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冕没理会她,只同知县说:“大人明察啊,不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他急得脸色涨红,平日堪称有几分君子仪态的脸上红白交加,不免有几分让人发笑。
周冕却管不了这些,只感觉众人探究的目光全部落在他身上,让他如坐针毡。
“草民近日在镇上巡查时确实发现异状,有人在应家饭馆寻衅滋事,前些夜里还有人翻墙进了她们家院子打砸东西,镇长也叮嘱草民关心邹洋等人的下落。”柳易不慌不忙列出证据。
“禀告大人,”他抬起头,神色坚定:“应家深受其扰,若是大人不相信,可传唤应家人和邹洋来当堂对峙。”
知县示意众人安静:“传应宝珍和邹洋!”
第38章 断案
“草民应宝珍,拜见知县大人。”应宝珍稳稳当当行了个礼,不卑不亢道。
方才她还在饭馆里忙活上菜,没有绾发,松松系上额带,露出一张不施粉黛的秀致面庞。
她目光逡巡,瞥见堂下几人各异的神色,不动声色地微微低下头。
周母和温眉一副畏缩姿态,柳易并不慌张,周冕却昂着头站在一旁,神态淡淡。
应宝珍亦是第一次被传唤到衙门来,从来得匆忙,缃色衣衫上还沾了烟火气息。可她神情出奇地平静,未曾有丝毫慌乱。
这份从容气度不禁让知县侧目,摆摆手让她起来。
同她一起被押过来的邹洋就没那么平静了,他头发蓬乱,衣裳也许就没换过,神情透着宿醉的呆滞,扑通一声跪下。
“草民邹……邹洋,见过县太爷……”他大着舌头,口齿不清道。
知县威严地一敲惊堂木:“今尔传唤你们二人,是询问有关应家饭馆是否有人蓄意闹事,又是何人作祟一事。”
他把目光转向神色平静的应宝珍:“此事是否属实?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回大人,”应宝珍抬起头对上知县探究的目光:“约莫一月前张龙谢虎在我家饭馆闹事,当时他们在饭馆里与客人起了争执,草民还请了巡捕柳易处理此事。”
“之后亦有巡捕来饭馆周围巡视,也就没了那些想生事的人。”她顿了顿:“直到四天前,有人半夜翻墙进了我们家院子,打砸了家里唯一的驴车还在驴子草料中掺了巴豆粉。”
柳易适时道:“确有此事,当时同我一起当值的巡捕也可证明,镇长也知道此事。”
胥吏找来当时的卷宗呈给知县,知县略微一点头。
同柳易交好的巡捕说了衙门里发生的事情,提醒她稍加准备。
应宝珍先是安抚了不知所措的胡氏和李柔娘,让她们安心等自己回来,自己心平气和地跟着巡捕离开。
可能是她并不属于这个时代,所以对衙门官府没有什么畏惧之心,只觉稀松平常,并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在路上她听巡捕说了案子经过,心中诧异,柳易不是那等莽撞冲动的人,何况他还对温眉有意,怎么会如此突兀地对周冕动手。
巡捕则含蓄地说是周冕喝醉了酒,温眉跌跌撞撞跑出来,才引得柳易出来查看,二人才发生了冲突。
应宝珍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只是对周冕印象更差。
如今她说完这一番呈堂证供,心中也并无波澜。
周冕找上邹洋,联合镇上一群泼皮无赖来饭馆里找麻烦时她心情也淡淡,无非是为了应家财产,乌合之众而已,无需担忧。
包括邹洋趁着酒醉翻进她们院子里,应宝珍虽当时有些惶恐,但也很快平静下来,思忖合理的对策。
他们本意就是想让自己害怕,从而答应他们过分的要求,那她又为何要害怕?
自乱阵脚不过是让背后使绊子的人高兴,平白让家里人担忧,影响自己的生活罢了。
周冕瞳孔紧缩,面色更阴沉,完全没了平日风度翩翩的君子仪态。
邹洋本就心慌,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被应宝珍指出自己做的坏事,又感受到周冕威胁的目光,更是直接匍匐在了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他是泼皮无赖,却不是不要命的。他不过恃强凌弱,素来对衙门官府敬而远之,长着爹娘恩情在镇上横行无忌,哪敢在衙门撒泼。
“她所言是否属实?”知县看邹洋一副畏罪惊慌的模样,心底便有了底:“背后之人可是你?”
“不,不是……”邹洋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汗流浃背。
他求助般的目光瞥向周冕,后者却一言不发,眼观鼻鼻观心。
“休要妄言!”知县重重一拍惊堂木:“还不快速速从实招来!”
“这……草民,草民冤啊!”邹洋知晓周冕不会救他,心一横,干脆叩首道:“是草民,草民鬼迷心窍,想去应家饭馆讹诈,才做出这等事……”
“你胡说!”柳易嫌恶道:“你在街坊作恶,怎生盯着应家饭馆折腾好些时日,还不是有人指使罢了。”
“哦?”知县不置可否,他眼皮耷拉,锐利的目光扫过周冕:“背后当真没有指使之人?”
邹洋咬牙道:“没有。”
他不过是指使旁人,让谢虎张龙二人去店里打砸。翻进应宝珍家院子里也不过是打砸东西,并为伤人,还能推给吃醉了酒,知县也奈何不了他。
自己是决计不能供出周冕,他同周冕认识以来,早就摸清楚他的性情,不光是刚愎自用,还很刻薄记仇。
周冕是秀才,将来肯定是要当官入仕的,可应宝珍家里不过是开饭馆的,能为她们出头的卫峤也就是赌坊打手,孰轻孰重他还是知晓的。
若是自己近日得罪了周冕……邹洋冷汗直流,不敢再往下想。
知县目光转向周冕:“你同邹洋相识,又与应宝珍有龌龊,你有什么要说的?”
周冕镇定自若:“在下同邹洋不过是点头之交,不甚熟悉。而与应宝珍……早些时日便退了亲,并无纠纷,怎会掺手这种事?”
“况且,他们说的事情,也并没有证据不是吗?”他微微昂起头,居高临下地看向应宝珍等人。
柳易拧着眉头低声骂了几句,只道他道貌岸然。
应宝珍倒没什么想法,本来这几件事就没有确凿的证据指向周冕,也不能证明他和邹洋私底下有交易,一口咬定反而容易被他们反咬一口。
人群里窃窃私语,应宝珍隐约听见他们讨论此事,提及自己和周冕的名字。
不过能让邹洋受点教训,还能敲打敲打周冕,近日这一趟也值了。
“衙门重地,不得喧嚣,”知县心中有了决断,示意众人安静:“今日柳易同醉酒后的周冕起了争执,大打出手。按本朝律法,柳易先动手,伤及士人,杖责二十,并担负起周冕疗伤费用。”
他们为何斗殴知县并不想管,显然是与温眉有关,他不好插手,私自斗殴也本是民不举官不究之事。
但周母把柳易告上衙门,受伤的周冕又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哪怕知县向着柳易,想保他,也不能让周冕面子上过不去。
不过衙门行刑并无人在场,柳易又是巡捕的一员,都是当值的同行也不会有人和他过不去,故意加大力道得罪他。
“而邹洋无赖,对其罪行供认不讳,赔款五两纹银,不得再接近应家饭馆附近。”
邹洋和应宝珍的纠纷处理起来轻松,他本人也认罪,知县便照律法处理。
语罢,他重重一敲惊堂木:“退堂!”
两侧巡捕叩击地面,拖长音调:“威武……”
应宝珍等人依次走出衙门。
她转头看柳易,后者神情却轻松,对着她点了点头,便跟着押着他的巡捕下堂。
应宝珍抿唇,略有担忧。
知县没给柳易太过分的惩处,但柳易今日之事是彻底得罪了周冕,若是周冕日后报复他,那该如何?
周冕毕竟是读书人,还有秀才功名,科考后入仕为官,和柳易便是官民之别。到时候,知县就很难偏向柳易了。
不过柳易究竟是为何和周冕起了口角?应宝珍皱眉,目光落在身前的温眉身上。
而温眉她……对周冕和柳易又是什么看法?
她心中仍在思索,走在前面的温眉却突然转过头,嗫嚅着同她打招呼:“珍娘。”
“眉娘,”应宝珍点点头。
周冕甩袖离去,周母追上自家儿子,她们慢走几步就落在后面。
“柳大哥他……”温眉欲言又止,眼中泪珠闪烁:“都是为了我才和表兄起了争执。”
她本就是清丽婉约长相,如今黯然流泪,愈发我见犹怜。
应宝珍看她眼眶红肿,眼底也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昨晚没休息好。
她叹了口气,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温眉:“柳大哥不会怪你的,你先把眼泪擦擦吧。”
温眉眼睫颤动几下,怯怯伸手接过应宝珍递来的帕子。
“和我说说昨日发生什么事了吧。”应宝珍揣度她的脸色,叹息道。
温眉拭去眼角泪珠,闻言咬住下唇:“我……昨日表兄回来,一时高兴多喝了些酒,我想着要劝一劝。”
“可表兄他……”温眉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我不敢多言,连忙跑出院子呼救,柳大哥他听见动静跑过来……”
“原来如此,”温眉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应宝珍勉强听清楚她的意思。
听她这番话,是周冕欲行不轨之事,被柳易发现并阻止,才引起的打斗?
她想了想,干脆单刀直入:“眉娘,你可知晓柳大哥对你有意?”
“我……”她这般直白,让温眉不由得红了脸:“柳大哥怎会如此?”
“你只需坦白你是否对柳大哥有意,抑或是说你对周冕是否还有情意。”应宝珍示意她巷子里,压低声音问她。
左右周家就是个火坑,柳易对温眉有意,她干脆拉温眉一把,问问她是否情愿罢了。
温眉神情慌乱,被戳中心事一般:“我对表兄只有孺慕之情,万万不敢有其他心思,珍娘怎生这般问?”
“那就是对柳大哥也有心意,”应宝珍点点头,瞥见巷口露出的衣摆,不再多纠缠:“柳大哥同我说起过你他说他对你有意,只是碍于周冕不敢表露心迹,既然你对他也有意,不如开诚布公,表露心意罢。”
温眉闻言一诧,面皮都染上薄红,羞赧道:“珍娘,我,我……”
应宝珍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眉娘,今日是我多有冒犯,但周冕并非良人,我不过是想提醒你一二,并无强迫意思。”
“至于你和柳大哥如何,是你们的事,是你要自己决定的,如此好吗?”应宝珍定定看向温眉,目光温和平静。
温眉眼睫颤了颤,最终在应宝珍诚恳眼神中点了点头。
第39章 帕子
“你怎么来了?”应宝珍目送温眉远去,转头看卫峤。
从她离开饭馆到出了衙门也就个把时辰,他还是叮嘱了胡氏和李柔娘安心在饭馆忙活。卫峤近些日子也神出鬼没,怎么跑这里来等着了?
“我如何不能来?”话说出口卫峤便明显地顿了一下,生硬地缓和语气:“珍娘,你为何不去让人找我来?”
他明显也是匆匆过来的,一身黑色短打,原本瓷白的脸被晒红,目光中的担忧也不似作伪,似乎在衙门外面等了很久。
衙门重地,候审人的亲属也只能在外面等着,如今日头渐毒,难为他顶着日头晒了这么久。
应宝珍想明白这个,顶着卫峤灼灼目光:“是我考虑不周,可只是柳大哥那边似乎出了事情,巡捕要找应家人上堂,这才匆忙离开。”
她小心说完一番话还试图笑笑缓和气氛,硬着头皮想递给卫峤帕子擦汗:“先擦擦汗吧,今日天热,你看看你脸都晒红了。”
却没料到卫峤的脸色并未转好,咬牙切齿一般收下她的帕子:“你……究竟带了多少帕子在身上?”
“没有多少啊,”应宝珍下意识地反驳:“就两三张吧。”
帕子用处很多,做起来不费劲,李柔娘又心灵手巧,给她裁了不少带在身上,权当备用。
今日来得匆忙,一张帕子给了温眉擦眼泪,最后一个给了卫峤。
其实卫峤手上的帕子是她最喜欢的,李柔娘在上面绣了她的名字,还按她画的流氓兔图案绣了上去。
李柔娘原本还看不太分明她的喜好,被她哄了两句便也帮着绣上去了。
应宝珍原来还想着等下她拿回去,这一下看着卫峤神色,不太敢说出那句话。
方才给温眉擦眼泪的帕子也就算了,小娘子正伤心流眼泪,她怎么好开口把给出去的东西要回来。
眼下自己和卫峤也算混熟了,这件事也不难开口吧?
应宝珍这般想着,眼神瞥向卫峤。
卫峤抿唇,在她探究的目光中把帕子叠好放怀里,只说:“走罢,我们先回饭馆去。”
他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何突然过来:“方才事情闹得厉害,我听见街坊邻居议论纷纷,突然听见有巡捕去饭馆,一时心急,问了胡夫人,才知晓你被巡捕带走了。”
说到这里卫峤眼含嗔怪地看她一眼,眼睫落下一个令人心颤的弧度,似有万语千言。
应宝珍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最喜欢的帕子塞怀里,刚想说什么便看见他明显有些委屈的神色。
那一眼看得应宝珍心生愧疚,她吱唔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嘛,我也没有出什么事对不对?”
“只是柳大哥和周冕有斗殴,牵扯到邹洋同我们家的事,让我当堂对峙。”应宝珍摆摆手,示意自己没受到惊吓:“知县还判了邹洋赔偿家里的损失,给他不小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