疼,这一晚上接受的信息太多,她有点缓不过来。
按照谢笳的话来说,早在西郊猎场一事之前,巫溪与明帝便早有阴谋除去她哥和陈家的约定,只是不知为何,明帝反悔,将巫溪与谢笳一并拘禁在皇宫中的暗室里,巫溪为脱身,便找人绑来了她哥,并喂下使人昏睡不醒的毒药带上巫溪的□□,假装巫溪仍然在暗室之中,实则巫溪已然离开并联系了另外的人。
可是这事情依旧透着几分古怪,巫溪所联络的另外的人是什么人?谢笳为何能清楚知道所有事情?
陈妤心里想着事,可想着想着,她便在正堂的椅子上睡着了。
直至第二日清晨,沈止来到了宅邸,看到了在堂屋椅子上蜷缩成一团的陈妤。
他一怔,显然没想到陈妤在这倒春寒的日子里,就这么睡下了。
沈止伸出了手,试图将她打横抱起,抱到柔软的床上去。
可在椅子上睡得浅,他的手一碰到她的腰肢,陈妤便醒了。
沈止看着那双朦朦胧胧的眼似是不真切地望着他,让他向来冷硬的心也忍不住跟着柔软了些,他听见自己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阿妤怎么睡在这里?”
陈妤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兴许是因为昨夜睡得不舒坦,她现在浑身都难受,可是她一稍微有点清醒,先前让她头疼的思绪便又冒了出来。
“殿下,我有些疑虑。”
她直直地坐好,将昨夜问询谢笳的事情一并说给了沈止听。
陈妤看见,沈止的眉心也皱紧成了个“川”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颇为痛苦地抓着及腰的长发。
“世子现在何处?”沈止开口问道。
“在后院。”
陈妤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为沈止带路。
陈川在的那间屋子门紧闭着,陈妤记得昨夜谢笳一直在为陈川擦脸,于是便在门口问道:“谢姑娘,你在里面吗?”
她听见屋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谢笳似乎也是才睡醒似的,对她说道:“郡主请进。”
陈妤走了进去,只见谢笳刚刚伸了个懒腰,脸上还有些伏在桌上睡留下的印记。
“你是三皇子?”谢笳不确定地看着陈妤身后的人。
而沈止没有理会谢笳,而是走近了几步看着床上的陈川,与床边的那一盆放着白布的水。
“我弄不掉那□□。”谢笳看着沈止说道。
正当陈妤想说些面具的事可以先放放,还是先找个大夫给她哥瞧瞧,再给那乞丐瞧瞧的话时,宅邸外忽然传来了尖锐的声音。
“圣旨到,还请镇北王世子、长宁郡主前来接旨——”
第四十七章奇毒
陈妤听着那声音顿时有些头疼,她兄长现在的这张脸怎么能被旁人看到?不然又要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阿妤,你先去前面应付着,”沈止仔细瞧着那覆盖在陈川的脸上,几乎看不出来问题的□□,说道:“我或许有办法。”
陈妤的眼睛亮了起来,起身抬步去了前院迎接着前来宣旨的太监。
那太监陈妤并不认得,不过对陈妤的态度倒是极为友好,他一见陈妤出来便道:“陛下给郡主和世子赏了许多东西,贵妃娘娘给您二位又安排了人来。”
“那便先宣读贵妃娘娘的旨意吧,陛下的旨意更重,须得压轴才行。”陈妤笑着说道。
太监本打算先让陈川与陈妤一并先接明帝的旨意,不过想了想陈妤说得也在理,但宣读贵妃的旨意也得郡主与世子两位都在才行。
于是他便又问道:“不知世子人在何处?”
“唉,”陈妤叹了口气,说道:“我之所以让公公如此宣读,便是因为兄长病重,只怕是连起床都很艰难。”
太监的眼珠转了转,明帝也特意嘱咐了他要仔细看看世子的伤势。
于是他便说道:“那咱家在世子床前宣读也好,陛下若是知道,也定会体恤。”
太监说着便想往宅邸里面走,而陈妤果断地拦住了他。
“那我便先领了贵妃娘娘的旨意吧,”陈妤的眼神四处乱飘着,终于还是说道,“毕竟是殿下的母妃。”
太监恍然间想起了陈妤还有三皇子妃这身份,于是便笑着,将柳贵妃的意思带到。
柳贵妃的意思很简单,只是给陈妤送来些打下手的仆役,以及先前便在宅邸中帮她管理仆役的竹韵。
陈妤见了竹韵还有几分欢喜。
“接下来的圣旨,须得有您与世子一起领了,这是陛下给你们二人的。”
陈妤这回是真的没词了,她看了看窗外还未生新叶的杨柳,又瞧了瞧已经在枝头鸣叫的雀鸟,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我先去看看兄长的情况如何了。”
这回不管陈妤是否拒绝,那太监都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从前院到后院的距离不算远,只有数十步的距离,每一步她都像是走在刀尖上一样,祈祷着沈止那头尽快搞定。
她担心得紧,掌心都冒出了冷汗。
好在,很快她便看到了沈止的身影。
跟在他身后的太监很是诧异地对沈止行过礼后,便问道:“三殿下您怎么在这?”
而沈止倒是很坦然,说道:“听闻镇北王世子病情严重,我便叫人去宫中请了太医,不过太医来得有些慢,我便先来看看。”
太监了然地点了点头,说道:“不知世子的情况如何了?咱家这里还有一道给世子和郡主两人的圣旨。”
“公公进去看看就是。”
沈止让开了路,让那太监先走,而他自己则与陈妤并列,握住了她微凉潮湿的掌心。
“别担心,”他贴在她的耳边说道,“已经没事了。”
陈妤感觉到了从沈止手中传来的坚定情绪,听到了他坚定的声音,她便放松了下来,好像沈止永远知道如何让她安心。
“怎么这么大的一股醋味?”
太监一打开屋子,便禁不住捂住了鼻子。
“先前在许州时学到的治病救人的土法子。”沈止神态自若地说道。
太监点了点头,捏着鼻子往屋子里走去,他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陈川。
陈川的样貌无异,只是嘴唇青黑,面色苍白看起来的确像是生了场重病的样子。
太监心道可以交差了,也就不非得在陈川的床前宣旨,而是退了出来,在屋门之外宣读了明帝的旨意。
那旨意的内容是给陈妤与陈川二人的补偿与奖赏,无非是东海的明珠、西域的奇香和朴实无华的黄金万两。
宣读完旨意,那太监便离开了宅邸,柳贵妃派了的宫人正是上次她撤走的那些,于是便也各归其位,打扫其略显脏乱的宅邸。
“谢笳呢?”陈妤站在屋门前,看着打扫屋子的仆役们并低声问道。
“藏起来了,”沈止又附在她的耳边说着,“一会儿我叫人请的太医就到了,可以让他看看能否不用巫溪手上的解药,便让世子醒来。”
陈妤惊讶地看着他。
她以为沈止只是随口扯谎,原来真的请了太医。
“有关阿妤的事,我都最上心。”沈止面不改色地说着肉麻的情话。
陈妤永远都受不了这样直白而热切的好意,她转过身往屋子里走,试图当做没听到沈止的话,可是那发红发烫的耳垂已然将她整个人出卖了个干净。
沈止轻轻地笑了起来,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又过了一会儿,一位背着药箱的年轻大夫紧赶慢赶地来了这座偏僻的宅邸。
陈妤好奇地看着他,谢笳说只有巫溪有解药,不知这年轻的太医能提出什么救她哥哥的办法。
良久之后,年轻的太医说道:“世子并不是重病,而应是中了毒。”
然而他说着说着便住了嘴,京中中毒的事件向来少有意外。
“你继续说。”沈止开口道。
“世子所中之毒极为罕见,微臣只在古籍中见过,那毒名为入梦,中毒者将长睡不醒直至彻底失去生机。”太医寻思了一会儿说道。
陈妤心里一个咯噔,心道谢笳不是说此毒于她哥性命无碍吗?难不成她在骗她?
“可有法可解?”沈止出声询问着。
年轻的太医摇了摇头,说道:“入梦之毒在古籍上也是极为偏门的记载,未曾听闻过此毒有解药,不过根据那古籍,此毒来自极北荒原,或许荒原蛮族的巫医能知道该以何法解毒。”
“蛮族有法可解?”陈妤重复着。
而那年轻的太医则肯定了她的话。
陈妤的心中思绪万千,那这样说来,或许谢笳也并未说谎,只要找到巫溪,从他手上拿到解药就好。
想清楚了这一层,陈妤又张口对那太医说道:“我与殿下在回来的路上救了个人,不知太医能否也去瞧瞧?”
太医自是应下,沈止与陈妤一并离开了宅邸,而谢笳这才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看着躺在床上只有轻微呼吸的人,神色复杂。
另一头,前去宅邸宣旨的太监回了乾清宫复命。
“陛下,奴才见世子面容憔悴,甚至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应是真如郡主与三殿下所言,生了一场重病。”
饶是明帝疑心病再重,到这时候便不得不彻底信了。
“可去看过大夫?”明帝问道。
“三殿下请了太医去宅邸中。”太监如实回答着。
明帝挥退了他,也挥退了乾清宫里其他侍奉的人,独独留下了如美人。
“如儿觉得朕的处置如何?”明帝珍而重之地说着,那目光也是沉甸甸的。
可是如美人什么都不敢说,她除了一张拿得出手的脸之外,什么都没有,她除了想过荣华富贵的日子以为,什么也不敢想。
但明帝那炽热的目光,那一举一动,就算是傻子也该看出来了。
明帝在透过她看其他人。
而那个人定是风华绝代的,她只有皮囊与那人有几分相似。
“臣妾觉得,陛下要做的便是对的。”
如美人只能说得来这样不痛不痒的话。
她眼睁睁地看着热切而期待的目光渐渐冷却了下去,听着明帝说道:“你回去歇着去吧。”
那声音甚至还有几分温柔,可惜,那大约都是给“如儿”的,没有一丝是属于她的。
想到这里,如美人终于咬了牙狠了心,做了某个决定。
空旷的乾清宫里,明帝又拿起了奏折,只是他看着看着,便感觉到了喉间的痒意,一时不慎,一口鲜血便涌了上来,殷红的血浸透了苍白的纸张。
龙涎香依旧萦绕在整个乾清宫,遮去了这本就不甚明显的血腥味。
京中另一处普通的宅院里,陈妤与沈止正在等待着太医对那个乞丐的诊脉的结果。
只见年轻的太医把着脉,眉头还紧皱着,半晌,才对他们说道:“殿下、郡主,这人脉象有些怪异。”
“怪在何处?”沈止皱着眉问道。
太医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再让微臣检查一番。”
只见年轻的太医又翻开了乞丐的眼皮与嘴唇,口中嘟囔了些听不懂的医术词句,才又说道:“这位公子应该也是中毒。”
“也是中毒?”
“正是,这毒名为归元,亦是在古籍中记载的一种奇毒,亦同样来自极北荒原,解毒之法,估计还是要问蛮族巫医。”
太医说着说着,后面就没声了,他的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怎么三殿下身边这么多中了蛮族奇毒的人?
陈妤挠了挠头,这下事情便又陷入了另一个僵局,想救人,就必须得找到失踪的巫溪。
可鬼知道巫溪去了哪里?
待到将那太医送走,沈止便说道:“阿妤,你若真想救这乞丐,不妨问一问谢笳,她既然也是蛮族人,想来多少能知道点什么。”
陈妤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便又问道:“不过她藏去了哪里?”
沈止露出了些古怪的神色,对陈妤说道:“她一直在世子的房间里,未曾离开过。”
第四十八章巫尘
陈妤与沈止又回到了宅邸,一回来便看见了又坐在陈川床前的谢笳。
她的眉头紧锁着,目光中有许多陈妤看不懂的复杂东西,让人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于是,陈妤便对谢笳说起她的目的:“谢姑娘可曾听过归元之毒?”
谢笳思索了一会儿,才奇怪地看向她,说道:“曾听闻过,不过郡主问这做什么?归元之毒同入梦之毒一般,都是制作条件极为苛刻的毒,只有蛮族首领及继承人才会使用,也只有他们才有解药。”
陈妤一愣,按谢笳这话,寻常人是不值得被下这样的毒的,她的兄长之所以中了入梦,是因为巫溪的确想除去他,且还需要留着他的命,当他的替身。
那个邋邋遢遢的乞丐为何也有如此待遇?
他到底是什么人?
陈妤正沉思着,便听沈止这厢开口说道:“阿妤提起此事,不过是因为遇见了中归元之毒的人,不知谢姑娘可否前去查看一番?”
谢笳不知想起了什么,略一犹豫之后,便同意了。
他们再次来到了沈止另外安排的小院里,有奴仆将乞丐脸上的污垢擦了个干净,露出了他原本的模样。
陈妤看了过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这人有几分像蛮族人的长相,她转过头去想询问谢笳,却见谢笳一见那人便直接站在那里不动了。
她像是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几乎是惊呼着,说道:“巫尘怎么在这?”
“谢姑娘,你认得他?”沈止迅速问道。
谢笳沉默了片刻,抿紧了唇,似是在纠结着什么,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说道:“他是巫尘,巫溪的大哥,也是我的大哥。”
“那你怎么……”陈妤的话未尽,可是意思已然分明。
若他们为兄弟姐妹,怎么谢笳会姓谢呢?
“我和巫尘的母亲都是大启人,”谢笳的神色仿佛陷入了回忆,她的声音都轻了起来,“在蛮族,有大启的血脉从来都低人一等,但是我和巫尘还不同,巫尘的母亲是前朝送来和亲的公主,而我的母亲只是个普通的民女。”
谢笳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只是紧紧握紧了怀中那个她从不离身的胡笳。
可是,只有这些便已经足够让人想象,在蛮族那样的地方,没有父亲庇佑,母亲也不能提供完全的保护的姑娘家会有什么样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