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积雪深的地方,根本不知道下面的路况,时不时发生板车磕碰在石块上倾倒的意外。
裴允贤便边走边带着弟弟妹妹们砍树伐木。
五日下来,也才做了一间车厢出来。
弟弟妹妹们都是新手,她也不好太把自己的才能外露,免得家人怀疑她换了芯子,只好跟着一起瞎拼乱凑。
因而这做出来的车厢,着实丑陋不堪。
此时车内垫了厚厚的褥子,叫两个大腹便便的姨娘坐了进去。
原本也想叫谢氏挤进去的,但是谢氏此人固执异常,非说怕自己碰着怀孕的两个姨娘,这才挨出病来了。
众人打算到河滩前停下休息,本想走野渡过河,奈何连着十数日的大雪,野渡那边的人自己都染了风寒倒下了,不得已,只好往官渡这边来了。
裴允贤驻足眺望,远远便看到悬在天上的黄河,道:“正是黄河。小姨,我去前头的渡口驿站问问,兴许这里的愿意出售马车给咱们。”
“乖女,若驿站的人还是不肯,你不要与他们争执,小心他们趁机欺负你。”小贺氏心有余悸,这几日沿途的驿站都像是阎罗王附体似的,一个个凶神恶煞。
不给出售马车便算了,还拿着马鞭赶人,实在是可恶!
裴允贤也不是省油的灯,那几个驿站都被她引燃了马棚烧了,只不过都是她事后绕回去偷偷做的,小贺氏不知道罢了。
此时她才走了没几步,驿站那边便有了一阵骚动。
一个侍卫迎了上来,身后跟着一长串仪仗队。
此人走近些,单膝跪地问道:“可是裴府大小姐?属下奉九王之命,在此等候半天了。九王说了,裴府虽遭贬斥,但九王妃的身份与地位不会因此改变。按大宁礼制,九王妃乃一品命妇,出行仪仗不可含糊。念在风雪天气行路艰难,故稍事精简。请九王妃验收。”
说罢,这位侍卫又转身,对着驿站的驿丞说道:“九王还说了,沿途驿站,再敢对九王妃出言不敬,横加干涉,定斩不饶!”
那驿丞听罢,吓得冷汗涔涔,赔着小心问道:“莫非北边那些个驿站,都是九王烧掉的?”
“正是!”那侍卫冷着脸,声如洪钟,气势雄劲。
裴允贤心中不由得一乐,嘿,这小奶狗,还会主动背黑锅呢。
甚合我意!
第10章 霸道奶狗(大修)
裴允贤清点了一下,姬临霄打着仪仗的名号,给她送来了六辆马车。
其中两辆朱漆的,车身宽敞高大,车头挂着两盏风灯,上面印着皇家才可使用的金色阴刻篆体“姬”字,字的左右各纹了一条金龙。
这无疑于在对路过的人说:这车上的人,是我姬临霄护着的!
裴允贤想着小奶狗用公鸭嗓说出这句霸道总裁式的话,忍不住笑了。
再看里面,活脱脱似一个小房间,枕褥俱全,还有小炕桌、暖炉、香炉、手炉,车子四角挂着平安福,中间是一盏宫灯。
车壁上额外糊了一层保温用的暖巾,这东西裴允贤在裴府的时候见过,暖阁里就有,用的是隔热的岩棉,经过工匠的裁剪、夯压,制成一片一片的,最后再裹上一层棉布,用针线缝合严实,糊在内墙做保温层。
这东西跟现代工艺所用的岩棉不同,只能在火山喷发之后的火山灰里寻得一些,在大宁朝的稀罕程度,堪比黄金。
裴允贤不禁有些感动,别看小奶狗小,可是做起事来,真是面面俱到。
寒冬还将持续很久,凭着裴允贤原来世界的知识,她已经大致判断出大宁朝正在遭受拉尼娜气候,眼下有了暖巾保温,可比木板车厢贴心多了。
她准备把这两辆车给几个小娃娃和即将生产的姨娘坐,谢氏产后亏虚,也该坐进去好好养养。
她这个念头才起,后面那几辆黑色马车旁便传来呼声,原来是允礼太过好奇,已经扑过去看了。
小姑娘兴奋地喊道:“长姐,长姐!暖巾,有暖巾!车厢里糊了暖巾!”
好家伙,原来连那四辆寻常的黑漆马车里都糊了这些金贵的暖巾吗!
裴允贤真是哭笑不得,难道姬临霄早就料到她不舍得独自享受保温的车厢了?
这样也好,六辆车,差不多可以把大人孩子都挤进去了,尤其是朱漆的这两辆,一个车厢里坐七八个人不是问题。
她对侍卫笑着颔首:“代我谢谢殿下。叫他记得给花浇水施肥,别把花养残了。”
侍卫站起身来,抱了抱拳:“这话只能由王妃您亲自写信告诉殿下了。属下不光是来送仪仗的,也是奉命来保护王妃的。”
说着,侍卫凑近些,在裴允贤耳边把九王从王氏相府探来的消息说了说,隐去了沈殊音老先生的事,毕竟九王叮嘱过不想让裴允贤这边担心。
裴允贤当即变了脸色:“王家兄妹竟然如此蛇蝎心肠!”
“殿下还叫人探明了,北州城那家王氏,是京城那家的庶姐。王德轼当了宰相之后,王氏的夫君便花了点银子,买官做起了北州城的知府。殿下说了,这些事他自会料理,王妃只管陪着家人南下,切莫心急,一切静待来日。”侍卫说着,想起什么,补了一句,“对了,属下姓林,单名一个通字。属下稍后会走在最前头,另外几个弟兄护在后头,王妃有事便吩咐属下,属下自当尽心竭力,护您一路周全。”
裴允贤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感叹世事无常,小人当道,简直讽刺。
虽然马车有六辆,但是裴家长房这边便有老爷夫人二人,姨娘五人,女琴师一人,子女二十四人,这就已经有了三十二人;二叔耀宗是个单身汉,倒是好办,三叔耀祖那边,也有妻妾子女共计一十六人。
这四十九口人,是无论如何挤不下六辆马车的,裴耀庭这位一家之主便发话了:“车是九王赠与允贤的,允贤你先上最前面这辆朱漆马车。耀宗耀祖与我同行,有身孕的姨娘往黑车里坐,芸儿你也进去。小贺氏与允字辈的孩子进后面那辆朱漆马车,其余的孩子们往黑车里挤。”
即便是这样,也还是坐不下,三房那边的几个孩子便想往裴允贤的朱漆马车里挤。
叫林通一把提起:“裴三爷,说句不该说的,如今这一大家子,可都只能依仗九王妃这一个身份了。您的孩子怎能如此不知尊卑秩序,竟然想进王妃的车子呢?”
裴耀祖一脸羞愧,忙把他的几个孩子扯过来训斥。
林通冷着脸往那一站,别说是三房的孩子,便是裴允贤的亲妹妹允礼想过来都不行。
裴允贤本想阻止,可是她转念一想,林通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这一切都是得益于九王还顾及与她的婚约,因此,这样的尊卑秩序必须区分出来。
一来,不至于叫家人飘起来,觉得此次流放无伤大雅;二来,不至于叫姬临霄伤心——我给你准备的车,顺带多赠几辆给你的兄弟姐妹,已经仁至义尽了。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来姬临霄说这句话时故作委屈实则倔强的表情。
叹息一声,她放下帘子,安心地躺在车厢里了。
她的贴身丫鬟婉月站在车下问道:“侍卫大哥,那奴婢跟在您身后可以吗?”
“你该去贴身照顾王妃,上车去吧。”林通侧身让开一些,叫婉月上去了。
裴耀庭哎了一声,看着三房留在外头的孩子,既不好叫自己的孩子下车来,又没法变出几辆车让他们坐进去,思来想去,便叫他们去了裴允贤和弟弟妹妹亲手打造了车厢的那辆板车上,由家生奴拉着,也算是挽回了三房的一点颜面。
三叔耀祖没说什么,但是他的妻妾却面露不悦。
车队将行时,裴允贤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沈琴闻正走在外面,一身往老太婆那个岁数的打扮,也确实容易被人忽略。
她无奈地喊了一声:“林通,沈先生是我请来的琴师,叫她来我这坐吧。”
“既是王妃的客人,属下这就去喊。”林通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他所做的一切,似乎为的只是将裴允贤的身份彰显出来,至于裴允贤偶尔喊一两个客人来坐坐,他却不会逾矩多问。
裴允贤更加坚定了自己对于姬临霄用意的猜测。
索性叫婉月铺纸研墨,写了一封信给他。
信上说的全是些旅途见闻,什么捕杀野猪,猎杀野鸡啦,什么爹爹迂腐还惦记着君子远庖厨啦,什么允文蠢笨,竟然生生弹断了古筝的琴弦啦。
对于抄家后身份的落差,这一路的艰辛,以及遭受的白眼与讽刺,只字未提。
末了,她把姬临霄在花灯上画的那幅画,用自己的笔触画了下来,Q版的,更可爱更温馨了些。
落款,她笔走龙蛇,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賢(贤)。
繁体的,她一路上无聊的时候就在心里比划该怎么写,真写出来的时候,没想到还挺好看。
她索性又在那抄来的画旁边画了一个笑脸,这才心满意足地叫婉月取来信封,交给了林通。
林通将信收好,经过函舍的时候却并没有去寄出,裴允贤想起林通说过的关于王氏相府的秘闻,心下了然。
定是姬临霄叮嘱过了,怕被王家拦截,晚些时候自会交给他自己的手下。
马车很快来到渡口,积雪深厚,一段上坡的路,走得缓慢而吃力,要不是家生奴在后面推着,好几次险些倒滑下来。
河面原本结了一层薄冰,官渡有专门负责破冰清理河道的人员,因此并不影响通航。
只是渡船狭窄,仅能容得下一辆马车和几个行人,这一大家子,势必要分开过河。
马车上了渡船,裴允贤想着还没给银子,便打算下车看看,谁想到,林通主动掀开帘子:“王妃,殿下说了,您的一切花费由属下带着的银两支付,无需您操心。”
裴允贤听出这话里头的文章了,便指了指后头的车:“我身上有些碎银子,是夫人仅剩的一枚碧玉手镯典当来的,你拿去交给我爹爹,就说总共就剩这些了,省着点花。”
林通接过碎银,粗略估测了一下,还有三十多两,一只渡船过河只要二十文,倒是足够了。
便亲自将银钱送到裴耀庭手中,裴耀庭满面窘迫,囫囵应下,走到管事那里,将另外五辆车以及走着的这些人过河的钱付了。
黄河以南的风雪又大了起来,幸亏有了马车,裴允贤再也不用每日冻得双脚冰凉双手红肿了。
她坐在车厢里,还能听沈琴闻弹弹曲子。
偶尔谈天说地,才知道沈琴闻精通戏曲,车队停下吃稻糠的时候,沈琴闻便小唱一曲聊以解闷。
裴允贤本打算下车跟着一起吃糠,没想到林通拦住了她:“王妃,您的饮食起居都由属下安排,午膳已经准备好了,就在车里吃。”说着他侧身让开一些,两位宫娥便踩着杌凳上了马车,将几只食盒打开,跪坐在车内,伺候裴允贤用膳。
裴允贤看着面前的一盘烤鸭,一盘卤鹅,一盘口水鸡,以及一盘红烧排骨,完全想象不出这到底是怎么安排来的。
她便叫上沈琴闻一起吃,顺便问了下那两个宫娥:“这午膳可是买来的?”
“回王妃的话,林大人每日都会安排侍卫去附近的城镇或者村郭采买膳食,食盒都是用暖巾保温的,那些侍卫骑着马,来去神速,因此可以保证膳食送来后也是热的。林大人不知王妃口味,因此只叫人挑贵的好吃的买。王妃若有不喜欢的,吩咐奴婢即可,奴婢自会禀明林大人,下次换了便是。”两位宫娥穿着打扮得一样,都是扎着丸子头,穿着统一制式的宫廷袄裙,草碧色配湖水蓝的,看着对眼睛挺好。
说话的这个瞧着与裴允贤年纪相仿,回完话后自我介绍道:“奴婢叫素心,旁边的是锦心,都是出来时殿下新改的名字,殿下说王妃您要是不喜欢就再改了便是。”
“挺好的,不用改了。”裴允贤虽然不想自恋,但还是忍不住去想,这小奶狗,连丫鬟的名字都要做文章,真是见缝插针地在跟她示爱。
素心,那便是纯洁的心,原本的心,最初的心。
锦心,倒不是说不纯洁的心,反倒是更为专一的心,痴情的心,忠贞的心。
这是变着法子安慰她呢,她有这么脆弱吗?
哎,她是没有,不过原主可不好说。
想到这里,裴允贤有些郁结于心了,若是日后姬临霄知道自己对着一个换了芯子的女人在表真心,会不会觉得是一种欺骗?
罢了,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她先好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有了马车之后,速度并没有快多少,有姬临霄的安排,裴允贤自己有了美味佳肴享用,但一大家子还在吃糠,可她又不好叫林通给这么多人都改善伙食,便索性每过一段路便下来猎杀几只野兔、野鸭或者鸟儿,给两个怀孕的姨娘补补营养,也叫产后亏虚的谢氏跟着吃点。
因此,磨磨蹭蹭走了十多日才过了淮河,沿途倒是没有再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
只是过了淮河地界后,裴允贤忍不住掀开窗帘,终于意识到了一个越发迫切的现实——这一路走来,怎么开始出现灾民了?
而这灾民的数量与日俱增,待接近扬州府范围内时,已经暴增到了一个可怕的数目。
第11章 女萝捆鱼(大修)
大宁朝的运河,自北向南,纵跨了半个江山。
扬州府古来繁华,无论江山如何易主,朝代如何更替,这座古老的城池都安静地屹立在运河河畔。
似一个温婉雅丽的大家闺秀,没有京城的功名绊身,没有北疆的风沙磋磨,没有西陲的戎马征战,没有东海的流寇侵袭。
她微笑着从历史深处走来,身姿摇曳,莲步生华,所过之处,萦绕着丝丝缕缕脂粉香氛,响亮起徐徐阵阵清朗书声。
然而今时今日,这座古老的城池,却被南下的灾民包围,路有冻死骨,闭门拒苍生。
看着扬州城紧闭的城门,看着路边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的灾民,裴家的车队从船上下来,停在了运河码头上。
“王妃,今日的午膳只能去别处采买了。”林通不得不改道他处。
新君的旨意只说不准裴家走官道,可没说不准走运河,因此过了淮河之后,林通便投机取巧,领着队伍上了运船,走大运河南下,省了不少时间。
但运河扬州段从扬州城中经过,即便没有灾民围城,也不得不换走陆路了。
裴允贤掀开车帘看了看,这样多的灾民,她没法做到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