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爹爹这人在嫡子嫡女的问题上十分拎得清,一直叫谢氏服用避子汤,待大贺氏产下她这个嫡长女还不算,一直等大贺氏生下了双生子,将嫡长子的名头坐实了,才停了谢氏的避子汤。
谢氏从小伺候爹爹笔墨,跟着长了不少的学问,什么《四书》、《五经》,全都不在话下,《裴氏家训》《杜子家训》更是信手拈来。
她的开智与学识,全都来自爹爹,是最最将礼义廉耻、嫡庶尊卑放在心上的贤惠女子,便是扶了姨娘也恪守本分,从不作妖,又怎么会做出故意气得先夫人难产这样的事呢?
却不知是谁看她不过眼,居然造谣是她气得先夫人血崩而亡的,这些年她背着这样的罪名,总是热脸贴裴允贤的冷屁股,时间久了,越发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
今日裴允贤亲自为她的幼子采药,这会别人都睡了,她又来守着药炉,可见对弄潮儿这个弟弟是真心实意的好。
谢氏便再也忍不住了,索性将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她本不指望大小姐能相信她,可是当她看到大小姐回握住她的手,便又泪眼迷蒙了。
裴允贤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姨娘刚刚生产不久,难免多思多虑。那些都是没影子的事儿,我哪里会信呢?不过姨娘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便随了你的意吧。我也没有别的吩咐,只一点,好生照顾临渊和弄潮儿就好。这两个小家伙只差了一岁多,正是需要你全力以赴教导陪伴的时候。至于那五个妹妹,我和夫人自然会好生看顾的。”
“好,好!大小姐肯带着五个雪姑娘,奴感激不尽。也不必非要教她们琴棋书画,府里都成这样了,没那个条件了。只教她们读点书,懂得女子在世的立身之道就好。”谢氏其实早就被七个孩子折磨得分身乏术了。
倒不是小贺氏不想帮忙,奈何小贺氏自己还有两个嫡子要教导,算上大贺氏留下来的,她身边一共有六个孩子,加之府里其余姨娘也有襁褓中的婴儿要她照拂,她实在是没精力再照顾谢氏的五个女儿。
其实这五个姑娘都已是十岁以上的大孩子了,此时叫裴允贤接手,倒是挺合适的。
裴允贤便笑笑:“姨娘说的哪里的话,我裴府的姑娘,琴棋书画岂能输给旁的人?你放心,只要她们听话,我一定有办法让她们得到应有的教育。”
谢氏喜极而泣,把弄潮儿递给裴允贤,作势要给她行跪拜之礼。
裴允贤忙将她扶起:“姨娘折煞我了,快,药好了,你抱着弄潮儿,我来把药倒出来。”
第7章 徒惹许诺(大修)
大年初一,炮竹声声。
新君御赐给王家的府宅,此时已经换上了相府规制的牌匾,门口立着两座石狮子,巨口大张,吞金含玉,气势磅礴。
府门前彩灯高挂,锣鼓喧天。
天还没亮,京中的达官贵人便齐聚王氏相府。
按照大宁朝的礼仪,这天应该先去给皇帝拜年,奈何新君年前不慎染了风寒,此时卧床不起,便免了今日的朝贺,令各位官员自行走亲访友。
而女眷那边,皇后因为一女侍二夫之事遭到了朝臣的非议,也不曾像往年那般召见女眷。
因而今年的新年,便成了大宁朝建国二百年来破天荒的头一个自由的新年。
没想到,这一自由,大家便扎堆来了王氏相府。
有人想蹭蹭这位大宁朝最年轻宰相的喜气,有人纯粹过来巴结,也有人只是随大流走过场,心中却有别的盘算。
这其中便有一位顶顶有分量的大人物,乃是先帝一母所生的胞弟明王。
明王生性风流,至今未娶。原本对江山社稷不感兴趣,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有酒楼吃喝,有花街柳巷玩乐,于愿足矣。
谁曾想,一朝突变,他的庶弟杀了他嫡亲的兄长,夺了皇位便罢了,连皇嫂和那些皇子公主都当成他自己的了,实在是枉顾人伦、践踏纲常。
自先帝驾崩后,明王便在灵前长跪不起,头七过了才回府,将自己关了起来,谁都不见。
这一关,便关到了大年初一的这一天。
谁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王氏相府,实在是稀奇。
那些各怀心思来拜年的人,便一个个投来好奇的探究的目光。
明王此人生得妖孽,顶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早就习惯了被千万苍生瞩目,因此这么多人盯着他他也全然不在乎。
似一朵高岭之花,带着一身寒气,冷面冷心,亲自来给王德轼拜年。
王德轼受宠若惊,奉他为上座,他却掀起眼皮,冷不丁地去瞧下首坐着的王紫韵。
按照圣旨,王紫韵该在年前便进孙府做妾,奈何她装病不起,因而拖到新年了还留在相府。
她不甘心就这般为人妾室,这几日想了不少的心思,想回了这门亲事,奈何此事是陛下金口玉言的圣旨,便是她的兄长王德轼去求情,也不管用。
无奈,王德轼只能计划着,等过完年便宴饮宾朋,打肿脸充胖子,添上些嫁妆,把王紫韵送去孙府。
此时王紫韵见明王对着自己暗送秋波,那颗躁动的心便有了着落。
她捏着帕子掩面轻咳几声,随即扭着水蛇般的腰身,款款离席。
明王随即明目张胆地跟上,去了后宅。
一路曲径回廊,梅开似艳,那王紫韵,便候在了通往别院的门廊处。
倚门含笑,眼波流转间,一颦一笑皆是引诱。
明王眼神一暗,虽然满脸写着抗拒,却还是这般轻易地主动咬钩了。
一番颠鸾倒凤之后,明王便伸出食指勾着王紫韵的下巴:“够骚,果然不是处子之身了。也好,免得我不忍心。”
他斜靠在软枕上,一头墨发瀑布般泼洒,胸前几缕勾在胯上小腹上,格外的香艳暧昧。
王紫韵软成一滩水良久才爬了起来,白玉似的双臂勾着明王的脖子:“王爷,人家不想给孙巡抚做妾,王爷收了人家吧。若是王爷出面,圣上定会收回成命的。”
明王拿开她的手,将她推搡在地:“呵,你这样的荡fu,便是一日飞上枝头,也藏不住骨子里的狐骚味儿。还敢跟我提条件?你可知我为何找你?”
明王的眼中寒意森然,似一个蛰伏着的野兽,随时准备给人致命一击。
王紫韵不明白,发动眼泪攻势,匍匐在他面前哭道:“王爷,世道如此,我一个女人家,想往上爬没有别的门路啊。王爷可以瞧不起我,可是,何故出言羞辱呢?你若真看不上我,何故来惹我?”
明王冷笑着坐起来,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我来惹你,自然是你对我还有点用处。听着,你去替我办一件事情,若真成了,待你回京之日,我自会许你十里红妆。”
王紫韵本已灰心丧气,听到此处却精神了起来:“何事?若我真可以胜任,自然但凭王爷吩咐!”
明王已经穿着整齐,却依旧似来时那般不着发冠,一头墨发就这般批垂着,放浪不羁之中透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诱惑。
一把抓住王紫韵的胸口,嗤笑一声,他说道:“孙巡抚是正人君子,可正人君子最难消受美人恩。你便好生哄着他,最好让他能被你的枕边风吹成一个身不由己的糊涂虫。至于到时候要你怎么吹,我自会叫人联系你。懂了么?”
“懂了。王爷,这么快就走吗?”王紫韵为了明王许诺的十里红妆,豁出去了。
既然连皇帝都可以收了先帝的后宫,那么她一个送入孙府的小妾,日后改嫁明王又有何不可呢?
打定主意,她却两腿酸软,尝到了个中滋味,舍不得明王这么快离去。
明王不屑地睨了她下身一眼:“不走,难道要被你的狐骚味儿给熏死吗?”
冷笑一声,明王甩上暖阁的门,大步流星离去。
*
裴允贤琢磨了一晚上,到底该给弟弟妹妹们送点什么做新年贺礼才好。
她的空间商店里倒是有不少稀罕物,都是原来那个世界常见的,拿到这边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是被当做怪物一样驱赶还是会被当做更加可爱亲爱的大姐好好拥护?
她心里没底,加之顺丰妹妹从昨晚那顿烤野猪烤山羊大餐之后,就似乎迷上了来跟她撒娇,这会儿顶着脑袋上的两个小丸子一个劲往她怀里钻,她只好先不拿了。
新君是不让他们进城吃喝休息,可今天是新年,是附近州县一年当中唯一不会检查通关文书的一天,她思索再三,准备进城去买些东西。
不过她暂时不想拿出九王给她的银两,倒不是她小气,而是如果这钱来得太容易,对爹爹的打击不够彻底。
她爹爹这一生,吃亏就吃亏在那一身的文人的酸臭毛病上了,如果不改掉,何谈东山再起?
而且,如果家里人直到背后还有九王撑腰,很难保证不会因此心浮气躁起来,人都是这样的,只有被逼到无路可退,才会真的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于是她直接找裴耀庭去要钱,裴耀庭一脸为难,只好去找小贺氏。
小贺氏哪里还有什么钱,抄家被抄了个精光,便是她的嫁妆也都被抬走给新君充国库了。
加之新君一路上只准他们吃稻糠,更不会让他们身上藏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思来想去,小贺氏就只剩手腕上的一枚碧玉手镯了。
她将手镯退了下来,裴允贤一看,看着挺眼熟,似乎与谢氏的那一枚差不多。
“娘身上没银子了,只剩这个了。”小贺氏着实委屈,她和大贺氏都是娇娇女,从来没有遇到过拿不出钱来的时候。
如今这般光景,着实辛酸。
裴耀庭一见,忙拦住她:“夫人,万万不可啊!这可是你我定情的信物!此生契阔,只此一份啊!”
“你少放屁哄我!这劳什子不光姐姐有我有,就连那几个妹妹都有,成色、款式、质地,全都一般无二,我至今怀疑是否是你从哪个无良的贩子那里批发来的!哼!”不提还好,一提,小贺氏来劲了。
她这夫君,一张嘴巴巴儿的,说起来夫妻情深,可真要是那么深情,干嘛跟别的女人左一个右一个的生个不停呢,当嗑瓜子呢,咯嘣一个,咯嘣一个,生孩子跟玩儿似的。
想到这里就来气,她把镯子往裴耀庭掌心一拍:“我倒要看看,算上两个还在娘胎里的,你到底怎么养活你的二十六个子女,怎么照顾你的五个如花美眷!至于我嘛,看心情咯,反正是平头老百姓,哪天不想跟你过了,就找个白面书生改嫁了去!反正我嫁你只是为了照顾姐姐的孩子,如今孩子大了,我也对得起我九泉下的姐姐了!”
“哎呀夫人,何出此言,何出此言纳!”裴耀庭忙去服软说好话哄着。
小贺氏白了他一眼,一扭头,一转身,丝毫不给他面子。
两人一时拉拉扯扯的,好不热闹。
裴允贤接过手镯,带着谢姨娘的五个雪姑娘,抱着顺风妹妹,又喊上允文做保镖,带上自己的贴身丫鬟和几个身强体壮的家生奴,离开山洞,往附近的县城去了。
剩下的还在山洞里睡觉,她也不想打扰他们。
来到城中,但见人头攒动,为了防止家人走失,她提前准备了几串花草编织的手环,一人一个戴上。
给顺风妹妹买了一根拨浪鼓,给五个雪姑娘买了糖人和面团做的小动物,又给允文买了一个齐天大圣的面具。
再往前走,便看到一间茶楼,楼内有一说书先生,正绘声绘色讲述着什么,一时客似云来,直挤到大街上站着。
但听那说书的拍了拍快板:“今日,便说一说裴府被抄家的好戏!”
第8章 嚣张气焰(大修)
裴府抄家流放,至今还不到十日,没想到,这样短的时间,连戏文都出来了。
允文虽然有点憨头憨脑的,但是听了一会就觉出来不对劲了,这戏文,简直把他们的爹爹说成了一个结党营私、徇私舞弊、贪得无厌、残害忠良的恶徒,罪行一条接着一条,简直罄竹难书。
允文当即红了脸,要上去跟那说书的理论。
裴允贤只好将他拽了回来,姐弟两个走到一旁:“胡闹!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裴相嫡长子么?时移世易懂不懂?你现在去跟人理论,非但于事无补,还会叫人认出来咱们的身份,好去找新君请赏!就说裴家儿女抗旨不遵,私自进城。你说说,这条罪名够不够让爹爹砍头的?”
允文被质问得哑口无言,但他就是气不过,双拳紧握,气得满脸愠色。
裴允贤便索性把顺风塞进他怀里:“抱着妹妹,好好想想,今时今日的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相府是倒了,可你还是这二十来个弟弟妹妹的兄长,做事动动脑子,你若真想为爹爹争一口气,你倒是好好读书,三年后的科举,拿个状元郎给所有人看看!”
允文憋憋屈屈的,撇着嘴不屑道:“状元怎么了?爹爹也是状元,还不是一朝沦落尘埃,连个穷秀才都不如。”
“你给我闭嘴!外面人多,我先不跟你啰嗦,回家再收拾你!”裴允贤瞧着茶楼这边人越来越多,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叫上雪姑娘们,一起往当铺去了。
那当铺老板是个精瘦的小老头,将镯子高高举起,眯着眼去瞧:“成色倒是还不错,只是这款式太老气了些,小姐,三十两,一口价。”
裴允贤是识货的,这枚玉镯确实只能算还可以,但是三十两也未免少了点,便懒得还价,直接把镯子拿回来:“既然如此,那就不当了。”
出了当铺,她装出一副懊恼的样子来,叫允文带着几个妹妹去旁边做糖人的小摊等着她,她又折返了回去。
那小老头以为她后悔了,得意道:“姑娘,我看你是真的缺钱,不如就当了吧?”
裴允贤没理她,在里面转了一圈,趁转身的时候摸着手腕上的金色如意云纹,摸了五十两银子出来。
这还是抄家的时候她偷摸藏起来的,这镯子若说当了五十两,想必小贺氏不会怀疑。
加之允文他们刚刚也听到了,小老头报价三十两,她便说自己跟小老头讲价了也是可以糊弄过去的。
她把镯子放进上锁的那一立方的空间里,揣着五十两银子出来找她允文他们。
买了些糖葫芦、糖人、面团捏的小兔子、小猫、小狗等玩意儿,便打算回去了。
折回的时候,瞧着右手边一条巷子倒是清静不少,且两边栽种着四季常青的香樟树,树上堆着积雪,格外有意境,便鬼使神差地走巷子里去了。
巷子深处隐约传来琵琶声,高音清脆低音雄浑,很是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