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允贤却恼羞成怒,将这封信的内容说给了裴耀庭听:“爹爹你说,玉堂老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就巴望着我和九王感情不和?就巴望着女儿做个寡妇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还读书人呢?枉作斯文!我讨厌他!”
裴耀庭也觉得邵玉堂这措辞有些过了,只是念在他孤身一人,不忍心追究什么。
此时他看着前来援助的邵玉堂,心中不免唏嘘。
倒是裴允贤,并没有原主那样大的气性,且她内里到底是现代人的灵魂,在她看来,一个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为了自己看上的姑娘争取争取,也是情有可原的。
至于那信上的措辞,她换位思考了一下,倘若她在原来的世界看上了哪个偶像,而那个偶像却有了女朋友,大抵她也会有一些负面情绪,起一些阴暗的念头。
比如:祝你们早日分手!比如:祝你们早生贵子,孩儿他爹不是你!
所以,此时的裴允贤心态还算平和,对着邵玉堂微微一笑,转身去马车上更衣了。
邵玉堂跟着上岸,岸边站着他的随从郝笋,对他完全没有好脸色,怀里抱着替换的衣服,挖苦道:“啧,我可算是见识了什么叫色胆包天了,为了一个美人儿,连自己的小命都不在乎了,爷,您可真牛!”
邵玉堂没理他,径直走到车队那边,跟裴耀庭行礼:“半年未见,老师一切可安好?”
裴耀庭见着自己最器重的学生,心中欢喜,忙把他扶起来,带到后面的黑漆马车里旁,将里面的孩子叫了出来,让他先进去更衣。
待邵玉堂换了一身衣裳出来,裴耀庭才慨叹道:“你这孩子,好好地做着江南巡抚,缘何主动请辞呢?即便你是我的门生,新君也不至于一网打尽到这个地步啊。再说了,邵氏一族乃应天府的望族,号召力岂是他人可比的?换谁也没有你合适啊。”
“老师言重了,学生只是心灰意冷,不想卷进政治斗争里去,没什么好可惜的。对了老师,学生听闻老师携家眷南下,陛下下旨不许你们走官道也不许进城,更是令你们吃糠喝稀,实在是于心不忍,便自作主张,带了几马车的干粮等候在此。老师快分给师弟师妹们,改善改善伙食。”邵玉堂虽然看着一身正气,但是蓄了胡子,瞧着有些邋遢,且眼泡浮肿,眼袋黢黑,像是不曾睡过好觉的样子。
这叫裴耀庭有些担忧:“你这孩子,可是酗酒去了?”凑近些闻了闻,果然一身的酒气。
邵玉堂笑笑:“实不相瞒,这扬州城,着实叫人乐不思蜀啊。学生整日坐在河畔听听曲子看看风景,觉得这小日子也挺好的。”
这话裴耀庭倒是不信,在他印象中,这个学生一直都是以家国天下为己任的好苗子,他正直且虚心,非一般的学子可比,加之他腹中笔墨颇多,一手丹青更是连北杜都称赞不绝,很快便成了南派文人推崇的新秀。
如今却主动辞官,做起了浪子来,这里头定是有什么隐情。
正欲规劝几句,却见城门忽然开启,里头走出一队富丽堂皇的马车车队来。
须臾,车队过了护城河,停在灾民们前面,里面的几个公子小姐纷纷叫奴仆掀开了前面的帘布,手里拿着馒头、春卷等物,跟投喂猫猫狗狗一样,往灾民群里扔来。
这些馒头、春卷,一时叫灾民哄抢起来,便是落在地上沾满泥泞,也食之如珍馐一般。
裴允贤恰好换完衣服下车,抬眼一瞧,便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章了,除了这章的大半部分,其余基本上都是重写的,我真的好拼啊,就快全部替换完了,求收藏,鞠躬~~~
第13章 老王相邀(大修)
为首的车上,坐着一个中人之姿的圆润女子,妆容浓烈,极其努力地想把眼睛画大一些,把眉毛画可爱一些,只是那些胭脂水粉,到了她肤色暗沉的脸上,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反倒是衬得她格外的滑稽可笑。
尤其是那一双豆豆眉,画了不如不画。
此女一脸的倨傲,左手拿着馒头,右手一点点掐成块状,一块一块地往人群里丢,等一只馒头只剩个皮了,便打了个哈欠:“好了,今日便算赈济过你们了!”
丰腴的手腕一转,将最后这半张皮子也丢了出去,女子总算是舍得正眼看一看周围的人群了,眉峰一挑,叫运河岸边那一列车队吸引了注意力。
再看那车队前站着的林通,她不禁对身边的丫鬟问道:“没听说过京城有哪位贵人来啊,怎么马车上还刚挂着“姬”字风灯?去问问,那是谁家的车队。”
丫鬟眺望一眼,确实看到一个金灿灿的“姬”字,两边还都纹着金龙。
所谓烟花三月下扬州,这扬州城本就经常有王公贵族来游玩,加之大宁的扬州府向来都是让亲王或者皇帝的心腹坐镇,故而丫鬟认得出来这是皇家规制的马车,便赔着小心赶了过去。
来到车前看了一圈,瞧着裴耀庭气度不凡,好像还有点眼熟,便福了福身子:“老爷好,我家小姐叫奴婢问问,您可是京城来的皇亲国戚?”
这话裴耀庭没法答,他确实是京城来的,也确实算得上未来的皇亲国戚,只是他这被罢黜流放的身份,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便囫囵应付道:“你家小姐客气了,哪里有什么贵人,不过是路过的布衣罢了。多谢抬爱,你还是请回吧。”
丫鬟一头雾水,回转后对那女子说道:“小姐,那老爷倒是个怪人,说自己不过是路过的布衣,可谁家布衣敢坐皇家的马车?奴婢看哪,他定是在拿乔做张,故意等小姐你去奉承他呢!”
女子的豆豆眉挤在一处,愠怒道:“哈?要本小姐奉承他?开什么玩笑!我连他到底是谁都不知道!不说便不说,谁稀罕他,走,回去!”
车夫应了一声,调转车头,往护城河上的吊桥走去,刚过吊桥,便听身后的灾民似潮水般簇拥过来。有人苦苦哀求,想让她放进城去;有人舌灿莲花,恨不得跪舔她的鞋底;还有的在那期期艾艾地看着,眼中有对富贵之人的嫉恨与不满。
女子不耐烦地对城门口的将士催促道:“赶紧把桥收起来!真是的,既然是徐州府的人,填不饱肚子就不该来扬州府闹!也没见他们把赋税交给我爹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赶紧关门,免得叫爹爹知道了心烦!”
那几个将士不敢怠慢,便是桥上有人也不管了,直接收起桥索,一时间数十灾民往护城河中栽倒而去。
裴允贤的精神力尚未恢复,无法出手相助,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落入水中,一时间哀嚎遍野。
她上了马车,靠在迎枕上,掀开车帘静静看着这一切。
精神力消耗过度带来的疲惫感太过强烈,以至于她转眼便昏睡了过去。
车外,裴耀庭看着这一切,心中涌起巨大的无力感与挫败感。
这一路看着家人吃糠喝稀,已经将他那骄傲的心防彻底击垮。裴允贤的两次遇害,谢氏的晕倒路旁,再加上此时此刻这直冲云霄的哭喊声,一切的一切,叠加在一起,让他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心生悲怆,不知不觉间竟然热血上涌,吐出一口鲜血来。
邵玉堂忙将他扶着,看着他气色不佳脚步虚浮,心下大惊,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并没有发烧。
只得将人搀着,往邵氏的马车走去,偏偏他的马车停在码头的另一边,走过去要穿过拥挤的人群,不得已,他只好叫郝笋在前头开道,一边吆喝叫灾民们让让,一边努力地挪过去,像是逆流而上的游鱼,艰难无比。
待他终于来到自家马车前,欲将裴耀庭架上车去,却见扬州城的城门不知何时又打开了。
城门口走出一队抬着步辇的衙役来,步辇上坐着一个官差,看身上的服制,多半是扬州城的父母官。
邵玉堂便将裴耀庭扶上马车,叫郝笋照料着,自己则下了车来,往城门那边凑了凑,终于看清楚,的确是扬州知府姬弘康。
姬弘康乃是先帝姬弘光的堂兄,年过花甲,此时出城而来,在桥上稍事停顿后,便叫人抬着步辇,直奔裴家那辆挂着风灯的朱漆马车去了。
裴允贤是被婉月唤醒的,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打眼一瞧,马车前面的帘子被高高卷起束在一旁,车的右前方停着一抬步辇,上面有个颇有些年纪的老人家正盯着自己微笑。
她稀里糊涂地下了车,直到林通喊了一声:“王妃,这是九王的堂伯父镇扬王,也是扬州府的知府大人。王妃,您该喊老王爷一声伯父。”
裴允贤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不怪她,原主到底是闺阁女儿,并不会对大宁朝的地方官了如指掌。
她尚未全完缓过劲来,加之又是被婉月硬生生喊醒的,便是知道了此人是姬临霄的皇伯父也还是不在状态,连行礼都差点歪倒在婉月怀里。
婉月见状,忙为自家小姐圆场:“老王爷,王妃她为了给灾民们捞鱼吃,忙了一下午,定是累坏了。有失礼之处,还望老王爷见谅!”
镇扬王捂着嘴咳嗽两声,摆摆手说:“不碍事,既是临霄未过门的妻子,怎能就这么晾在老夫的家门口呢?若叫那混小子知道了,怕不是要连夜南下,烧了我城门口的吊桥。来吧孩子,随老夫进扬州城玩玩吧。”
说罢,镇扬王又转身冲邵玉堂笑笑:“我那个小女儿啊,实在是混账,居然没认出来当年抱着她抓周的裴叔叔,也怪老夫,这些年没回过京城,孩子长大了,哪里认得故人呢?玉堂啊,你便带上元修他们随老夫进城一叙吧。”
元修是裴耀庭的字,老王爷来的时候恰好看见邵玉堂搀着裴耀庭上了马车,故有此说。
此时的城门口已经列队而出两排将士,手执长矛,守卫着吊桥两侧,见灾民试图闯桥,便怒喝一声:“老王爷出行,谁敢放肆?便是要来扬州城避难,也该等老王爷调拨了粮食出来才行!如此胡闹生事,可是都不想领粮食了?”
这一声出口,灾民们便老实了,乖乖退到两边,让出一条开阔的道路来。
裴家这一大家子,连同邵玉堂的马车,便都进了扬州城。
进城后,吊桥果然没有再收起,但城门还是关上了,方才喊话的那位将领又安抚道:“众位乡亲,老王爷年事已高,自年前便卧床不起了,今日若不是小姐出来胡闹,老王爷都不知道乡亲们受灾一事。乡亲们稍安勿躁,扬州城别的没有,粮食还是可以调拨一些出来的,望相亲们领了粮食便回你们徐州府去吧,扬州府也不是无底洞,只能略尽绵薄之力!”
人群安静了片刻,随即又开始传出哭声,不少人都绝望了,哭着喊着求这位军爷能不能多分两袋粮食,毕竟家里一粒米都没有了。
姬临峰嗓子都快喊哑了,却还是无法说服这些老弱妇孺,只得叹息连连,退至桥头去了。
扬州城中一派富贵安宁,运河沿岸有戏园茶楼,正唱着一处处黄梅戏,水面上亦有画舫廊舟,或抚琴吟诗或奏萧作对,很是风雅。
与城外的饿殍遍野相比,城中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裴允贤此时已经缓过神来,看着车窗外的一切,一股“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凄凉感涌上心头。
到了扬州府的府衙,她便看到方才那个跋扈的小姐,正委屈地站在门口迎接他们。
老王爷咳喘不断,见到小女儿此时还算听话,倒是没再责怪什么,叫她扶着自己下了步辇,随后便进了府门。
裴允贤如今是裴家身份最高贵的存在,便由林通在前面引着,紧跟在老王爷后面进了府衙。
裴耀庭也已经苏醒过来,叫邵玉堂搀着,领着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地全都进来了。
毫无意外地,老王爷吩咐下人设宴款待了远道而来的裴府众人。
席上,老王爷唉声叹气:“元修啊,你也都看到了,实非老朽不愿意赈济灾民,看数量如此庞大,便是倾尽扬州府的存粮也不够啊。都说朝廷有了赈济粮下来,可那都是运往徐州府的,老朽是一粒半颗都不曾瞧见啊。”
裴耀庭也知道此事里面内有玄机,不过他已经是下野的前朝官员,便苦笑一声:“裴某如今一介布衣,得蒙老王爷不弃,邀进城来吃上一顿热饭,已是三生有幸。安敢妄议朝政?”
老王爷一愣,似是有些失望,眉宇间难掩不悦,思来想去,他还是斥责道:“元修啊元修,你从前不是这样消极悲观的人哪!想当初你北上科举,可曾想过自己会高中状元,可曾想到自己日后会是人人敬仰的一朝宰相?如今不过是被罢黜流放,缘何妄自菲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便是一介草民,亦有资格议论朝政!”
裴耀庭被训得满心惭愧,只是他现在连一大家子都未必能养活,再多的雄心壮志又有什么用呢?
他举起酒杯,慨叹三声:“老王爷太抬举裴某了。裴某便斗胆说两句:此事定是徐州府那边出了大纰漏。老王爷断不可一人抗下此事,理当即刻上报朝廷,奏请圣上委派赈灾钦差过来全权负责此事。同时,老王爷可暂时接济灾民一段时日,以便灾民可以撑到钦差到来的那一日。裴某没记错的话,老王爷手中应该还握有太皇帝的玉牒引吧?若城中存粮不够,便以玉牒引向应天府与苏州府借粮,何愁这两处知府会见死不救啊。”
“倒是个好计谋,只是这应天府知府历来都是由江南巡抚兼任的,如今玉堂辞官离去,新任巡抚尚未到任,而代为管理应天府的窦汇是个胆小怕事的草包,只怕便是拿出玉牒引,也借不来粮啊。”老王爷忧心忡忡,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却见裴允贤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向他敬酒:“老王爷,允贤倒是有个法子,可解灾民围城之困。”
第14章 欲嫁皇子(大修)
裴允贤提出的办法很简单,迎着老王爷期许的目光,她微笑着开口:“拦网捕鱼过渡,截流捕鱼为主。”
又是打鱼的主意,老王爷不是没想过,反驳道:“扬州城虽然河流众多,但里面多数都是渔民自己养的鱼,于情于理,也不好慷他人之慨啊。”
“老王爷误会了,允贤打的是城外通往徐州府那一段运河的主意。”裴允贤笑着放下酒杯,“扬州城中的,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动的好。”
“原来如此,你且说来听听。”老王爷暂时抛开疑虑,给足了裴允贤面子。
裴允贤便建议道:“烦请老王爷调派城中兵士,选定城外河床较高处,引一条水沟出来,在其旁边挖掘深潭,此潭需大些,深些,能承受运河以及附近支流截流后通过的水量。深潭另一头则再引一水沟,绕回运河河床较低处,如此一来,河水只是在深潭中过一遍而已,并不会因为短暂的截流而形成水患。届时,于运河入潭处设网拦截,网孔需大些,让那些小鱼苗可以逃过一劫,以免过度捕捞,灾荒过后无鱼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