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温柔,说出来的话却讥嘲。
周冕听着她的话,不可避免地想起近日对他十分冷淡,看不出在想什么的温眉。
温眉虽然还是帮着他娘干活补贴家用,也是那副轻言细语,稍微多说话都红了脸的羞怯模样,但是对他明显地冷淡下来,口中只称表兄。
她却借着帮忙干活的名义常去柳易那厮家里,帮着柳易的老娘浣衣做饭,惹得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周冕纳罕,又想不出温眉为何转变,隐约意识到她和柳易走得近,约莫是柳易同她说了什么。
他也不是没想过那日柳易和自己起冲突有温眉从中作梗,可他喝酒喝得迷迷糊糊,记不起到底为什么温眉哭着跑出去,也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做什么不端对事情。
而温眉又是温柔水性,估计也搅不出什么大风浪。
周冕心底思忖,只看不起温眉,又觉得她在自己家寄住十几年,承了许多恩情,同自己结亲也是应当的。
一个应宝珍跑了,还能再丢一个温眉嘛,他如是想到。
“那便承你吉言。”周冕微微昂起头。
语罢,他不再多留,示意邹洋跟上他。
“终于走了。”应宝珍耸耸肩,语气轻松地转向卫峤。
过几日周冕不再来闹事,也不必委屈卫峤住在棚屋里了。
她想了想,等银子攒够了,驴车修好,她们便可上路带着应窈去应试,顺便考察当地的风土人情,口味如何,哪里店面位置好,租金如何。
再想想怎么样继续开饭馆赚钱,让应窈转去书院读书。
应宝珍琢磨一会,觉得自己安排合理的当,是个可行的好法子。
在灶房忙活的阿允也悄悄探出头,抬起头看她,有些不知所措。
他方才似乎被来吵闹的周冕和邹洋吓到了,一张小脸惨白。
“没事,”应宝珍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和你没干系,是他们来找麻烦,已经走了。”
阿允怯怯点点头。
再看看日头也快申时,她估摸着也快有客人来了,打算进灶房忙活。
卫峤却叫住她:“珍娘……你……”
“怎么了?”应宝珍疑惑道。
“方才,”卫峤显得有些纠结,“周冕那些话……”
应宝珍回过神,笑了笑:“是我考虑不周了,只是想气气周冕,平白把你牵连进来了。”
她只觉得周冕气急了乱咬人的话冒犯到卫峤,无辜被自己牵连,心生愧疚。
周冕就差指着鼻子说他们两个人狼狈为奸,不知羞耻了。
也辛苦卫峤没有当场发怒,将二人赶将出去。
哪料卫峤却摇摇头:“我只是怕他恼羞成怒,对你们不利。”
他面露担忧:“周冕戾气重,又会私底下撺掇邹洋来闹事,若是你不厌弃,我便和阿吉在院子里多呆些时日。”
卫峤低下头看她,长睫低低垂落,眼神湿润地让应宝珍想起下雨天被淋湿的幼犬。
应宝珍很难硬着心肠拒绝这种可怜兮兮的神情,只好叹口气:“那好吧,若是你愿意的话。”
卫峤很明显地松口气,雀跃道:“那我帮着你打打下手吧。”
应宝珍想了想点点头:“我晚上打算做炸串,那你帮我串好吧。”
卫峤接过她手中活计。
三个人围在灶房的矮桌上干活,应宝珍有心缓和气氛,便问阿允:“你们眼下可有夫子教你们读书认字?”
镇上的济贫院多为幼童,顾娘子为了保证他们长大之后能有谋生法子,便请了镇上能识文断字的人挑出几天教他们认字。
阿允点点头,声音细弱:“有的,柳夫子会在休沐日来教我们读书算数。”
他口中的柳夫子就是当铺的柳书生,擅长珠算,也识得字。借着休沐日去济贫院教书,还主动提出不要报酬。
应宝珍眼前浮现柳夫子每日晃悠悠来饭馆买食物,还有闲心捎带着一些给济贫院的孩子稍带一些。
他有些邋遢,衣襟上总是沾着油渍,没什么亲人。除了和当铺掌柜有联系,就是和这些济贫院的孩子了。
“那你可还习惯?”应宝珍关切问。
阿允点点头:“柳夫子待人宽和,对我们这些孩子也很好。”
他想了想,怯怯补充道:“他有时会给我们带饭馆里做的菜,大家都很喜欢里面的撸串。”
应宝珍只笑笑,想起近日阿允来帮着干完活用饭的时候总想省下饭菜带给济贫院的孩子:“那晚上你回去的时候多带些回去,要是没吃饱我再给你卷个煎饼带回去。”
阿允怯怯点头。
应宝珍又转头看向卫峤:“给你和阿吉也做一份,里面加上卤肉和辣椒面。”
卫峤不怎么爱吃辣,但卫吉口味略重些,喜好吃辣。
她转头又想了想,柳书生是自请去给他们传授课业的,虽然顾娘子心里过不去,还得按月给他送些银钱,但柳书生得到的报酬确实不多。
柳书生向来爱吃饭馆做的卤串,应宝珍便道:“这样吧,趁着这几日闲着,我多做些给柳掌柜的和顾娘子那里送去,你们也多吃点。”
第42章 搬迁
应宝珍和卫峤几人紧赶慢赶,在夕阳西落之前把卤串和煎饼准备好,又挑着拿了些做好的点心果子和果汁。
胡氏和李柔娘也从家里回来,顶替她们张罗活计,应宝珍同胡氏交代两句,便和卫峤他们出了门。
她思忖着先去给还没来饭馆的柳书生送些他常买的卤串,到了当铺却发现门没开。
“伯伯,”应宝珍问在街上摆摊的老人家:“当铺掌柜的去哪里了呀?”
“他啊,”老人家反应慢,支着耳朵听了许久才慢吞吞道:“他今日都没来,这门呀,也没人来开。”
“多谢伯伯了。”应宝珍和卫峤对视一眼,离开当铺门口。
“许是他去了别的地方?”卫峤试探性问道。
“有可能,”应宝珍点点头:“那我们先去顾娘子那边吧。”
几人来到济贫院门口。
没进院门,便听得朗朗读书声传来:“一亩之田,广十五步,从而疏之,令为十五行,则每行广一步而从十六步。”①隐约有饭菜香味传来,许是顾娘子在准备夕食。
应宝珍看看卫峤,看来柳书生是在这里了。
她上前敲门,朗声道:“顾娘子,顾娘子,你在吗?”
“来了。”门应声而开,门后面露出顾娘子含笑的脸。
似乎才净过脸,她脸上还有些许水珠。
她抹去脸上水珠,颇为惊讶地挑了挑眉毛:“咦?你们怎么来了?”
顾娘子的目光在卫峤清俊面孔上转了转,不明意味地露出一个笑。
应宝珍把怀里挎着的竹篮子递给她,笑眯眯道:“我们来给你们送东西来了。”
顾娘子引他们进来:“稀客啊,怎么今个儿想起我们来了?”
应宝珍打趣她:“这不是看你每日辛苦忙活,想着给你带些吃的喝的,犒劳一下嘛。”
顾娘子柳目含情,嗔怪得看她一眼:“就你嘴甜。”
她让应宝珍和卫峤在堂屋坐下歇息,吩咐阿允去喊大家。
“珍娘手艺见长。”顾娘子揭开篮子上的油纸,惊讶地看见丰富菜色。
篮子里是她做好的卤串和金团、百花糕等点心,应宝珍又打开卫峤拎过来的篮子,里面井水冰过的煎饼和果子汁,分量倒是不少。
她把篮子往顾娘子那边推了推:“今日我正和阿允闲谈,知晓原来柳掌柜的也常来这里教孩子们算术识字,便想着干脆带些吃的喝的过来,也聊表心意。”
不忙的时候应宝珍的确常来,顾娘子也未起疑,不过她眼神在卫峤身上停留一会,含笑问:“不知卫小郎君怎生一起过来了?”
应宝珍解释道:“他偶尔在饭馆帮忙,今日我便请他过来。”
卫峤适时点头,没说话。
“原来如此,”顾娘子赞道:“那卫小郎君当真是人美心善。”
“顾娘子,珍娘好。”济贫院孩子们一股脑地从门口涌进来,异口同声问好。
应宝珍正因为顾娘子方才的话有些不好意思,怕卫峤觉得她冒犯,想着示意卫峤不要生气,便看见孩子们过来。
虽然她也时常觉得卫峤堪称人美心善,却没在他面前提过,只好拉拉他的袖子让他别在意。
“珍娘?”柳书生惊喜道:“你也在这里?”
他还是平日里的青色长衫,头上的方巾有些歪,显出几分憨意。
“柳掌柜,”应宝珍笑笑:“我们来看看院子里的孩子们还特意给你们带来些吃食。”
她把卤串取出来:“我想着掌柜的你向来喜欢我们饭馆的卤串,孩子也喜欢,便多带了些来。”
应宝珍挨个把带来的卤串分给堂屋里的人,还有做好的糕点。
卫峤也帮着分,院子里大大小小有二十来个孩子,最大的十三四岁,最小的才五六岁,每个人都分到一竹筒果子汁和几串卤串。
“掌柜的,”应宝珍同柳书生闲谈:“今日你都没有去当铺吗,我方才先去了当铺没找到你。”
柳书生点头:“当铺里没什么事,想着来教这些孩子算术,便直接来了。”
他转头看卫峤,笑了笑:“珍娘,我还记得十几日前,这位曾来我们当铺……”
“赎了点东西回去,”卫峤突然插话,并道:“快把果子汁喝了吧,一路过来都有些温了。”
“哎,”柳书生被他一打断,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赶忙把果子汁端起来:“那我可得赶紧喝了。”
应家饭馆酿的果汁可是一绝,酸甜又解暑,名气在隔壁镇上也传开来。
应宝珍刚想问什么,衣摆便被拉了拉,一道软糯童音传来:“珍娘姐姐,”
她低下头一看,拉她袖子的是个小女孩。
大眼睛白皮肤,手腕肉乎乎的,扎了羊角辫,样貌还有些熟悉。应宝珍想了想,似乎是她之前来找顾娘子的时候给她开门的孩子。
“怎么啦?”她摸了摸小女孩黑亮的头顶,低下头问她。
“给你喝,”小女孩颇为不舍地看看手里的果子汁,歪了歪头,最终还是把竹筒推给她:“珍娘姐姐辛苦了。”
“你喝吧。”应宝珍哭笑不得地看着小女孩献宝似地把果子汁递给她,又十分不舍的模样,“我来之前喝过了,乖,快喝吧。”
这孩子可能是觉得她没有果子汁喝,怕她渴饮罢。
小女孩这才点点头,欢天喜地地跑到一边喝果子汁了。
“这里的孩子倒是个个听话,”应宝珍冲顾娘子笑了笑:“都是可人疼的。”
“可不是吗,”顾娘子颇为自豪:“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能不是伶俐又听话的性子。”
她没有孩子,丈夫死之后便一直在济贫院照顾这些没人要的孩子,尽心尽力,真把他们当自己孩子一样。
柳书生也颇为感慨:“这些孩子不光听话,也有些十分有悟性,这段时日教他们算术,也是有个立足之处。”
济贫院没办法照顾这些孩子太久,等到能自己谋生便要离开,柳书生教他们算术识字,也是想让他们能干些轻松活计,将来帮人们抄书或算账,不必去干太累太重的活计。
这年头,生身父母都不一定能让自己孩子识字,顾娘子也真是出了不少力了。
说起这个,顾娘子想起应窈:“珍娘,你那侄女,也在书塾念了不少时日吧,每日往来可还方便?”
“自然,”应宝珍点点头:“不怕你们笑话,我有心供她一直读下去呢。
“那是好事,”柳书生颇为感慨:“哪有孩子不想在书塾念书的,不过是没机会罢了,”
语罢,他又问:“今年要举行童试,你们家可打算让孩子去?虽说窈娘年纪小,可错过这一次便要等到三年后了,耽误不起呀。”
应宝珍道:“我们打算去试一试,也权当去青州城里逛逛,看看那边流行什么吃食点心了。”
“流行的吃食?”顾娘子抬抬眼睛:“珍娘莫不是想把生意做到那里去?”
她是在打趣集会之后应宝珍把生意做到了隔壁镇子,饭馆更见好。
应宝珍笑笑:“顾娘子打趣我了,我哪有那个能耐,只不过想着以后约莫要搬迁,先去看看那里风土人情罢了。”
“搬迁?”卫峤终于抬起头,皱起眉头:“为何要搬迁?”
第43章 帕子
不知为何,应宝珍竟被他看得有些心虚,避开他的视线:“镇上太闭塞,也无从打听阿兄的下落。加之也得带着窈娘继续去书院,来回折腾也麻烦。”
“原来如此,”柳书生感概地点点头:“我记得应青那小子离开镇上也五六年了,许久不回来,难为你记挂着他。”
“不过,”他有些忧虑:“你们还打算回这里吗?难不成以后大家都吃不上你做的饭菜了?”
应宝珍摇头:“怎么会?我们哪能放下镇上乡亲,何况祖业都在这里,总要定期回来看看。”
她抿唇:“只是家里人都很想他,担忧他安危。我便想着先搬去定州那边看看,那里四通八达,消息也灵通,许是能探听到些许行伍行踪。”
顾娘子也赞道:“哪家的姑姑能像你一样供着侄子侄女念书的,还想着供人去书院里,那花销可大哩。”
应宝珍笑笑,考进书院里的弟子一般都需要在书院住宿,饶是有官府补贴,一年下来的花销也不少,普通人见很难供孩子去。