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一直不肯抬头的息烽终于抬起了头,目光中夹杂着几丝怨毒。
“世子是不是认错了?下官也曾听闻息烽之名,其为蛮族重臣,深得巫溪的信任,不可能会孤身前来北地的。”董知府似乎还想遮掩。
可是,息烽已经等不及了,电光火石之间,他抽出了藏于衣袖的匕首,直指陈川的脖颈,陈川一闪身便躲避开来,反手攻向其腰腹之处,将人制止住。
然而,董知府却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的息烽的刹那,手中亦悄然出现了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朝着陈妤走去。
“阿妤,小心。”
董知府本就存了几分挟持人质的心思,故而并未直接攻向陈妤命门,但却也是冲着重伤陈妤去的。
而陈妤心忧着兄长并未察觉到危险的来临,直至那一瞬间,裂帛之声骤然响起,沈止伸手拦下了行凶的董知府。
这些事情,说起来似乎用了许久,其实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周围守卫的府兵一见情况不对,亦是立刻就走上前,将危险的人物隔绝开来。
王府正堂的气氛忽然变得格外的安静,以至于可以清晰的听见某种液体滴落的声音。
镇北王神色复杂地看着沈止,终于还是说道:“小妤,去将三殿下带去旁的地方治伤吧。”
侍卫将沈止与陈妤护送去了旁的院落,陈妤这才有机会仔细地看着沈止身上的那一道伤口,那道伤在沈止的肩背上,将浅色的衣裳晕染得格外深沉。
“殿下,你怎么不躲开?”陈妤手足无措,她想撕掉伤口处的衣裳布料,却又担心那会弄疼正伤着的沈止。
然而受伤者本人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妤,并开口说道:“只是看着有点吓人,其实他没怎么伤到我。”
“再说,我若躲开,伤到的不就是阿妤了吗?既然如此,我又怎会躲开?”沈止漫不经心地说着,丝毫没将这点小伤放在眼里。
王府的府医来得很快,也给了陈妤如沈止所说一般的答案:“只是些许皮外伤,每日按时上好药即可痊愈。”
沈止听完,正想再安慰陈妤两句,却感觉到伤口处破碎的布料被人小心地取出,并敷上了清凉的药膏,伤口撕裂的火辣辣的疼痛一瞬间便被那股清凉的感觉覆盖住了。
“可我担心殿下。”
陈妤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沈止的伤口包扎好。
第五十九章辛秘
春日和煦,微风拂面,镇北王府里一树槐花随风轻轻摇动,将一串含苞待放的花吹落了一朵,落在陈妤的发间。
陈妤正在低着头,为沈止包扎伤口,没有注意到随风飘来的槐花。
但沈止看着她发顶的那朵槐花,想了想,还是在陈妤抬头之前,将它取下。
“怎么了殿下?”
陈妤略显茫然地看着沈止的动作,而后便看到了他手中的那朵槐花。
“对了,我还说要给殿下摘一篮呢。”陈妤说着便要去取沈止手中的花。
“这朵便留给我罢。”
轻轻吹拂的春风,让那朵花在沈止的掌心颤动。
“我觉得这花像阿妤,想将这花好好收起,免其随风流落,不知去向何处。”
以花喻女子再寻常不过了,可不知怎么,陈妤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
美人含羞带怯,自古便是极好的风景,沈止正想说写应景的话,却很快便有人打断了他们的气氛。
“郡主,三殿下,王爷已经审问完毕,将那两个蛮族暗探关押起来了。”仍是孙统领前来对他们说道。
沈止拧起了眉,心中充斥着被打断的恼怒,他看向陈妤,果不其然他的阿妤已经完全被转移了注意力,还张口问道:“两个暗探?董大人也是?”
孙统领沉重地叹了口气,但还是对陈妤点了点头,并说道:“王爷说有些话想与二位交代。”
陈妤连忙起身,又将肩上有伤的沈止扶起,脚步匆匆地往正堂而去。
正堂里,镇北王一瞧见陈妤扶着沈止的模样,心里就有些憋闷。
这大概就是老父亲看出嫁女儿的感觉吧?
想着,镇北王便也开了口,说道:“为父已听府医说了三殿下的伤势,不算严重,小妤不必如此紧张。”
“但殿下到底是为了救我。”
陈妤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的父亲。
镇北王叹息一声,说道:“你分明是由为父带大的,怎么这性子偏生像极了你娘?”
陈妤一愣,只见镇北王挥退了所有侍奉与守卫的人,又说道:“你也大了,有些事为父也不想再瞒你。”
“什么?”陈妤满目的疑惑。
“小妤可还记得你娘在你三岁时因急病过世?”镇北王看着她说道。
“爹,这女儿怎么会忘?”陈妤很快地便回复道。
镇北王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娘不是得了急病,是有人给她下了必死的毒。”
“谁给娘下了毒?”陈妤问道。
镇北王却不说话了,只是沉默着,直至沈止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中响起。
“王爷在大启,权势地位一样不缺,能让王爷您硬生生忍下杀妻之仇,必然是王妃交代过不许追究那个下毒之人,十余年前乃至至今,放眼大启那样的人都只有一个。”
“陛下?”
陈妤目光中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但却看见她的父亲,在她的目光中点了头,面色沉重,似是触及了心中不可触碰之伤疤。
“为父那时候真以为你娘只是生育之后身体孱弱,于是便遍寻天下名医,却得了她是中了毒而非单纯体虚的消息,只是你娘却特意叮嘱于我,不要对此深究,但我如何能甘心放过那幕后之人?”
沈止在一旁静静听着,随后说道:“所以您查出了此毒与父皇有关,但因王妃的嘱托,故而便只是自请前来北地,再不入京城。”
“正是。”镇北王又是长叹一口气,看着他心爱的女儿。
陈妤从未想过早逝的母亲是被人所害,也从未想过明帝原来在十多年前就开始了对陈家的针对,一时之间她的思绪有些混乱。
“但我不是父皇,皇天后土为证,我绝不会负了阿妤。”
沈止的依然没什么表情,可他的眼神凝重,他将用一生践行这句看似轻飘飘的话。
“殿下?”沉浸在自己思绪陈妤陡然间听见沈止的话语,耳根微微发热。
镇北王似是看得出沈止言语间的郑重,更看得出陈妤满眼所装的那个人,故而只是摆了摆手,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我这糟老头子也管不了了。”
陈妤与沈止相携离开了正堂,来到了王府的院落中,院中亭子里坐下,沈止看见他的阿妤神色依然有些低落。
“阿妤在想什么?”
他正要伸手,抚平她的眉心,却不料被陈妤给轻轻按住,说道:“殿下的肩上还有伤,不要妄动,以免伤口裂开。”
“若我再严重一些,阿妤会像之前一样喂药吗?”
陈妤顺着沈止的话,想起了之前跌落山崖时喂药的方式,她脸颊一红,嗔怒道:“这回殿下便只是伤了手,用不着我来喂的。”
不过沈止并未仔细听她的话,他只是看着那开开合合的朱唇,而后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陈妤骤然间安静下来,片刻之后才推开了沈止。
“这可是在我家啊!我爹还在那边呢!”她的脸被羞得比晚霞还要明艳,口中止不住地说着话,却又因沈止稍微露出了一点痛苦的神色而心软下来。
“殿下没事吧?”陈妤又开始懊恼起自己推开沈止时是不是使了太大的力。
沈止瞬间就敛去了痛苦的神色,而后直直地看着陈妤那双似被清泉浸透的眸子,说道;“我没事,只是阿妤方才在担心什么?”
陈妤的神情再度落了下去,她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只是不明白,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沈止闻言便知道陈妤还在想方才镇北王所说之事,他的神色中流露出了些讥诮,不过自然不是对着陈妤。
“我那父皇还能想做什么?不过是想千秋万载地统治大启罢了。”
“可我娘又能妨碍到什么?何须置人于死地?”陈妤的眉蹙的更紧。
怀着这样的疑问,他们在北地的边城度过了一个不那么炎热的夏天,东风吹绿了北地的山峦,而陈妤如约摘了一篮槐花。
直至,京中的使者八百里加急传来了一个消息。
“陛下病重,急召三殿下回京。”
第六十章离别
入秋以后,风的吹拂就变得发凉,而这消息则更是让人心惊。
沈止皱紧了眉,明帝的这场“病”,来得要比梦境里要早得多,也许是这一回他与阿妤抓到了隐藏在北地官员之中的内应,让那幕后之人心生了急躁,提前动手。
刹那间,沈止心中流转过许多思绪,然而那一路风尘仆仆的送信人还跪在那里,等着他的答复。
“儿臣接旨。”他冷声应道。
直至沈止接了圣旨,送信人才离开,秋风吹散了满院桂花的芬芳,陈妤在秋日的艳阳里看着他,轻声问道:“殿下要回京城?”
她亦做过那场冗长的梦,明帝的这场“病”与梦中的情境正好对应,若她记得不错,接下来沈止便会被封为太子。
而太子,自然不可再轻易离京。
沈止透过陈妤清澈的眼眸,轻而易举地看出了她的担忧。
“阿妤,现在的情势与那场梦中不同。”
他细细地分析道:“梦中并无对京中权贵的清洗,我亦不知许州情况。”
沈止的神情中流露出来一点讥讽的神色,继续说道:“故而,梦中那位暗中支持我上位的权臣,现今倒也不一定继续支持我。”
他侧头迎上了陈妤担心的目光说道:“但,父皇之病源自中毒这一点应是可以确定的,所以,现在的京城应该算得上龙潭虎穴,阿妤,你留在北地。”
“可殿下亦知晓,此时京中不知有怎样的危险,我如何能放心得下殿下独自一人回去?”
陈妤说着眼神却不肯在看向沈止,连头也别扭的躲开,在话说完之后,还道:“我可不是担心殿下,只是,无论怎么想都太危险了些。”
“阿妤不必担心,我身边常有护卫相随,可保性命无虞。”沈止和缓地说着。
陈妤抬起头,眼中只看着留香十里的桂花,口中却道:“可我不亲眼看着,便总是会担心。”
她的声音嗫喏着,又说了句什么,但那话语着实太粘糊,沈止并没有听清。
“阿妤说什么?”
沈止附身侧耳,却见陈妤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看着他冷静而又克制地说道:“我说,我想随殿下一起去京城。”
这让沈止着实诧异,无论是在梦境里,还是在现实中,他都知道他的阿妤有多么想回北地,所以之前在阿妤机缘巧合之下立下救驾之功时,他才会特意提醒,好让阿妤有机会从京城回到北地。
“北地是我生长的地方,我的家与过去都在这里,”陈妤说着抬眸看向沈止的眼睛,“但我想与殿下在一起。”
她直白得让沈止脑子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阿妤竟然愿意为了我回到京城”,而身体则诚实地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陈妤一愣,别扭地转过身去,低声说道:“回去收拾东西了,还要向父王与兄长辞行。”
几只彩蝶落在了桂花树上,辛勤地采集着花蜜,而后,便不幸地被院中人惊愕的声音震得飞向了其他地方。
“你要去京城?”
发出如此惊叹的,自然是这些时日一直忙着抓暗探细作的陈川。
“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离开北地吗?”陈川看着她,面露古怪,“上一回陛下下召让你入京的时候,你还哭得昏天黑地的呢。”
“谁哭了!”
陈妤是真想捂住他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可是她追不上陈川,而她那倒霉哥哥一边躲着她一边还在接着说道:“怎么偏生就这回,没陛下的召令,你自己就想去京城了?”
陈川的话音在嗓子里绕了好几个来回,才终于出口,带着点打趣的笑意说道:“该不会,是因为心心念念的人吧?”
陈妤深吸一口气,装作自己没听见陈川的话,而后中气十足地朝着王府的某一方向喊道:“嫂子你快来管管我哥!”
谢笳从月亮门后面探了个头,面无表情地瞧了陈川一眼,方才还和陈妤跑了满院子的陈川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对谢笳露出了个近乎温文尔雅的笑容。
陈妤摇摇头,说道:“就这,还好意思笑我。”
“你懂什么?”陈川老神在在地说道:“我这叫能屈能伸。”
陈妤还想冲他做个鬼脸,却听陈川正色了起来,对她说道:“不过若你非得哭着喊着要去京城的话,我有些事要交代给你。”
“什么事?”陈妤微怔。
陈川的目光绕过只略微落后陈妤半步的沈止,说道:“从京城回来的时候,我将一些人手留在京城,调查当日是将我带去皇宫中的暗室。”
“可有结果了?”陈妤问道。
“尚无,不过前些日子罗轻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已有线索,”说着,陈川趁着沈止不注意的空隙,用手肘戳了戳陈妤,“不过他们人在那里,离得近些,免得你孤身一人去京城被人欺负。”
“殿下不是那样的人。”陈妤微微拧起了眉。
“哟,这还未过门胳膊肘就往外拐了?”陈川露出了点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也没说那些人手是要给你防着三殿下的,陛下病重,此时京城必然暗流汹涌,那些人是留给你防身的。”
“兄长!”发觉自己想歪了的陈妤颇有些羞恼,不过陈川说完便追着又轻咳了一声的谢笳跑了过去,他们的身影一并消失在了门口拐角。
“走吧阿妤,我们也要去和王爷道别了。”沈止就趁着这个机会上前了两步,与陈妤并肩,穿过雕梁画栋的长廊与影壁,来到了王府的书房。
送信的使者昨日就来了北地,只是消息今日才到王府,故而镇北王今日并未去军营,而是一直在书房里等候着沈止向他辞行。
当陈妤与沈止一并进来时,镇北王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至陈妤开口说也要前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