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笳闭了闭眼,似是又在思索着什么,再一睁开,她的眼神中便多出了某些坚定的东西,又开口说道:“但巫尘是老首领原本定下的继承人,蛮族各部皆愿听从巫尘号令,其中精锐部队更是只忠心于巫尘一人。”
沈止的眉皱了起来,说道:“照你这么说,这巫尘又缘何落到今日的下场?”
谢笳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巫尘是在前几个月失踪的,蛮族十数年来与大启有大小战争无数,蛮族内部也有许多人厌倦了战争,是以巫尘为主的主和派才占据了主导地位,尝试促成与大启的和谈,只是刚统一了诸部族内部的意见,巫尘就失踪了。”
“故而,来大启的使者,是向来主战的巫溪。”
京城,一处精美绝伦的隐蔽园子里,巫溪正闲情逸致地饮着茶,等着人。
他亦听说了许州的事,等着他这同谋之人打算怎么给他个合理的解释。
“大人,”有仆役跑来对他禀报说道:“我家老爷说有事走不开,故而与您商议的事情,要改日。”
巫溪的脸上露出了虚假的笑容,说道:“我已然知道了同谋之人的身份,若实在走不开,我亲自登门拜访,也未尝不可。”
“还望大人冷静,”仆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巫溪说道:“我家老爷还有话让小的给您带到。”
“什么话?”巫溪不耐烦地问道。
“若有合适时机,也可不必动用兵卒,只需死士。”
巫溪冷笑一声,这话说得隐晦,可说穿了就不是找个时机直接暗杀明帝,若那时机那么好寻,他何必委屈自己前来议和?
“大人,最好的时机已然不远了。”那仆役连忙又说道。
“三月千秋节,明帝会在花萼楼前大宴群臣,那便是最好的时机。”
另一边,沈止也安排了些人混入了柳贵妃给陈妤安排的人手中,将那乞丐、柳夫人、谢笳都安排在宅邸的一处院落里,免得再继续像今天这样来回折腾。
其余人等被沈止打包交给了手下的人,而他自己则和陈妤慢悠悠地走在京城的长街上。
他侧过头去看他的阿妤,只见她神思不属、魂不守舍,显然还在担心着陈川的事。
“阿妤,”沈止低声唤着,“谢笳已然说了她手上有些可以缓解毒性的东西,无论是陈川还是巫尘,总归性命是无碍的。”
“可是我从见过兄长这样。”陈妤说着,便觉得有无数思绪朝她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仿佛在某个世上,她那个一向令人讨厌的兄长也会像她所见到这样,不再是以前那对一切游刃有余的模样,而是莫名地躺在那里,不知还有没有呼吸。
她忽然难过了起来,像是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
“阿妤。”
沈止的低喝,令陈妤从方才那种仿佛被魇住了的状态中解脱了出来。
她看向他,眸子中波光潋滟,似是山间的清泉。
“我在这里,你就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了,”沈止低声说着,“我不会让任何会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发生的。”
“兄长会没事吗?爹爹会没事吗?”
陈妤终于还是对沈止说出了,她最大的担心。
她自来京城的那一日起便知道,明帝认为陈家功高震主,可是经过先前明帝千方百计要污蔑陈川与蛮族勾结的那一遭,她才意识到,明帝并不只想收回北地兵权,还想要陈家满门的命。
“会没事的。”沈止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在沈止那场怪异的梦里,镇北王及其世子的确因为接下来的某次战事不利而有了牢狱之灾,而他的父皇因此而疾病缠身,也正是借着那个机会,他得了某人的助力,一举登上了皇位。
不过,他在梦中便寻思着那场败仗或许没有那么单纯,毕竟北地对蛮族向来屡战屡胜,怎么会偏偏犯了个那么低级的错误?
微寒的凉风吹彻长街,街边杨柳刚新生的嫩叶止不住地瑟缩着,唯有一袭迎春花开得正好,随着风在枝头摇曳。
沈止伸手折下了一枝迎春花,别在了陈妤的耳畔,一时之间,不知是花比人娇还是人比花娇。
陈妤茫然地抬头望着他。
“这样灿烂又有生命力的颜色才与你相配。”他说着,话语间含着一点笑意。
那风同样吹过了长街隐蔽的角落,正与侍女一道出门的柳鸢正好瞧见这一副景象。
在挺拔的杨柳下,男子温柔地折下了一枝花,别在她的鬓边,还柔声说着什么,柳鸢似乎听到了些令人恼怒的笑声从那里传来。
“姑娘?”侍女瞧着柳鸢将手中的帕子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柳鸢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着侍女说道:“先前那些人既然不愿意再接,那你可有找到新的?”
她在长街上,明晃晃地问着侍女。
侍女一下子便慌了神,忙说道:“姑娘,这话可不能在外面随便乱讲。”
“怕什么?谁还能听了去?”柳鸢的眉蹙着,眼睛死死盯着树下的两人。
忽然间,陌生的男人的声音响起,柳鸢回头,只见那人衣着平常,但腰间却配着一把长刀,似笑非笑地看着柳鸢,说道:“不知姑娘有什么活,在下与兄弟们能不能接?”
“看你敢不敢了。”
柳鸢毫无惧意地指着那树下的人,冷声说道:“我想要他们两个都死。”
第四十九章千秋节(二)
每一年的千秋节,对大启的人来说都是个极为重要的日子,花萼楼前的张灯结彩让人一瞧就能瞧出礼部对此的用心。
而今年与往年还有不同,除却常规的歌舞之外,礼部的人还请了戏班子、杂耍的等更有趣些的表演。
陈妤这次是独自来的,只是与上次的心境不同,这一回那份郁结不知何时从她的心中散去,她穿过重重热闹交谈的人群也不再感到孤单。
她只是看向人群尽头,有人在那里等她。
“三殿下来得可真早。”陈妤的嘴角不经意间泄露了一丝笑意,径直朝着那个人走了过去,而后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浅色的香囊,上面星星点点地绣着粉色的痕迹。
“给。”她那个香囊双手奉上,眼眸比春光还要明媚。
沈止珍而重之地收下,就如同一年之前,她也是这般珍重地收下了沈止的香囊。
陈妤笑了起来,趁着没人注意的功夫与沈止说起了小话。
不过,有人离得老远就看见方才那一幕,他有些目瞪口呆,于是便上前来,扰了他们。
“三殿下、郡主,你们俩看来果然是一对佳偶。”这人的话是捡了好听的说,只是脸上那神情,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怪异来。
像是难以置信,陈妤无端地猜想着,回头看向不请自来的人。
“多谢宁二公子。”沈止面无表情,就当自己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全当好话收了。
而陈妤多少还有些羞赧,找补着说道:“不过是因为互赠香囊是京中的习俗。”
然而,宁文曲诡异的神色却一点没褪去,他的眼神不经意扫过了陈妤与沈止腰间的香囊,一个素净得没有一点花纹,一个虽有点花纹,但是却看不出绣的是什么。
宁文曲木然地点着头,说道: “是的没错,不过若是青年男女互赠香囊,一般皆是因为互生爱慕之情。”
陈妤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还想再问些什么,可是宁文曲已经被连日来所发现的,与梦境中的不同之处打昏了头脑,飘飘忽忽地往其他地方走了。
故而,陈妤便转头看向沈止,问道:“方才宁二公子说的是真的吗?”
这种风俗的东西,宁文曲当然没必要说谎,陈妤心里也清楚这一点,不过她依然问了沈止,只为求个安心。
“阿妤,你觉不觉得宁二公子有点怪。”沈止的眸色深沉,不着痕迹的岔开了话题。
陈妤的思绪,一瞬间便转移到了宁文曲的异状上来。
往日,宁文曲不说对她恨之入骨,也是厌恶得紧了,方才怎么会只是寻常说话,却没表露一点恶意呢?
陈妤有点摸不着头脑,总不至于是壳子里换了个人吧?
她寻思着,没注意到沈止也看向她的腰际,看着他一年之前所赠之物,仍然被妥帖地带身边,眼眸闪过了如流星划过一般的光辉。
他很欢喜。
只是很快就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沈止略有恼怒地转头,却发现了有些愁眉苦脸的沈朝云。
“二哥,有何贵干?”沈止不得不回了他一句,只是那声音明显比往常还冷。
沈朝云从来就不喜欢和这个唯一与他年岁相仿的兄弟打交道,他宁愿和那些眉长大的小萝卜头玩,也不愿意和沈止多说一句。
只是千秋节上,年纪尚小的皇子都跟在母妃身旁,他实在没了办法。
沈朝云清了清嗓子,泰然自若地说道:“听闻三弟从许州回来一路惊险异常,我这兄长的还未来得及为三弟接风洗尘,着实愧疚。”
沈朝云这样一说,连陈妤也朝他投来了狐疑的目光。
她记得沈止与沈朝云的关系好像很一般来着,而且刚回来的时候不接风洗尘,反倒现在才说?
被陈妤与沈止两双眼睛怀疑地盯着,饶是沈朝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也不禁有一丝尴尬。
可是他已经听见某个熟悉的脚步声正在朝他走来,于是他不得不继续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夫君——”
而在沈朝云开口之前,柳鸢的一喊打断了他的话。
“你让妾身好找。”
柳鸢依旧是那张脸,脸和眼睛都是圆圆的,一笑起来会露出两个小虎牙,更显出几分可爱,可是她在说话时眼角眉梢却浑然流露出了一丝委屈。
“殿下不喜欢这样吗?”
她的神情低落着,头也低着,好像头顶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乌云,显得她整个人都是灰暗破败的。
“也不是,”沈朝云一见柳鸢这般模样,那颗怜香惜玉的心又升了起来,他甚至还走到了柳鸢面前想安慰她几句,“只是鸢儿总是与我在一处实在多有不便。”
“殿下嫌弃我。”
柳鸢的声音弱弱的,那话语听起来像是在嗫喏,与她此刻的模样联系起来,任谁都要说一句我见犹怜。
“怎么会呢?”沈朝云的心又被柳鸢这副模样给弄得软下来了些,不过转头他就指着沈止说道:“我只是在商量要如何给三弟与三弟妹一起接风洗尘。”
陈妤&沈止:?
柳鸢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像是才发现这里还有两个大活人一直在看着她和沈朝云一样,对他们说道:“原来三殿下与郡主从许州回来了?既然二殿下要为两位接风洗尘,我自然也该送份大礼。”
柳鸢的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了如陈妤第一次见到她时,一般无二的甜美笑容。
陈妤略微有点晃神。
而沈止则无情地把打断了他与陈妤相处的沈朝云与柳鸢统统赶去了另一边的席位,这一片的区域就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陈妤指了指又与沈朝云依偎在一起的那个娇小身影,说道:“她真的做过柳夫人说的那些事吗?”
她有些难以置信。
沈止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思索了片刻,说道:“那是柳鸢能做出来的事。”
陈妤微怔,转头看向目光中透露出几分笃定的沈止,说道:“殿下好像很了解她?”
好像许久之前,柳鸢不曾表现出异样的时候,沈止便出言提醒过她要小心柳鸢。
“是。”沈止坦然应下,却并未再多解释。
陈妤有些困惑,只是那困惑随着忽然前来的陌生面孔,不得不暂时压制了下去。
那人说陌生,但也不算太陌生,陈妤曾在去年的千秋节上远远地见过这人一面,而沈止的反应则比她要激烈的多。
“梁相,”沈止沉声说着,看着不请自来的梁隐,说道:“你的位置在那边。”
他直接赶客了。
不过不请自来的客人却很难赶走,他微微笑了起来,对沈止说道:“说来若不自谦些,在下还能算三殿下半个老师,应是能与三殿下多说几句话的。”
“梁相的位置在那边。”
六亲不认的三殿下接着赶人。
梁相依然微微笑着,在他身后有位妇人却走上前来,那妇人衣着华贵通身养尊处优的气派,语气轻柔、面容慈爱,只听她说道:“我从姐姐那听说三殿下在许州遇上了不少事情,如今见着了三殿下的面,果真三殿下已经有些清减了。”
陈妤看向那妇人,妇人的模样与柳贵妃有些相似,她想起来了之前听说的传闻。
柳家自柳老太爷逝世,便全靠两门姻亲撑着门面,一门是宫中的柳贵妃,一门便是梁家的姻亲即梁隐的夫人,而这位妇人大概就是那位梁柳氏。
沈止似乎很难拒绝这样和风细雨的关怀,他皱紧了眉,神情中流露出一丝不耐。
陈妤想了想,便学着方才柳鸢的模样,低下头微微垂眸,稍稍依靠在沈止的肩上,用低低的声音说道:“殿下这里的空气似乎有些闷,咱们换个地方坐着吧。”
千秋节是明帝与民同乐的节日,除了明帝的位置固定的高居上首,其他的座位次序只是约定俗成而已,想换随时可以更换,只要更换的对方同意就好。
不过此事,节日庆典尚未开启,人只是稀稀疏疏的来了一些,空位到处都是自然也可以随便地换个地方。
沈止心领神会,既然赶不走人,那自己走。
他对梁柳氏道了声谢,便扶着陈妤去了另一处人少的地方。
“止儿长大了,都不愿意与你这做姨母的多讲两句。”梁隐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
梁柳氏只是笑笑,说道:“姐姐与陛下也快来了,老爷可是要在这里就坐?”
“就这吧,挺不错的位置。”
花萼楼前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人群熙熙攘攘的声音、挂满花萼楼的灯火与在夜空骤然亮起的绚烂烟花,驱散了夜晚的可怖。
人群细碎的低语伴随着帝王的到来而渐渐的安静下来。
在这样重大的场合,明帝的身侧常有位女子相伴,而这角色通常是柳贵妃来的,是以虽然自梁后离世之后,明帝再未立后,这宫中的人都是拿柳贵妃当皇后看的,京中的一众权贵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可是,今日不同。
妆容绝艳的柳贵妃在明帝之前来到,那多年来涵养的气质几乎要兜不住她的怒火,那厚重的铅粉也几乎遮不住她眼下的青黑。
陈妤先前还有些好奇为何柳贵妃会成了这样,直至明帝到来,她眼睁睁地看见明帝身侧有个与柳贵妃像了三分却更年轻娇艳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