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的护卫并未回答,但柳知县已然有了答案。
他定了定心神,声嘶力竭地喊道:“这是个局!”
那一声震耳欲聋,惊起了江边的鸟雀,偷偷潜入燃烧船舱中的人一愣,止住了手脚。
柳知县讽刺地笑着,看着那一直守卫着他的黑衣护卫,说道:“合着本官就是个饵。”
而头也不回地跳入了隆冬寒冷的江水之中。
“希望另一边平安无事。”陈妤一边用着饭一边叹着气。
“不必担心,阿妤,刚过三九,只有许州附近的一小段水路开化了,等过了水路,在陆路上终究是能汇合的,”他看着陈妤担心的模样,便忍不住安慰道:“况且就算出事,也不会影响大局。”
不过陈妤不安的预感,终究是在出了许州地界,与另一路人马汇合时应验了。l黑衣的护卫跪在沈止的面前,说道:“属下等无能,船被烈火焚尽,柳知县投江自杀。”
“无碍,”沈止不甚在意地说着,“可有人去救柳知县,或是找我与阿妤?”
“有,”黑衣护卫说到这里时,将头低得更低了,“属下无能,跟丢了贼人踪迹。”
“算了,”沈止摆了摆手,让黑衣的护卫回归他原本的岗位,“能得了这金羽,已经是意外之喜。”
又过了些时日,他们才重新回到京城。
“阿妤,走吧,我们赶在大队人马之前入京。”沈止对陈妤说道。
陈妤显得有些困惑。
“我带着证据,早日面见父皇,早日便可洗脱世子的嫌疑。”
陈妤的眼睛亮了起来,说道:“那我们快走!”
他们单独骑了两匹快马,快马加鞭地穿过了京城的长街,一路来到了朱红色的宫门之前。
“快去和陛下通禀,三殿下与长宁郡主回来了!”
皇宫里的人显然没有料到他们会回来的这么快,即使是身在乾清宫的明帝也不例外。
明帝有些诧异地应允了沈止与陈妤的求见,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心下不知又起了几分思量。
“此去许州之行,可有什么收获?”明帝照常找了些话,随意地问着。
“许州州府所在,尚算安稳,然,各县治所,民不聊生。”
沈止的答话让明帝眉头紧皱。
而后陈妤答道:“但殿下在许州期间,肃清恶官,劝课农桑,管控物价,许州之政已然焕然一新。”
明帝略微点了点头,开口道:“以前曾有官员向朕上奏许州之事,朕派数位大臣前去,均是无功而返,故而今次令你以核查赈灾银两的名义,调查许州吏治,看来你做得不错。”
明帝显然很是满意,不过陈妤的话,却是让他神情僵住了一瞬。
“陛下,臣女此次许州之行亦是收获良多,故而有一不情之请。”
“是什么?”
“臣女兄长陈川,先前因疑有与外敌勾连,故而被严加看管,现在已然过了数月之期,臣女以为兄长清白,已得证明。”
陈妤的声音清越,向来很是好听,只是这话听在明帝的耳朵里,便另是一番滋味。
“长宁,你心忧兄长之心朕可以理解,但,若无实证,叫百官如何信服?”
陈妤本能地看了沈止一眼。
只见沈止上前一步,朗声对明帝说道:“回父皇,证据自然是有的。”
第四十四章失踪
空旷的乾清宫里,回传着沈止话语的回音。
他站立在明帝面前,神色坚定目光坚毅,他将那份整理好的账册名录交给明帝,而后又说道:“以这账目而言,许州早与巫溪有暗地里的交易。”
明帝本只是随意地翻着沈止整理的账册与涉及到的名册,然而当他翻开名册,看着那赫然在列的第一个名字,便愣住了,而后问道:“你这账册的确可证得许州与蛮族有勾连,但是你可知那名册上写的是什么?”
明帝说着话,似是还有些怒气,挥手便将那名册掀翻在地。
陈妤不知道沈止拟了份怎样的名单,总归她也不大认得朝臣,只是好奇心驱使之下,她悄悄地挪动了一点脚步,目光又移动了一点,试图看见名册上的名字。
沈止看着她的模样有些好笑,于是便低声地对她说道:“阿妤不必费力了,那名册上的第一个名字,我写的是梁隐。”
陈妤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梁隐是什么人?那是当朝手握重权的丞相,而且是自明帝打天下起便跟随在明帝身边的谋士,想反,当年打天下的时候就可以反了,怎么会拖了二十年?
“止儿,你也该知道,你写的是什么人。”明帝的神色都冷了下来。
“回父皇,儿臣有证据,”沈止依旧不慌不忙,这时候才拿出了那根金羽,“儿臣听闻,父皇当年起兵之时,曾以金羽为令,有此物者可越过父皇调动所有精兵。”
“这是儿臣在杀手身上找到的。”
明帝并没有直接反驳他的话,而是看着那根金羽,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他才开口对沈止说道:“这规矩已经废除很久了,现在此物只有象征性的意义。”
手持金羽的人,皆是随他打天下的功勋元老,各方均必须以礼相待,这是这金羽现在唯一的作用,除此之外便是黄金与做工能值些钱了。
“早年一共有九根金羽,但已经遗失的三根,故而做不得数。”
沈止明显有些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却见明帝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你且与长宁回去吧,不过有此物与那账册,足可洗清镇北王世子的嫌疑,朕即刻便令看守宅邸的人回来。”
陈妤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点喜意,他们叩谢了皇恩便离开了乾清宫。
偌大的乾清宫便又安静了下来,陈妤与沈止走后,明帝便不复方才怅然若失的神情,而是死死盯着那根金羽,像是看到什么可怖的东西似的。
“来人,三皇子与长宁郡主查明勾连异族的逆贼有功,着三日后于两仪殿设宴庆功,世子陈川亦需出席。”
因着得了明帝的旨意,陈妤走路都带上了些欢快。
“阿妤,小心磕碰。”沈止看着都忍不住低声提醒了一句。
陈妤露出了个粲然的笑脸,说道:“我太开心了,殿下,我就先回去宅邸了。”
她仍然带着那样灿烂的笑意,那样的欢喜,然后要离开他?沈止忽而怔住,反应了过来。
“等等阿妤,我和你一起去。”
“诶?殿下不要休息一下吗?”陈妤显然有点困惑。
“陪阿妤是更重要的事。”沈止一本正经地说道。
陈妤:?
行吧。
陈妤勉为其难地同意了沈止与她的同行,她才没存着顺便借着这个机会,让她那倒霉哥哥不要再和三殿下吵的心思呢。
明帝派去传令的人大概比陈妤与沈止的脚步要快一些,他们到宅邸的时候,宅邸门口已经不见那些全副武装的守卫了。
陈妤一把推开了宅邸的大门,直接便冲着里面喊道:“倒霉哥哥,你不用被关着啦!”
可是,陈川并没有如陈妤预料的一般冲出来,教训她这个笨蛋妹妹,整个宅邸都静悄悄的,好像被人抽走了生命力。
“流萤?罗轻?竹韵?”她试探性地唤着。
她的脚步仿佛凝固住了,有些迈不开步子。
“许是嫌着先前前院守卫的人太多,躲后院休息去了,”沈止轻而易举地看出了陈妤的失落,出声安慰着,“你的声音也不够传去后院的,他们大概没听见。”
陈妤点了点头,但指尖仍然是冰凉的。
她穿过了月亮门,走到了宅邸的后院,可后院各屋也空空荡荡的,她随便推开了一扇房门,走进去仔细瞧了一瞧。
那桌椅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看上去有段日子没人打扫过了。
陈妤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查看了整个宅邸,却发现整个宅邸就是空无一人,她的哥哥不知道去了哪里,宅邸原本负责洒扫的下人也不见了。
她的脚有些软,腿也有些软,心尖都是颤抖的,先前宅邸一直被重兵把手,她哥能去哪?就算她那个倒霉哥哥逃走了,或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宅邸里柳贵妃原本安排给她的仆役怎么也都不见了?
因此,陈妤既有对哥哥的担心,又有说不出的疑惑。
“阿妤若是奇怪,我们便去问问旁边的人家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沈止扶着陈妤站起,而后又对她说道。
陈妤点点头,只能先问旁边的人家了,帝王多疑,她哥这一失踪,只怕又会把通敌的罪名扣在她哥的头上了。
但宅邸在京中较为偏僻的地方,旁边也没几户人家。
他们很快便问完了周围的人家,那些人家都说未曾听闻过奇怪的动静。
这可就奇了怪了,宅邸居住的人并不多,但也有二三十号人,更何况她与她哥的卫队基本也在宅邸附近守卫他们,怎么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陈妤回到了宅邸,无力地摊在了椅子上,沈止拽着她,不让她坐在满是灰尘的椅子上,可是她实在累了,心累身也累。
“圣旨到——”
宫里来的太监的尖锐的嗓音,让陈妤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
“还请世子也前来接旨。”那太监和善地对陈妤说道。
“我哥他……”陈妤左顾右盼着,而后灵机一动说道:“他去长街买东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样的话,郡主便代世子接旨吧。”
太监宣读了明帝的旨意,除去套话,基本上便是让陈妤、沈止与陈川三日后去参加庆功宴。
可旁的都好说,但她怎么可能在三天之内找到失踪了的哥哥?
陈妤怀着心事,送走了前来宣旨的太监。
“我和你一起找,阿妤。”
然而三日之期已过,他们依旧一无所获。
“殿下,我是不是不该去许州?”陈妤的眼尾泛着一点红,眼眸水润润的,像是要落下泪来。
她若不去许州,一直在京城是不是就能注意到她的哥哥何时不见的了?
“阿妤在说什么傻话?”
沈止仔细瞧着她的眼眸,那双眼那样纯澈,一眼就可以看出她从不会隐藏的心思。
“有人想要搞鬼,在你眼皮子底下也能搞鬼,”他劝慰着,“更何况若非阿妤与我同去许州,兴许许州之事还不能有这么顺利。”
至少他在梦境里,从未听人提起过许州的异样。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陈妤被连日来的焦虑弄慌了手脚,大脑一片空白,她担心陈川的安危,亦担心明帝借此机会又要将好不容易洗脱的罪名,又扣回他身上。
“阿妤,失踪的不只是世子,”沈止出声提醒着,“母妃给你的人也一并失踪了。”
她睁着茫然的双眼,直愣愣地看着他,呆呆傻傻的。
沈止觉得她这模样有趣,又念及她是真的六神无主才会如此。
他唇边才要升起的一丝不厚道的笑意,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并解释道:“世子若真勾结外族直接逃走,断不会将仆役也一并带走,最差也该杀人灭口才是。”
“但你回想一下,宅邸中并无杂乱的痕迹,那便证明这些人走的时候井然有序。”
他抬手敲了一下依然呆呆的陈妤的脑壳,而后说道:“有人在宅邸做了什么,但总归不会与异族扯上关系,只需要找个理由,将父皇搪塞过去。”
陈妤恍然大悟,脚步都坚定有力了许多。
直至到了两仪殿,她与沈止恰好遇见了柳贵妃,以及柳贵妃身后的竹韵。
“竹韵姑姑?”
陈妤见到竹韵,甚至比见到柳贵妃的反应还要大。
柳贵妃见陈妤如此模样,一拍额头,说道:“唉,是本宫糊涂了,忘记与你说一声,陛下早先叫本宫将宅邸中的人带回去,现下宅邸无人伺候了吧?”
柳贵妃连连说道:“本宫再派些人手給你。”
陈妤使劲地摇了摇头,在两仪殿的门口,低声问道:“贵妃娘娘,你可知道我哥哥在哪里?”
“世子?”
柳贵妃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明显的迷茫,沈止在心中略一思量,便将陈妤拉远了一点,又对柳贵妃说道:“镇北王世子不见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
沈止稍微交代了两句,不远处明黄色的架辇便也来到了两仪殿。
“你们在殿门口说什么?”架辇上的人身旁跟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
那女子与柳贵妃像了三分,亦与沈止像了三分。
她是如美人。
“陛下,”陈妤上前一步对明帝说道:“臣女等在说兄长病情凶险,恐不能来庆功宴了。”
明帝投来审视与打量的目光,本就不大擅长说谎的陈妤掌心都渗出了冷汗。
第四十五章乐声
富丽堂皇的两仪殿门口,不擅长说谎的陈妤背后渗出了阵阵冷汗。
明帝的目光有如实质,仿佛能轻而易举地揭开了她拙劣的谎言,但却听得他说道:“倒是未曾听闻世子竟然这般体虚。”
陈妤心中一喜,这话便意味着明帝是信了她的话,于是连忙补充道:“兄长不常来京城,应是也有些水土不服的原因在的。”
“既然如此,明日朕便派太医去给世子瞧瞧。”明帝满是关怀之意地说着。
可陈妤头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让太医去瞧岂不是会暴露兄长失踪的消息?明帝本就忌惮陈家,如此一来,她那倒霉哥哥又要背上通敌的罪名。
明帝嘱咐完便进了两仪殿,柳贵妃也跟着进去了,陈妤直愣愣地站在两仪殿的门口,脑海中无数思绪翻涌着,怎么把这太医的事糊弄过去。
“车到山前必有路,”沈止握住了她发凉的手心,说道:“不管怎样,有我在,阿妤。”
从沈止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让陈妤重新安定了心神,她对他扬起笑脸,说道:“我知道了。”
“阿妤,也不必勉强自己。”他抬起另一只手,用绢帕擦去了她额角的汗珠。
这一场庆功宴虽说是在招待外国使团的两仪殿举行,但是,明帝并未唤很多人来参加,朝臣那边的席位只有几位肱骨之臣,妃嫔这边只有柳贵妃与如美人两人,连宁妃都不在其中,皇子这边则只有沈止与陈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