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沈止与陈妤还在县衙查看卷宗,一只不起眼的鸽子在夜幕的遮掩下悄悄地飞向了天际。
柳知县看着鸽子飞向远方,又朝向灯火通明的公堂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心满意足地在后院找间燃着炭盆的屋子,睡大觉去了。
只是早早睡去的柳知县并不知道,那只鸽子并没有能够成功离开县衙。
“殿下说了,连个苍蝇都不可放出去一只。”黑衣的护卫们相互说着,抬眼便看到了那只企图飞走的鸽子。
嗖得一声,箭矢飞过,一个黑衣的护卫拎着死去的鸽子去了公堂。
护卫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紧锣密鼓查看卷宗的公堂,谨慎地闪避开满地的公文,而后对沈止说道:“殿下,这是方才发现的。”
沈止抬起了头,看见了死掉的鸽子,与绑在鸽子腿上的纸条。
纸条上只简简单单地些着一句话:事情恐会暴露,请大人示下。
落款是一个柳字。
沈止的眉皱了起来,虽说这纸条上的信息无甚用处,但它的出现就意味着一件事——
柳知县的上头有人。
会是那已经没落了的京中的柳府吗?沈止思索着,又暗自摇头,现在柳府当家的人若是能有这在千里之外布局的本事,当初就不会让他轻易处置了柳大公子。
那还能是谁?他寻思着。
“殿下,”而这时候,陈妤也在卷宗上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忙唤着他说道:“这上面怎么有巫溪的名字?”
沈止一怔,忙顺着陈妤所指的卷宗看去。
那是他的护卫后来搜查县衙才搜查出来的卷宗,上面记载着甲胄兵器与马匹的贸易往来,而巫溪便是那个往来的对象。
“殿下,我听哥哥提起过,那巫溪是为蛮族部落首领之子。”陈妤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不简单。
虽说北地时常有与蛮族的贸易往来,在两国战事未起的时候,胡商来内陆行商也不是怪事,但是这贸易的东西是兵器、甲胄与马匹就很是问题。
“再查其他县,看是否与代县情况相同。”
须臾之间,沈止便做出了决断。
寒冬腊月,沈止与陈妤的身影走遍了许州的每一个县城。
许州的其他县大都是与代县相近的情况,只是其他县的知县做得不如柳知县绝,但也是类似民不聊生的水准。
沈止查封了所有的兵器、甲胄、马匹,把各县剩余的一点赈灾银分发给百姓,又叫何同知敦促许州下辖各县重新管控物价、丈量土地,如此忙碌了一个来月,方才暂时告一段落。
而这时,三九已经接近尾声,快要春暖花开了。
“这回岁末守夜,殿下可只能与我一起了。”
在临时落脚的府邸里,陈妤端上了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打趣地对沈止说道。
“能与阿妤在一起便足矣。”
陈妤眨了眨眼睛,说道:“殿下这么说话,陛下和贵妃娘娘可是会伤心的。”
沈止试图拿起筷子的动作一顿,话语的声音显得轻微了许多:“不见得会伤心的。”
陈妤有些奇怪。
却又听沈止说道:“阿妤不想与镇北王和世子一起守岁吗?”
“想,”陈妤坦诚地说着,“不过爹爹太远了,哥哥让人传信给我说他没事。”
“这样就好了,我只需要知道他们平安无事就好。”
沈止侧过头去看着她,她的嘴角弯起了一点弧度,眼眸与星河一样灿烂,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她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人。
所以在那冗长而多余的梦里,他究竟做了多少让她难过的事?
他忽而有些自责。
“不要喝太多酒,会困的,守岁要到天明,愿望才会实现。”
陈妤莞尔一笑,一如他在渭水之畔看到的模样。
夜幕降临之后,大启各地都响起了爆竹炸裂的声音,绚烂而夺目的烟火升入夜空,复而消散。
京城也不例外。
两仪殿里,以梁隐为首的群臣,正在向明帝敬酒。
“愿我大启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陛下千秋万代,万岁万岁万万岁。”
乐师奏起丝竹管弦之声,舞姬跳着华丽的舞蹈,明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便听得耳边传来身边人的唠叨。
“陛下,还是少饮些酒吧。”柳贵妃温柔而又耐心地劝着。
明帝十分听话地放下了酒杯,并问道:“止儿何时回京?”
“止儿已经派人送了消息过来,大概再有几日便可回京。”
明帝抬眼看了看柳贵妃,或许是因为方才喝酒喝得太急,他看着这就坐在他身侧的女子,竟还有些模糊不清。
“初英,”他极少见地唤着柳贵妃的名字,说道:“算算日子,你跟着朕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是啊,”柳贵妃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脸,“二十年了,臣妾也从青葱少女,变成半老徐娘了,还望陛下不要嫌弃臣妾。”
“朕怎么会嫌弃你呢?”明帝温声细语地说着,“不过,爱妃若是没有保存好朕给你的那根金羽,朕倒是真的会生气。”
“陛下给的东西,臣妾自然会小心保管。”柳贵妃的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了一根做工精细的黄金羽毛。
“臣妾时时都带在身上。”她柔声细语地说着。
明帝把那金羽从柳贵妃手中拿了过来,仔细摩挲着。
宴席之间,沈朝云哄着柳鸢也哄得有些腻歪了。
“二殿下,”柳鸢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说道:“二殿下怎么不理我,是鸢儿那里做错了什么吗?”
沈朝云颇为头疼,若说柳鸢做错了什么,招了他不待见,那就不待见了就好,可真要说具体的事情,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他这辛苦求来的二皇子妃黏人得紧,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宴会太闷,我出去透透气。”
柳鸢眼巴巴地看着沈朝云转身离开了宴会,她委屈的神色像是凝固住了一样,片刻,便碎成了粉末,露出了些狰狞的影子沈朝云走过回廊,寒夜的凉风直吹他的脑门,才让他得了几分清醒。
他顺着回廊,漫无目的地走着,便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了哀婉凄怨的乐声,与除夕的大好日子毫不相称。
“二殿下,不如回去吧?”跟着沈朝云的小太监,看上去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只听见乐声便让他两股战战。
“怕什么?”沈朝云倒是满不在乎,那哀乐引起了他的好奇,他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在大好的日子里演奏这种扫兴的乐曲。
但很快,事情便超乎了沈朝云的预料。
他听着那乐声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半个人影。
“二殿下、二殿下,皇宫中有些枉死的鬼魂再正常不过了,咱们还是赶紧去人多的地方吧。”那小太监说着话,看起来已经要哭出来了。
“怕什么,前面不远就是乾清宫,你要是怕你先走。”
沈朝云来了不信邪的劲儿了,他今天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奏乐的人给找出来。
“等会儿,给我拿个铁铲再走。”
小太监没有胆子抗命,只好依言给沈朝云找了把铲子,然后就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沈朝云听着乐声,比划着应该在哪里下铲比较合适,可突然之间,乐声断了,而同时又有人声响起,吓得他手上一抖。
“二殿下这是在做什么?”梁隐从不远处的假山后走了出来。
“是梁相啊。”
沈朝云长舒了一口气,方才砰砰乱跳的心脏也终于能安定了些。
“方才我听见这附近有哀怨的乐声,便想找找是何人在此处奏乐。”他浑不在意地如实回答着。
梁隐笑了起来,说道:“寒夜风大,二殿下约莫是把风吹过管道的声音,当作乐声了。”
“大概吧。”
沈朝云说着丢掉了铲子,四处看了看,虽说不远处便是乾清宫,可这里是乾清宫的背面,大雪还掩着一些枯草,怎么看都不像是常有人来的样子。
他是追逐乐声而来,那么梁隐是为何而来的?
沈朝云想着便将话问出了口。
“其实臣也是察觉到有些异样才来的,”梁隐不慌不忙地引着沈朝云走向不远处的一间屋子,指着那里说道:“殿下不觉得那地方药味很重吗?”
“不过未曾听说宫中何人患病。”
沈朝云的眉头拧了起来。
第四十三章回程
许州。
年后的一应事宜具打点完毕,相应的证据账册也已经整理好了,许州之行的目的已然达成,陈妤与沈止便一并离开的许州,启程回京城。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陈妤抿紧了唇,犹豫了许久,才问着沈止说道:“殿下,那账册上清清楚楚地出现了巫溪的名字,是不是能洗脱我兄长的嫌疑?”
“照理来说,应是如此。”沈止思量了一番后,说道。
“应是?”陈妤的神情中平添了几分愁绪。
沈止有点心疼,想抚平她拧起来的眉,可是,这事情真有些不对头,他的父皇仅仅以推断便将通敌的罪名安在陈川身上,只要有哪怕半点陈川与蛮族来往的证据,这罪基本上就可以坐实了。
明帝想要除去陈家,正缺这么一个借口。
沈止心想着,从怀中掏出了那根黄金羽毛,对陈妤说道:“除非这东西的真正主人,是父皇更想要除去的人。”
陈妤的心里仍然有些担心,掀开了帘子,望向马车之外,听着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与似乎不远处的□□之声。
“停一下。”陈妤对外面驾车的人招呼道。
“怎么了,阿妤?”沈止低声问着。
“前面好像有人。”
她说着便下了马车,沿着白雪皑皑的官道走了一会儿,便看见了一个衣着褴褛躺在地上哀嚎着的乞丐。
“大爷行行好吧!”
那乞丐似乎眼睛上有什么疾病,一味地叫喊着,但却双目紧闭,并不睁开眼睛看着来人。
沈止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那乞丐的背后是一片绵延数里的森林,他的身后有一道拖行的痕迹与脚印,看起来他是从林中来,而恰好,接下来的官道便是要深入到林中。
“你怎么会在这里乞讨?”
陈妤蹙起了眉,刚刚过完年,寻常街巷都少有人走动,更何况是这偏僻的官道了,她心里很是疑惑。
可那乞丐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似的,只一味的重复着那一句话,陈妤附身看去,从那乞丐的耳朵上看到了一点流出的血迹。
大概是真的听不见她的话,陈妤心想着,便动了恻隐之心,“殿下,我们帮帮他吧。”她转头便对沈止说道。
沈止仔细思量了一番,点了头,吩咐着人将这乞丐抬去了后面的另一架马车。
“不知道另外一边的情况如何了。”陈妤拧着眉碎碎念着,与沈止一并回到了马车之上。
另一边,循着水路回到京城的人马,乘坐着大船,顺流而下。
柳知县看着守卫他的黑衣人,每当他试图起身的时候,那刀子似的目光就顿时会落在他的身上,因为这,他已经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一个上午了。
“这位壮士,”柳知县斟酌着词句,对着黑衣的守卫问道:“不知三殿下与郡主人在何处?本官方才想起了些事情,想与二位商量。”
黑衣守卫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打量了几圈,像是要透过皮囊看穿他言语的本质,而后才道:“不知。”
“应是在这船上吧,本官自己去找也好,不劳烦壮士了。”
柳知县说着,终于顶住了那锐利的目光,起身离开了他原本的位置,来到了甲板上。
内陆运河不比远海航行,在甲板上便可看到两岸的风光。
柳知县抬头看看天色,又掐指算着,心道时辰快到了。
正午的时候,热烈的骄阳将寒气都驱散了三分。
因着刚刚过完年,尚未出正月,是以往常官道两旁会有的茶水摊也基本上出去关门的状态,马车就这样停在道旁,直接在路边生起火来。
“阿妤想做些什么菜?”
沈止似乎不甘心就坐在一旁等着吃饭,非要凑过来,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在她的耳边低声喃呢着。
“车上有什么,我就做什么。”
陈妤学着沈止的面无表情,一把推开了这个试图给她捣乱的讨厌鬼,自己去马车上寻找合适的食材。
“郡主,我也可以帮忙。”
从另外的马车上下来的柳夫人好心地上前问询着。
对着柳夫人,陈妤的神色好了许多,说道:“还要麻烦夫人照顾一下方才捡来的那人,做饭便不麻烦夫人了。”
柳夫人连连摆着手说:“不麻烦、不麻烦。”
“阿妤怎么又不理我?”
眼见着柳夫人从陈妤身边离开,沈止便又凑了上去,那声音里还透着些许委屈。
若是不知道的人看上去,指不定还得以为她有多冷漠无情,陈妤心想着,这家伙骚扰了她一路还没完了。
“你有完没完?”
她彻底地板起了脸,声音也是极为的郑重,试图将黏人的家伙吓跑。
可是,看在沈止的眼里,她佯怒的样子也可爱极了,见她不动,他便又靠近了一点,试图和她贴在一起。
陈妤:……
好像没用的样子,怎么办?要不要使用杀手锏?
陈妤沉思了一会儿,转头过,轻轻地亲了沈止一下,而后她迅速撇开了脸,气鼓鼓地说道:“不要打扰我做事啊!”
沈止下意识地抚摸着方才那柔软的唇所触碰的位置,微妙地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不一会儿,陈妤煮好了饭,缕缕饭香溢散在空气中,一行数人围坐在火堆旁,岁月静好地用着饭。
而另一头,水路这边,就没有这么宁静了。
突如其来的大火使得整艘大船全部陷入了火海之中,黑衣的护卫们忙着将东西和人从火场中抢救出来。
“殿下和郡主在哪?那二位金贵着呢,别受伤了。”柳知县趁着乱局,又随手抓了个船上的船员问道。
“大人,这种事情我这无名小卒怎会知道?”船员无可奈何地说道,又忙着去抢救东西了。
柳知县极为不寻常地站在火海里,凝望着来去匆忙的人们,皱着眉凝神思索了许久,才转头对一直看守着他的黑衣护卫说道:“沈止与陈妤都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