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她没有直接把东西递给客人,反而是夹着铁盅送到身后的摊位上,招呼客人,递给他一个勺子:“当心碗烫,食用的时候可以多舀些汤汁和晒萝卜干搭配。”
客人已经顾不上她在说什么,接过勺子立刻把蒜往旁边扒拉,露出烤脑花的庐山真面目。
就见红白的脑花已不复先前模样,变成了藕色,被红油玷污。
轻轻挖下一块,迂回的褶皱里,有没赶干净的金色蒜丁和绿色葱末。
红色的辣油已经和沟壑密不可分,聚集在那里,努力散发它独有的香辣之气。
比起扫开蒜泥时的急迫,看着着恐怖的食物,忐忑再次出现在客人心中。
他犹豫半分,咬了咬牙,想着这可是二十文钱,闭着眼睛把勺中脑花送进嘴里。
第106章
入口第一瞬间客人满脑子只剩下“烫”字在回荡。
他不停吸入冰冷的空气,以降低嘴里的灼烧感。
当脑花温度下降,不再烫得上颚发疼,他闭紧嘴细细品尝。
软软嫩嫩的脑花轻轻抿下去,似豆腐般在嘴里化开。
浓烈的蒜香以及麻辣的鲜香和滑嫩的脑海融合在一起,仿佛咽了口细腻的汤汁。
这烤脑花看着着实恐怖,但没想到吃起来这般出人意料。
舌尖完全感觉不到其迂回褶皱之感,若不是亲眼看到这是何物,他还以为吃的是豆腐脑。
“这滋味……好生奇特。”
说完他又舀起一大块放入嘴里,闭上眼睛细细品味。
方才想抢先买恼火的那个大哥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似喜似笑,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当即拍桌道:“给我也来一份他那个!”
但他定下后,又紧跟了句:“要不是刚才他抢得快,指不定第一个买的人是我。要不……也给我打个折扣?”
那大哥期待地搓搓手,满眼讨喜的笑。
本来做生意就忌讳当着客人的面收几个价,安乐笑道:“好说好说,今天的烤脑花都半价。”
“老板娘是实在人。”
大哥对她比了个大拇指,但也没故意占安乐便宜,挑了不少其他烤串交给她,让她全烤了。
安乐把串数了数,这大哥比大多数客人买得都多。
她没立即烤,而是问他:“您吃得了这么多吗?趁还没烤,要是吃不了退掉些,免得浪费。”
就见大哥摆摆手,不在意地说:“我只是先来占个座,待会还有有人过来共同享用这些美味。”
听他这般说,安乐也不再劝他。
毕竟傻子才把送上门来的生意拒之门外。
三个时辰之后,带过来的烤串卖了个空。
安乐边收拾残局,边在心里头唏嘘。
昨天她去买菜的时候,已是打算要延长今日出摊时间。但她没想到的是,即便准备了比平时多两倍的串,也还是早早卖完。
烤架擦干净,她端着污水回身,只见刚才那个点了脑海和许多烤串的大哥还坐在摊位里。
安老爹和安喜拘谨站在他们旁边,满脸纠结。
看起来似想赶人,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安乐轻挑眉尾,眼中闪过玩味。
看来这大哥倒也不像他说的那样,只是来享用美味。
她的情绪稍纵即逝,神色如常地把污水端到小巷子后面的潲水桶里倒掉。
回来后,那大哥还是没走,神闲气定坐在那里,仿佛坐在他家的后花园般,完全不觉得不好意思。
安乐叹口气,认命走过去:“不知客官久坐在此,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大哥抬起眼,和善地笑了笑:“老板娘怎知我坐在这是为了找你,而不是在等其他人。”
安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也不再说什么,反而是起身就走。
既然他是等的别人,那她也没必要在这里陪他唠嗑。
见她要走,大哥环抱住双臂,似在打趣:“老板娘好生无趣,说说玩笑话便恼了。”
“……”
安乐在心里默念三遍:是客人,不能骂。
回过头,绽放出灿烂无比的假笑,她道:“客官有什么吩咐您就直说,我听着呢。”
看着她突然爆开的笑,那大哥吓得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去。
这笑看着太吓人了,像是在酝酿什么害人大计,让人心底发虚。
大哥擦擦被吓出来的冷汗,他坐直身躯,轻咳嗽几声,故作镇定道:“其实我今日来找老板娘,是有要事相协。”
安乐收起假笑,恢复平常神色,重新坐下去。
不论他要说什么,她没感觉到他有恶意,那便不必针锋相对,坏了和气。
就听他继续说道:“我已观察老板娘许久,你心有沟壑,本事当不止如此。”
虽然安乐很想点头附和,顺口夸夸自己。可这场合不是能耍活宝的地,她按耐住蠢蠢欲动的心,认真聆听。
忽然大哥话锋一转,他面上笑着,眼中却无温度,静静凝视着她:“我这人吧,别的不行,看人的眼光很准,我想同老板娘做笔买卖。”
做买卖?
想也不想,安乐摇头拒绝:“我手中做吃食的配方皆不卖,客官您要是没别的事,那我们就走了。”
她又要起身,却听噗嗤一声,那大哥擦着眼角的泪花,张扬的笑着。
下意识皱紧眉头,冰冷的目光扫向她,安乐眼中染上厉色。
大哥好似不知,他笑了许久才缓过来,淡淡地说:“老板娘若是把我想成要抢你配方之人,那便是看低了在下。”
他从怀里掏出柄折扇,“唰”地展开,在胸前轻摇。
那双丹凤眼微挑,他轻声道:“为厨一事,虽看似简单,但同一张方子在不同人的手里,能达到的效果却是不同。”
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番话来,安乐不禁暗含惊讶。
不错,她这身本事的确是上辈子苦练多年才得来的。
上辈子她出身不好,上完义务教育便没了机会继续升学。
恰好孤儿院附近的职高被资助,就读烹饪专业有入学补贴,她又对厨艺十分感兴趣,便顺势学了这门安身立命的手艺。
别看她上辈子年岁不大,但经过日以继夜几近苛刻的练习,才能有今天这番成就。
安乐收拾起多余的心思,再次坐下,平视对方:“愿闻客官其详。”
那大哥似乎根本不意外她会重新坐回来,他收起折扇放于桌上,正经地说:“看老板娘生意如此火爆,我便想着要是有家食肆从早开到晚,那银子不就如流水般往我这里来吗?”
“你想聘请我做厨子?”
她话音还未落下,又见对方摇摇头。
他微微向前探,眼中充满火热:“我想盘下一家店面,让姑娘负责经营。每月姑娘分我三成纯利润即可。”
似怕她拒绝,他又道:“这家店从经营到人手,我全都不管,老板娘也不用担心我会指手画脚,影响你做事。”
听到后头安乐总算明白,这人是打算当甩手掌柜,直接参股来了。
她没应是,也没应不是。
止不住在心里头想:古代就有人有这般先进的理念了吗?
审视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安乐作出不信的神情:“你不觉得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吗?你出钱弄好所有让我分羹。老话说得好,天上可没掉馅饼的事儿。”
“不不不。”
他摇摇手指,自信满满地说:“我方才不是说了吗,我这人别的不行,唯独看人准。”
“老板娘不是我找上的第一个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信老板娘绝对会给我带来丰厚的回报,所以才会找上老板娘。”
沉沉看着他,安乐不得不承认,她被说动了。
她想拥有自己的店铺,而不是靠辆手推车过活。
良久之后,她谨慎问他:“聊了这么久,我竟不知客官姓甚名谁,不知客官可否告知贵姓。”
笑在他唇边重新绽放,他又执起桌上扇,缓缓打开:“免贵姓秦,他们都爱喊我秦三爷。”
当即安乐脸色凝固,眼神似箭射了过去。
在原书中,秦三爷时常以背景板的身份出现,但却存在感十足。
他不喜为官之道,不为不法之事。
可天下商贩无一不认识他,无一不知晓他。
他似天生带了聚宝盆,不论哪行哪业,只要是被他看中扶持出来的店铺,后来在各国皆是响当当的名号。
为什么秦三爷也会在这小镇之上?
宁禾镇究竟有什么魔力,能汇聚这本书里这么多重要的人。
本来对说动安乐十拿九稳的秦三爷,看她脸色大变,心里头“咯噔”。
他不禁在心里头反思:难道他在外面已经传遍了恶名?否则安乐怎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怀着几分忐忑,他呼唤安乐:“老板娘?这事成不成你给个话?”
“成!”
安乐立刻应下,完全不见先前的迟疑。
秦三爷要投资她,这哪儿能不成?
这不相当于百战百胜的风投新贵要投资她,她是傻子才拒绝。
听他们拉扯半天的安老爹,听到安乐答应之后,心里头立刻觉得不安极了。
他担忧地看着安乐,却不知该怎么阻止她。
秦三爷说的听起来的确十分美好,可是……
能信吗?
他扯了扯安喜的袖子,蹲下身,小声和安喜说:“趁你姐还没答应那个秦三爷,快装肚子疼。这么大事哪儿能一口应下?”
安喜茫然抬起头,看她爹一脸忧心忡忡之色,下意识无尽肚子,惨叫道:“哎呀!我的肚子好痛啊!姐姐救命!”
第107章
惨叫声打断了安乐和秦三爷的谈话,她慌忙寻声看去。
只见安喜捂着肚子蹲在那里,表情极其痛苦,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到那难耐的疼。
安乐忙对秦三爷说抱歉,相约改日再续谈,她便推着手推车,和抱起安喜的安老爹一同离去。
走过拐角,安喜看秦三爷已离去,便不再装肚子疼,拍拍安老爹的胳膊,示意可以放下她。
刚还疼得哭天喊地的人,现在一副无事发生的神色站在那里,安乐就是再蠢也看出来她在装病。
盯着安喜的眼神愈发严厉,安乐厉声道:“安喜,我有教过你装病吗?”
被点名的安喜打了个激灵,她立刻躲到安老爹身后,毫不留情地把安老爹出卖:“不是我想装病,是爹让我装的。”
如刀般的眼神立刻落到安老爹身上,安乐眯着眼,冷冷地说:“您必须给我个交代。”
从未被安乐用这种眼神看过,安老爹心里头直打鼓。
可是,若要他看着安乐被骗,那他还给她当什么爹,不如去给狗当爹。
稍微正了正心,安老爹装作气足:“你连人家名字都是今天才知晓,怎么就能轻信他?万一他是个骗子怎么办?”
说完安老爹偷偷瞄了眼安乐的神色,生怕惹她不快。
但到底是老实人,小动作全被安乐看在眼里。
她叹口气,认命和他们一同回家。
安老爹的出发点是怕她被骗,他做错了吗?
若要安乐昧着良心说他做错了,她做不到。
向来软弱的安老爹头回用自己的方法想帮她,哪怕是帮的倒忙,她无法说他什么。
她阴郁的脸色落到安老爹眼里,安老爹自责极了。
或许他就不该多事添乱。
囡囡能把烧烤摊发--------------?璍展成今天这般模样,凭的是她的手艺和头脑。
他想得到的那些事,她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家里数她最聪明,他笨手笨脚的一个人,居然还怕她被骗。
说不定他今天不过脑子让安喜中断她,反而影响了她的计划。
垂头丧气地走在她身旁,他时不时看看安乐,想从她无忧无喜的神情里看出来点什么。
“囡囡……我是不是做错了?”
安乐瞥了眼他,明明他才是长辈,现在却像个等待挨骂的小孩。
再次无力叹气,安乐道:“我知您是好心,您也无须再自责。”
她挽住安老爹的胳膊,柔柔地撒娇:“不过我希望下一回您想做什么,先和我通通气成吗?但凡您问我,我绝不会瞒着您。”
愧疚点头,安老爹应下,然后一家人去市场买了菜,为明天出摊做准备。
天即将黑的时候,安乐提着少量菜回到许家。
刚进门便听许母说:“傍晚的时候,有信使来过,我把信放你房间了。”
乍听信件,她微微愣了半秒,而后立刻想到是什么,眼中迸发出惊喜。
“是阿昭的来信?”
许母笑着点头,还没来得及打趣她两句,就见她把手中菜往地上放,化作蝴蝶飞进屋里。
桌面上躺着个崭新的信封,旁边还放了支粉粉嫩嫩的蔷薇。
兴许是因为摘下来已有些时间,蔷薇显得有点焉嗒嗒地放在那。
她立刻拿起桌上信封,小心沿着边缘拆开,生怕坏了里面的信件。
折成三折的信笺被她打开,入眼便是苍劲有力的字。
——行至驿站,忽见第一朵野客,我便想把这朵野客别于你鬓发间。
——往后我还会遇到更多的野客,但都不及初见这朵时那般惊喜。
——我把初见的这朵野客赠与你,望你同享我之喜悦。
“所有初见的美好与喜悦,我都想与你分享……”
几乎是含笑念完这句话,她目光落在信尾“吾妻”二字上,终于没忍得住,把信笺紧紧抱在心口,激动地在房间里疯跳。
啊啊啊!他怎么这么会!
此刻安乐恨不得立刻冲到他身边,狠狠地亲他一口,让他撩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