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待见不是随着年岁渐长才出现的,而是自沈止幼年时便是如此,若说具体的事情却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证明,但当时长乐宫中当值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
明帝更喜欢二皇子沈朝云。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比之沈朝云,沈止的性格要更加阴沉,绝对不是会无缘无故帮人的人。
陈妤摸了摸下巴,说道:“说来我记得圣上膝下一共五位皇子?”
竹韵点点头,说道:“圣上共五子四女,其中大皇子与三公主均幼年夭折。”
“那成年的有几个?”
“皇子之中,成年的只有二殿下和三殿下,活下来的三位公主倒是全部成年了,并且只剩下四公主还是待字闺中。”
“这位二殿下性格如何?与三殿下相比又如何?”
竹韵想了想说道:“才学的方面二者不相上下,性格方面二殿下要阳光得多,也远比三殿下更善于结交他人。”
陈妤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这位二殿下的母妃是?”
“说来郡主或许与她还有些渊源,二殿下生母宁妃,是礼部尚书之姐。”
陈妤没顾竹韵所说的渊源,而是灵光一闪,仿佛抓住了些什么,问道:“柳贵妃的娘家如何?”
“柳家原本也是显赫的簪缨世族,只是自从柳贵妃之父柳老爷子驾鹤西去后便开始没落了,现下家族中连个任五品官的男丁都没有,眼瞧着子辈里还是没有能出息的,全靠两位外嫁女撑着门面。”
不过须臾之间,陈妤便想明白了沈止无来由的好意的始末,明帝正值壮年,并未立下大启的继承人,两位已经成年的皇子,大概都想搏一搏太子的位置,只是比之沈朝云,沈止的能搏的条件便差得多了,柳贵妃虽得圣心,但那圣心并未惠及他,而柳家又已然没落。
而他帮她,大抵是为了她爹的兵权。
想通了这一层,陈妤对于明日的踏青便也没那么热切了,不过到底已经应下,也不好反悔。
隔日辰时,温暖的阳光洒在了院中,和煦的春风吹拂着柳枝。
陈妤已经准备好了踏青所需,换上了一身窄袖短打的衣衫,沈止派了一辆马车将她从宅邸接到了城外。
“郡主来了京城这么久,是不是都未曾来京郊看过?”沈止将陈妤扶下了马车…
京郊有一片连绵不断的密林,往远处看好似还有座山。
“这里是东郊,远处山上还有座寺庙,名曰玉泉寺,据说很灵验,要去看看吗?”
陈妤摇了摇头,她不大相信神鬼之事,而且除却回家之外,她没什么想求的。
温暖的阳光唤醒了沉睡了一个冬天的生灵,除却已经渐渐变得碧绿的杨柳,京郊还盛开着许多不知名的各色花朵,有蝴蝶飞舞于上。
今日似乎是个特别的踏青日子,就陈妤四下看着的这么一会儿,便已经有不少人从她的身边走过了。
“这里还挺热闹的。”陈妤随口说着,便见沈止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好像露出了些不爽。
他怎么了?陈妤有些狐疑。
“我们往那边去看看吧。”陈妤指着山所在的方向说道。
“不。”沈止干净利落地说着,这陈妤有些诧异。
过了一会儿之后,沈止才又道:“那边都是去玉泉寺上香的人,人更多。”
陈妤了然,这位三殿下大约是喜欢在僻静地方呆着,于是她瞧了一处人少的亭子,说道:“那就去那边歇歇脚吧。”
这似乎只是个建来歇脚的凉亭,很是简陋,没有一点风雅的意味,更没有匾额,有两位农妇在里面说着话。
“……罗家那个亲事都定好的姑娘被强抢入府了。”
“怎么不报官啊?”
“去报了,官老爷都不管,后来,还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波人,把去报官的罗大给打了,不知道罗大能不能挺过这个春天。”
陈妤的耳力很好,听到了农妇们的只言片语,但农妇们一见有衣着光鲜的人来,就立刻住了嘴,拎好自己的篮子从亭子离开了。
“她们好像有些事情想报官。”陈妤指着农妇们离开的背影,对沈止说道。
沈止稍微拧了拧眉,这世上想报官但是没处报的事情多了去,他没心情去理会两个农妇的冤屈,但是他看着陈妤那一片澄澈的眼眸,还是吩咐了几个身边的人,跟上了农妇。
这亭子不远处是一片水田,有几个耕夫在照料田地,离方才秀美的风景较远,也难怪少有人来。
沈止静静地看着她,从她方才说完后之后,就一直看着她,没有再出声。
陈妤有些别扭,于是想起身离开。
“无关人员赶紧离开,”恰在此时,一群家丁模样的人过来,对陈妤、沈止以及几个侍从说道:“我们家小姐要来这儿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无更
第六章曲水流觞
那些家丁的态度非常轻蔑,几乎像是赶苍蝇一样要将在亭中的陈妤等人赶走。
陈妤皱起了眉,正要开口教训这些不尊重人的家丁,便见沈止上前一步,说道:“不知是哪位大人要光临此地?”
为首的家丁瞧了瞧沈止,气焰却不再那么嚣张了。
方才家丁之所以那样不客气,是因为陈妤穿着一身窄袖短打的衣裳,头上也无珠翠,京中的贵人们从不做此打扮,只有农人家需要下地干活的女儿才会这样,故而那家丁虽然瞧着陈妤貌美,不似寻常人家之女,却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但沈止却不一样了,眼尖的家丁一眼便能瞧出他的衣料做工精细,甚至连京中最好的□□阁都少有这样的手艺。
于是这家丁便稍微客气了些,说道:“是我家姑娘方才在玉流泉那边与各家公子小姐玩曲水流畅,有些头疼,便来这边休息一会儿。”
陈妤依旧眉头紧锁,“哪家姑娘这么大排场?”
“三殿下、郡主?”而这时候那位姑娘却已经看到他们了。
“柳家,柳七姑娘。”那家丁答道,
“你们二人这是结伴而行?”柳鸢已经走到来了亭子跟前,略显诧异地看着沈止与陈妤。
“差不多,今日是来还三殿下的人情的。”
陈妤原本对柳鸢的观感良好,但柳家家丁的作风着实让她不喜,故而她也不想与柳鸢过多交谈。
“想来二位也是挑这个时间来踏青的,”柳鸢漆黑如墨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而后说道,“这时候来京郊踏青绝不可错过玉流泉的曲水流觞。”
“曲水流觞是什么?”陈妤有点好奇的问着,这又是北地没有的风俗。
“就是一群人环绕在弯曲的流水旁,让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旁边,谁便要喝下这杯可以消去灾祸带来福气的酒,”柳鸢解释道,“我便是喝得有点多了,才来这边找个人少的地方透透气。”
“好像有点有趣。”陈妤琢磨了一会儿说道。
“喝酒之人可是要作诗的,你擅长诗词吗?长宁郡主。”沈止在一旁冷冷地说道。
陈妤狐疑地看着沈止,心道,他是怎么知道她不擅长诗词歌赋的?
见陈妤不说话了,柳鸢神色一转,又道:“我读上古轶散的典籍,其中便有位诗仙可以‘斗酒诗百篇’,郡主不妨去试试?”
看见陈妤脸上露出了明显的退却之意,柳鸢又说道:“再或者只是去看看,讨两杯酒喝,也无不可,毕竟这京郊的曲水流觞,一年中也就这么一天会有了。”
陈妤有些心动,反正她只想看看这曲水流觞是个什么样子。
于是她看向了沈止,正张口说:“不知三殿下是否有意……”
“无意。”沈止面无表情地抢先回道。
诶?为什么?
陈妤很是疑惑,可她今日是来还人情的,也不能一味只顾自己,便只对柳鸢说道:“看来还是明年吧。”
她说着神情有些落寞,毕竟,一年真的很久很久。
“……我说笑的。”沈止依旧面无表情地说着,他双手背后,故而无人看见,他已经将指甲嵌进了肉里。
这让陈妤有些意外,因为沈止看上去其实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但他还是带着陈妤往正在进行曲水流觞的玉流泉方向去。
而这更让柳鸢惊疑,她看着在沈止与陈妤远去的背影,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徘徊不定。
“柳生,”她转头吩咐为首的家丁,说道:“跟上去,我没回去之前,不要让他们有机会离开玉流泉。”
玉流泉是一道天然形成的曲水,每逢京中青年男女一道进行曲水流觞的活动时,这里总是会有许多人,有些围着曲水席地而坐,而有些则站着远观着其他人的舞文弄墨。
“原来人都是往这边来的。”陈妤穿过密林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说道。
“也有许多是往玉泉寺进香的。”沈止在她身后说道,那话语听起来怪阴森森的。
她转头看了看沈止冷漠的脸,心想,这人应该不可能是恼羞成怒了吧?
沈止长于京城,他不应该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也不可能不知道那时候她在密林之外看到的人到底是去玩曲水流觞的,还是去玉泉寺进香的。
所以这个人应该没有骗她,毕竟这样的小事有什么骗她的必要?
陈妤一边想着,一边向前走,一瞬间便看到了不想见到的人。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长宁郡主,好久不见。”宣平侯顿时笑逐颜开,起身上前迎了迎陈妤,即使看到沈止,也没让他的笑意减去分毫。
陈妤皱着眉后退了几步,越过宣平侯看到了朝着她微笑的月夫人,以及更多她不认识的人。
宣平侯在热情的邀请她去他那里坐下。
“我不擅赋诗,只是看看就可以了。”她坦然地说道。
宣平侯不再坚持,只是神色诡异地在陈妤和沈止之间看来看去,略带犹豫地说道:“郡主与三殿下是结伴而行?”
陈妤有些奇怪,方才柳鸢这样问了她,怎么邱衍也这么问她?与沈止同行有何不可?
而沈止没有给陈妤回答的机会,上前一步将陈妤遮在身后,用那双黑眸看着邱衍说道:“今日是我请郡主同行踏青的。”
沈止这一上前,便有不少人看到了他,神色也开始莫名起来。
曲水流觞是大启文人雅客的游戏,一向谢绝皇室参与,这倒不是说所有的曲水流觞都是如此,是只有这一年一次的京郊官宦世家的才俊们齐聚一堂的这一次不欢迎三皇子。
当然无论哪一次他们都不大欢迎沈止,这也就是为什么沈止先前会不着痕迹地尽量避开玉流泉。
“三殿下为何来此?”有人高声问道。
邱衍维持着方才见到陈妤的笑容,回身对那个询问的人说道:“殿下想去哪无需向你说明原因吧?”
他又环视了一圈那些面露不悦的人,说道:“毕竟这是沈家的天下。”
此言一出,那些人便都不作声了。
陈妤有些困惑地看着邱衍,明明她昨日才收到沈止说告诫过邱衍的信,这两人的关系难不成很好?
她又看了看那些明显不欢迎沈止的人,疑惑更深了,会有什么活动不欢迎皇家的赏光吗?
她满肚子的疑惑,但虽说邱衍维护沈止,不过那些面色不善的人在这里占多数,于是她便转身要离开。
到底是沈止邀请的她。
这一后退便急坏了跟在陈妤与沈止身后的柳生,他家小姐既然嘱咐了尽量留住那两人,便是必须要留住,不然小姐的手段……
柳生回忆起来,浑身一震。
可是曲水流觞的宾客们没有一个人有留下他们的意思,柳生眼睁睁地瞧着,终于想到了办法。
陈妤要离开,沈止便也跟着要走,而这时候月夫人却走上前来与邱衍站在一处,对着陈妤说道:“还请郡主留步。”
月夫人的气色看上去比陈妤前一次见她时要好一些,与邱衍站在一处,像极了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上次在侯府还未与郡主好好说过话,郡主何必急着走?”月夫人的面容温婉,语气轻柔,但陈妤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于是陈妤摇了摇头,随便扯了个借口说道:“我还要与三殿下去进香。”
“夫人别留了,长宁郡主长于北地,擅长武略不擅文韬。”人群中有人略带讽刺的说道。
因为大启重文重礼,这样说便已经快接近指鼻子骂了。
陈妤瞧了那人一眼,看起来有些面熟。
“宁文曲,你该不会只能与姑娘家论文章长短吧?”沈止走上前了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案几前的出声嘲讽的人。
沈止一提这名字,陈妤便想起来了,这位是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
陈妤之所以对此人有印象,还是在沈花影的生辰宴上。
当今圣上的四公主的生辰宴的豪奢程度,自然远胜陈妤在北地所见,不仅有盛大的歌舞,而且还邀请了所有年纪与沈花影相仿的官宦子弟,宁文曲便是其中之一。
而及笄之年的沈花影容色不说倾国倾城,但也迷倒了一片春心萌动的少年,故而在献诗的环节,有不少少年摇着折扇吟诗,暗自向她献上爱慕之情。
宁文曲便是其中之一,而且最倒霉的是,他是第一个。
他摇着他的折扇,吟着诗,眼神浓烈而灼热在沈花影全身游移,那眼神热烈得让沈花影转过身去,试图避开。
然而,恰逢陈妤最看不惯的,便是念着几句酸诗还色眯眯的打量着人家姑娘的男子,而且人家姑娘看起来还不乐意。
于是她抄起桌上的筷子,直接打掉了宁文曲手中的折扇。
宁文曲被那筷子打得手掌发麻,一片片的红痕顺着筷子印扩散开来,于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而言,这已然是十分严重伤势了。
但是,这还没完。
陈妤大踏步走到了宁文曲的案几前,一脚踩在了案几上,那案几上的盘子和碗都震了几震,而后便义正言辞地教训起宁文曲不要调戏女孩子。
不过在宁文曲眼里,他只是在向沈花影传递爱慕之情,就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打扮古怪的人给打了,顿时,他心里就升起了一股火气。
而后便是一片混乱。
后来在柳贵妃让她闭关学礼的日子里,陈妤才意识到这是京城的一种风俗,的确是她莽撞了,于是在柳贵妃的牵头下,她也与宁文曲道过一次歉,只是这人接受得很不情不愿,陈妤也没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