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感激地看了付涛一眼,埋头吃饭不说话。
其他人也适时搭腔,缓解气氛尴尬——
“许修攥过分了,大家都是同僚,家中有喜事怎么藏着掖着?”
“咱们翰林院多久没听说过这种喜事了?”
“许修攥几时办满月宴?我们也好去你家讨杯酒水喝。”
“……”
道喜声、讨酒声将许裴昭包围,只是吃顿饭的功夫,许裴昭被迫应下要邀请他们来满月宴的事。
许裴昭回到家中,在心里盘算该如何把这事告诉安乐,然而不等他开口,看到安乐身边的许母,眼眶克制不住染得绯红。
没见到许母前,许裴昭根本没有察觉,他其实也是思乡的。
在见到她的那瞬间,喉头不自觉地发紧,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娘。”
许母只是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说了句:“回来了?”
下一瞬,她所有心思全挂到怀中的许悦安身上,小家伙刚睡醒,睁着黑黝黝的大眼睛,咧嘴出粉粉嫩嫩的牙龈,笑开花。
许裴昭尴尬地摸摸鼻子,无比清晰地察觉到,家里的地位他再次下降。
曾经在许母眼中,安乐比他重要,如今两个小家伙也比他重要。
倒是安乐放下刚哄睡着的许清月,笑盈盈地迎过来:“娘刚到没多久,我让年芳去偏院更换被褥,你去看看收拾得如何了可好?”
“好。”
许裴昭揉揉她的头,转身出去。
许母在后面偷偷打量小两口,见他们感情始终如一,眼底笑意更甚。
等许悦安玩累了,许母放下她,对安乐说:“我去看看裴昭。”
安乐点点头,把她送到门口。
偏院是按照许母的喜好布置,许母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
许裴昭见她过来,低声道:“虽然您没随我们进京,但是小乐买下这栋宅子后,便把这里留给您,日日叫人打扫,从不曾懈怠。”
“你们有心了。”
说话间,许裴昭突然掀开衣摆,径直跪到许母身前磕了三个响头。
许母大惊,忙拉他胳膊要将他扶起来:“你这是做甚?”
许裴昭却说:“那日我陪着小乐生产,见证了生下一个孩子有多么不容易,这是我应给您磕的头。”
那日他除了担心安乐对安危,也联想到了他出生时,许母是不是也是这般不易。
“虽然您生我时,我并不能记得您糟了多少罪,但是往后我一定会好生孝敬您,不惹您生气。”
这一刻,许母觉得吃过的那些苦、遭过的那些罪好像通通都值得。
再次将他拉起,许母道:“只要你和乐儿平平安安,只要清月和悦安快快乐乐的长大,娘这辈子就满足了。”
*
晚饭是许裴昭亲自下厨,做了一家人的饭。
许母看他熟练地挽起袖子进厨房,眼皮都不眨地抓鱼开膛破腹,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
曾经那个什么都不会的许裴昭已经消失不见,眼前这个是为了妻儿无所不能的许裴昭。
吃饭时,许裴昭满心愧疚地把翰林院发生的事给安乐和许母说。
安乐吹着鱼汤,满不在意:“不就吃个饭,小事一桩,我们家别的没有,就好吃的多,等你哪天空了,把他们带去烤肉店,那天让烤肉店歇业不营业就是了。”
听她的口气,是不让许裴昭的那些同僚到家中来。
许裴昭也没觉得哪里不好,直直点头:“这个方法好,到时候让他去烤肉店折腾,无论如何也影响不了我们这边的清净。”
他们有商有量地想着法拒绝那些人来家中,看得许母直摇头:“你们俩到底在想什么?清月和悦安的满月宴,你们怎可办得如此糊里糊涂?”
许母不好对安乐说重话,而是骂许裴昭:“如今你也是在朝为官之人,清月和悦安是你嫡子嫡女,你不为了他们大肆操办,是想告诉外人,你对发妻不尊,对子女不喜,叫人赶紧给你拉线纳妾吗?”
“???”
许裴昭和安乐同时呆住,根本没想到这件事还有这么一茬。
关于这件事,他和安乐其实有过商量。
如今安乐生意越做越大,时时刻刻都得提防有心之人给她下套;而许裴昭也顺利在朝为官,也不想应付那些为了巴结他们而来的趋炎附势之辈。
于是两个人一合计,决定放弃大宴宾客,只请关系甚好的那些人来,简简单单的庆祝一下便好。
谁也没想过,关于宴请宾客这件事,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门道道。
许母看了眼两张懵逼的脸,差点没把她气昏过去。
她扶着额头,急急忙忙地说:“如今你们已经身处京中,人来客往本是常事,怎能因噎废食,担心被别有用心的人缠上,就断了这些人情来往?”
安乐虚心请教道:“那这事……”
“当然是开门迎客,大宴来宾,要京中各门各户都知道,翰林院许裴昭在这里站住了脚,也要他们知道你们夫妻恩爱,那些没长眼睛的东西,别打你们都歪主意。”
“哦……”
吃过饭,安乐抱着许清月在房里来回走,哄他睡觉。
不是她不想哄许悦安,只是这个家里,不论是许裴昭还是许母,永远优先抱许悦安,倒是本该在这个时代被重视的许清月可怜兮兮地被放在旁边。
她看了眼那边许裴昭,正满脸笑容逗许悦安,忍不住抱怨:“你也别光哄悦安,清月你也多抱抱,将来清月知道你这样区别对待,可不得哭鼻子。”
许裴昭扫过眼来,看着她怀中不哭不闹的小人,柔声说:“男孩子不能娇惯,得锻炼他的独立性。”
“……???”安乐被他气笑,“许裴昭,他才只有一个月大,你这样说是不是过分了?”
许清月似感受到了母亲情绪波动,突然伸出小小的手,轻轻摸了她脸颊一把。
小手像是羽毛,在安乐心上拂过,她心突然变得柔软极了。
她撩起眼皮,看着许裴昭严肃地说:“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因为什么偏心,但是两个孩子该拥有的宠爱应该是一样的。”
许裴昭这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
想来想去,他小声辩解:“可是,若是宠爱清月,将来他性子不够坚强,又如何耐得住十年寒窗?”
“那你的意思是,悦安可以肆意宠爱,她便不需要学那些东西吗?”
安乐忽然意识到,哪怕许裴昭对她极好,对孩子极好,终究是这个时代的人,被时代思想所束缚着。
把两个孩子哄睡后,她拉着他到主屋偏厅,和他秉烛夜谈。
“我觉得,关于两个孩子的教育,我们得谈谈。”
许裴昭看了她一眼,静静等她说话。
她问:“在你的设想里,悦安该是如何长大?”
许裴昭沉吟片刻,轻声道:“被我们呵护着,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长大,等她年岁到了,送她去女学读书识字,若是有兴趣,那边学学琴棋书画,若是无兴趣,她想怎么样都行。”
他已然是个慈父,只要许悦安高兴,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便过什么样的生活。
但听完他的描述,安乐不禁冷下脸来,冷冰冰的看着他。
触及到她的目光,许裴昭收声,小心翼翼发问:“怎么了?我哪里想得不对吗?”
安乐冷哼一声:“哪里都不对。”
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想,她被气得不行。
“那我问你,若是依着她的性子,长大后她身无一技之长又该如何是好?”
许裴昭看着她,底气不足地说:“有我和清月给她撑腰,什么都不会……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呵,”安乐想也不想一巴掌扇到他胳膊上,“她若是没出嫁,就呆在家里我们的确能给她无尽宠爱,可她要是出嫁了呢?夫家能像我们这样给她极致宠爱吗?”
“这……”许裴昭愣住,缓缓地说,“要不然不嫁也行,反正我们养得起……”
“啪!”
安乐又给他一巴掌,声音没忍住提高了几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给我听好了,悦安将来若是不嫁人,唯一的理由只能是她不想嫁,不愿嫁,而不是因为她什么都不行,怕被人欺辱不能嫁。”
“许裴昭啊许裴昭,有你这样当爹的吗?为了你一己之私,给予她无尽宠爱,然后毁掉她一辈子,你说她将来长大成人会不会怨恨你。”
许裴昭从来没用从这个角度上想过问题,他呆愣愣看着安乐说不出话。
可以说,安乐说的这些东西他从未想过,他只是本能地想对悦安好一点,再好一点。
第192章
安静的房间内,只能听到两个孩子交错的呼吸声。
月光洒在许裴昭身上,映得心里冰凉。
他抬起眼,看安乐气得眼睛都红了,下意识伸出手去抱住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那些想当然的念头,的确如她所说,只是为了满足他借悦安之名,以完成他想宠爱小时候的安乐的欲望。
身为悦安的父亲,居然夹杂着其他目的,着实该感到羞愧不已。
安乐抬起手,轻轻抱住他的腰身:“阿昭,不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们都是你的孩子,不能厚此薄皮叫他们难过。”
两个孩子本就应该享受同等的父爱与母爱,他们为人父母,就不能用性别界定去区分他们、去刻板定下男孩该怎么样女孩该怎么样。
许裴昭点点头,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在月亮的见证下,他向她承诺:“我保证,从今天开始,我会学着尽量平等地对待两个孩子好不好?”
环在他腰上的手慢慢缩紧,她柔柔地说:“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他们引以为傲的父亲。”
*
转眼间便到了办满月宴的日子,难得安乐被允许能出房间。
她换上了喜庆的新衣裳,坐在梳妆台前,挑选心仪的首饰。
许裴昭从门外负手进来,来到她身后站着。
手指从一支掐丝点翠簪上滑过,安乐头也不回,轻声问:“你不在门口迎客,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说话间他端了板凳在她身旁落座,献宝般露出掌心里握的白瓷小罐,低低轻笑:“我寻了个小东西,想给你看看。”
安乐看了看他,在他鼓励的眼神下,打开小罐子。
就见白瓷罐内,五黑的染眉膏平整地躺在里面。
许裴昭捻起她梳妆台上的描眉笔,沾了沾罐中染眉膏,满眼柔情看着她:“许夫人可否允许我为你描绘黛眉?”
他虽是疑问,另一只手却已然捧上她粉黛未施的脸颊。
冰凉的描眉笔触碰到眉头,安乐下意识想发抖。
但捧在她脸颊上的那只手,死死地将她固定。
许裴昭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的眉毛,仔仔细细地描绘着。
直到一条弯弯细细的柳叶眉出现在她脸上,他才满意地转向另外一条眉毛上。
放下笔时,他捧着她的脸端详。
柳叶眉下,那双圆溜溜的杏眼流光溢彩,半颤不颤惹人心生怜爱。
附身探过去,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他轻声叹道:“怎么办,不想让你出去见人,想把你藏在屋里,我想怎么观摩便怎么观摩。”
安乐含笑环住他颈脖,笑着说:“那可不行,今天是清月和悦安的大日子,许娇娇的小脾气只能被藏起来。”
只是说完,她扑过去坐在他怀里,大大咧咧的贴过去。
经过一个漫长而又缠绵的问后,她双眼迷离地靠在他怀中,抓着他的手把玩。
“许娇娇,管管你家小阿昭,它又不听话了。”
许裴昭背脊僵硬,反手捏住她的手,同她十指交握。
他咬住她的耳朵轻磨,咬牙切齿地说:“饿了大半年,闻到菜味它便有些受不了,我也没办法。”
说起这事他就委屈,成亲这么久,他同她亲近的日子,还没两个小家伙在她肚子里呆的时间长。
明明她是他的妻,这辈子最亲近的人理应是他才对。
听出来他言辞下藏着的不高兴,安乐抬起头,伏在他耳边小声同他打商量:“等今天忙完了,我把清月和悦安送到娘那边,让她帮忙看一晚可好?”
话音落,许裴昭呼吸顿住。
他移过眼看她,压抑着心里头的激动:“你身体受得住?”
不是他不想,只是因为她生产时虚弱的模样已经刻在他心上,他不敢碰她。
怕她没恢复好,更怕她忍着难受,只为了照顾他。
她向来是偏爱的他的。
安乐卷起他耳边鬓发,贴着他故意气若游丝地说:“大夫说我早就好了,就是你自己太过小心。”
许裴昭激动得指尖发颤,要不是即将迎来宾客,他恨不得现在就同她大战三百回合。
紧紧搂住她,他努力克制,在她耳边暗声道:“那你可得做好心里准备,今晚……我们至死方休。”
“呵。”安乐笑了笑,“我等着。”
*
许裴昭和安乐相携站在许府门口迎接来宾,一辆辆马车从远处走进,停靠在许府外。
翰林院里的那些同僚都是第一次来许府,看到平日低调的许翰林家居然是这么大的宅子,纷纷露出意外的目光。
只是大多数的同僚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即便惊讶,也都没有太浮于表面。
许裴昭的顶头上司刘学士带着家眷前来,看到他和安乐,喜气洋洋地说:“好你个许裴昭,亏我以为你家境不好,还想着向户部给你申请些补助,你倒好,不声不响闷声藏了这么多。”
安乐听到这话有些讶异,当初国公府和安氏烤肉店之间的恩怨,在京中传得是绘声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